的確是姐姐不是妹妹。
事情要追溯起來,可有些年頭了。
那時候紀淳冬剛被他義父收養,兩父子相依爲命,過得雖不至於悽苦,但因家中沒有女主人,還是較爲邋遢。
還好那會兒紀淳冬已經懂事,十一歲的孩子,會自己洗衣做飯,還能給義父縫補破掉的長袍。
但小孩子的手藝肯定不能多指望,偏紀南崢自己也不在意,所以很多次,他上朝的時候,文武百官就看見,好好一個當朝太傅,過得跟要飯的似的,還穿着打補丁的朝服。
後來紀淳冬聽說了,心裡就不舒服,他天生神力,擅勇鬥狠,卻不是做繡孃的料,拿針,他是真不行,但小孩子不知道啊,他就覺得自己幫不上義父的忙,很是頹廢,成日沒精打采。
義父爲了安撫他,便與他說起了家裡的其他人。
“你母親也不會繡線,她是苗女,自小與蛇蟲鼠蟻爲伍,針倒是會拿,但卻是拿來給毒蜘蛛放血用的,還有夏秋那孩子,雖說才四歲,但終究是女孩子,你見過哪個姑娘家學男孩子站着尿尿的?還跟男孩子比誰尿尿尿得遠的?真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紀淳冬聽得頗爲着迷,也是這次,他知道了自己還有個義母,還有個義妹。
但現在,柳蔚的話迴盪在耳,姐姐和妹妹,這可是完全不一樣,說好的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小妹妹呢?
姐姐的話……
姐姐是什麼概念,他也不清楚。
但總覺得,姐姐肯定是端莊的,沉穩的,大方得體的,與站着尿尿,應該是,沾不到邊的。
柳蔚聽紀淳冬頗爲委屈的把自己有個妹妹的事詳述了一便,聽完後她就明白了:“你父親離家之時,你義姐尚處幼齡,應當也就四五歲左右,多年未見,他老人家的記憶裡,可不就只有你義姐四歲的樣貌,你現在要是問他,他必也只記得你義姐四歲的模樣,難道現在她也只有四歲嗎?”
紀淳冬有些受到打擊,他還是不願相信,倔強的看着柳蔚:“你又如何知曉?祝叔還未說話。”
白髮蒼蒼的老人擺擺手:“若說是與苗女所生,叫夏秋的孩子,柳蔚的確會比我清楚,因爲那是她娘。”
紀淳冬:“……”
柳蔚輕笑一聲,朝瞠目結舌的紀淳冬微微拱手,道了一句:“若咱們都未認錯,那麼,侄女見過小舅。”
紀淳冬:“………………”
……
傍晚。
西進縣外郊有間破敗的鐘馗廟,這廟曾經也是香火鼎盛,但因多年前一場雷雨,將廟堂沖毀大半,廟祝拿不出錢修繕,這廟便荒廢了下來。
紀南崢看着滿是滄桑的鐘馗像,隱約還能記得多年前這間廟宇的盛況,他嘆息一聲,拍了拍身畔大狼的腦袋,道:“還剩半日路程,今夜便在此歇一夜吧。”
白狼晃晃悠悠的蹲到鍾馗像底下,尋了一塊較爲乾燥的地方,拱了拱地上的乾草,又看向主人。
紀南崢走過去,席地而坐,輕靠在白狼背上。
山野之外沒有食物,老人拿出幾張已經放涼的薄餅,自己吃了半張,其他的都給了白狼。
天色將晚,夜色涼人,紀南崢看看天邊,隱隱皺眉:“怕是要下雨。”
話音剛落,淅淅瀝瀝的小雨還真落了下來。
西進縣周遭都是窮苦人家,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在還未入夜時突兀降臨,不多時,小小的鐘馗廟,便進來好幾波人。
先進來的是一位揹着竹簍的農夫,農夫看到廟裡已經有人了,禮貌的衝老人家點點頭,憨厚的道:“俺還想趁着這兩日山上靜,多揀點柴好去集市賣,未成想碰到這場雨,險些把柴火都澆溼了。”
老人讓出自己身邊的位置,招呼農夫過來坐。
農夫看着他身邊藍眼睛的大狼,驚恐搖頭。
老人也不勉強,看着農夫在離他不遠的角落坐下後,便開始閉目養神。
之後進來的是一位獵戶,獵戶手上還提着兩隻野雞屍體,乍進廟內,沒先看人,反是注意到那頭皮毛油量的大狼。
老人適時的睜眼,拍拍身下蠢蠢欲動的老夥計,對獵戶道:“外頭雨大,老師傅要不要坐過來?”
獵戶盯着那狼兩眼發光,又知這狼是認主的,猶豫一下,搖頭道:“雨停我便走,不勞老先生了。”
最後進來的是個乞丐,這乞丐渾身髒臭,頭髮都結成塊了,他進來得最是隨意,也不與任何打招呼,就閒閒散散的找了個犄角處,躺下就睡,沒一會兒還打起了呼。
那打呼聲實在是大,脾氣好的農夫沒說什麼,手裡還提着砍刀的獵戶卻有意見了:“能不能小聲點,雨下得已經夠煩人了,還要聽你這磨牙打呼聲!”
乞丐分明是聽到他的話了,卻不止不收斂,還打得更大聲。
獵戶騰地一下站起來,抓起砍刀就要過去算賬。
農夫忙起來當和事老:“都是爲了躲雨,這位大哥消消氣,消消氣。”
獵戶還是不舒服,但也沒朝農夫發脾氣,他又坐下來,冷不丁的開始說話:“有的人啊,就是骨頭賤,好手好腳的做什麼不行,非要乞討爲生,也不知他爹孃生他出來是幹什麼的,就是爲了丟人現眼的?”
農夫一臉尷尬,那邊的乞丐也不裝睡了,直接坐起來問:“你罵誰呢?”
獵戶瞪過去:“罵你了,怎麼的?”
乞丐抄起身邊的磚石,站起來就朝獵戶過去。
獵戶握着砍刀朝他也走去。
兩人一觸即發,眼看就要打起來了,農夫阻止不及,慌忙的朝鐘馗像下,那個從頭到尾未置一詞的老者喊:“老先生您快勸勸他們吧,都是萍水相逢,可別鬧出人命啊。”
靠着白狼的老人家緩緩擡眼,微白的瞳孔內顯得渾濁,他沒說話,卻是看着他們三人,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
他站的時候動作很遲鈍,而那邊互不相讓的三人也停止了對峙,齊齊轉頭,看着他。
老人嘆了口氣,撐着鍾馗像,有些疲軟的問:“何時下的軟筋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