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位!”他調了馬的方向,往城樓西角奔去。
陶伊被旋璣放在了城牆角下,四周皆是砍殺的士兵,又有幾名暗影死護住了她,不讓那刀箭誤傷到了她。
因爲龍皓焱的話,她不敢亂動亂跑,又緊張城樓上的動靜,只躲在暗影身後一動不動地盯着城樓上的兩團光。
烏雲驟然密佈了,遮住了那漫天的陽光,陶伊的腳踝一陣發涼、刺痛,這是灰灰,它本來正在吸取陽之精華,可是這烏雲突現,打斷了它的修行,它受了驚嚇,便往陶伊肌膚深處鑽去了。
突然,幾支彩色的羽箭從暗處射出,筆直沒入了幾名暗影的眉心,她還來不及尖叫,就有一雙手把她攔腰撈起,然後落到了一匹高馬之上,她心裡一驚,便回頭看去,來人蒙着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正目光焦灼地盯着她,不等她反應,下一秒,這人便調轉了方向,帶着她策馬往另一側狂奔去。
“你是誰?月魂?阿簡的人麼?”
陶伊急了,龍皓焱是讓她在城牆角落等他的!怎麼又蹦出來了一個人?還要殺了這暗影護衛?
那邊,龍皓焱被龍元澈纏住,驀然看到陶伊被帶走,剛想抽出身來,龍元澈卻更緊一步纏了上來,讓他寸步不得離開。
孤凌和旋璣在空中也鬥得難捨難分,那黑白的身影在天空中游纏着,像是要把這陰沉的天幕攪碎一般。
馬的速度越來越快,這風聲在耳畔呼嘯得厲害,吹得她睜不開眼睛來,來人緊攬着她的腰,那胸膛似乎……有些熟悉……
她慌忙轉過身去,伸手拉下了他面上的黑布,青陽雲墨的臉便闖進了她的眼中。
“雲墨,怎麼是你?你要帶我去哪裡?你快放我下來,我要等阿簡。”她連連拍打着他的胳膊,焦急地說道。
雲墨不作聲,只帶着她狂奔。
“雲墨,你怎麼了?你快停下來!”
雲墨低下頭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我帶你回家。”
帶你回家!若這話放在以前,陶伊想,她一定會欣喜若狂的,她一定會喜極而泣的,可是,現在她卻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躍下馬去。
“雲墨,你聽我說,我和他已經成親了,我是他的人了,你不要這樣,放我下去!”
“放過無數回,這一回,再不放!”
雲墨的神情冷了下來,他當然不會放,那城牆下面早埋了無數的炸藥,他等的就是這一天,他們兄弟相殘的一天!可以讓燕周城化爲烏有的一天!
燕周的鐵騎屠了整個大吳國,他只要這燕周城陪葬,太便宜,太輕巧了!
身後有快騎聲追來,陶伊轉身看,龍皓焱居然追了過來,旋璣力壓了游龍一籌,爲他爭取到了抽身的空當,他一刀砍傷了龍元澈的右腿,這才喚過了烏錐,直追上來。
可是,越近,他和陶伊就越痛苦!
清水,十一,你們到底是救我,還是害我?爲何作了這樣的法,讓我和陶伊受這生生不得相見之苦?
他越追,離陶伊越近,這心中翻涌的血就越急,一口口往喉中涌來,陶伊也只覺得身上的血脈在急速的流動,攸地,居然開始倒轉了起來,這急火攻心地痛,讓她實在忍不住了,一口血就噴了出去,這血,太過豔麗,讓雲墨的心立時就緊縮起來。
“龍皓焱,你想讓她死麼?”青陽雲墨猛地停了馬,轉過身去,焦急地大聲喝斥道。
陶伊急喘着氣,擡眸,和他絕望相望着。
那高頭大馬上,他鐵甲染血,斑斑駁駁,像朵朵綻開的最妖嬈的花,那閃着冷冽光芒的青月刀上都有了缺口,不用想,也知道這場血戰有多慘烈。
他深遂的目光在空中和她柔情的目光在相纏,他運了功,強忍住這幾欲噴出的血來。
“阿簡!”她想伸手,可是,手伸到空中便軟軟垂下。
“放下她!”龍皓焱將青月刀往地上狠狠一頓,厲聲說道。
“我可以放,你敢靠近嗎?”
青陽雲墨卻冷笑起來,多麼相似的場面,你以爲那日在竹林小屋外,聽着屋內那聲聲響,他不恨,他不怨嗎?
不,他恨得發狂,他恨得無奈,這男人,生生奪了他的陶伊,還讓他作不得聲,發不了怒!身爲弱者的恥辱,身爲男人卻護不了心愛女人的悲憤,在此刻全部爆發了出來,他緊摟着胸前的陶伊,冷冷地斥道:
“你過來吧,帶她走,龍皓焱,不要忘了,你再多看她一眼,她便離死亡多近一分,龍皓焱,你自稱愛她,你自稱寵她,可你給了她什麼?情毒!不得解的情毒,難道連人生最後一段時日,你也不讓她好好過完麼?”
話音還未落,只聽得身後有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了過來,原來,青陽雲墨的人早就混進了龍元澈的大軍中,在這燕周城裡處處埋下了炸藥。
龍皓焱身形一震,回頭,只見燕周城的方向已經濃煙沖天,狂舞的火龍已經在空中肆意衝撞,燕周……已經陷進了一片烈焰地獄!
“青陽雲墨!”龍皓焱額邊青筋暴起,怒吼道: “那裡有燕周的數萬普通百姓!”
“大吳也有上百萬的百姓!”青陽雲墨毫不示弱的回了過去: “當年你率鐵騎殺進去,焚燬一切的時候,爲何沒有想到燕周也會有今天?”
陶伊此時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血,像決了堤的河水一般,從鼻中涌出來,龍皓焱無奈地看着她的模樣,心像被重錘一下下重擊着,猛地收縮,再猛地沉下,扯得每一根神經都疼痛了起來!
這些人,爲什麼一定要和自己的伊兒過不去?爲什麼一定要拿着伊兒來捏着他的心,狠狠研磨?爲什麼一定要讓伊兒痛成這樣?
不對,是自己無用,是自己讓她變成了這樣!如若不是急功冒進,如若聽從十一的安排,他不會招致今天的大敗!
悔,已無用!
他必須馬上做出決定,振作精神,事情不到最後一步,他還不算失敗!他的目光落在陶伊的身上,此時,他已經不敢再上前一步,伸手,從趕上前來的十一手上接過了黑巾,快速將雙目蒙上,然後低低地說道:
“我小看了你!你連自己的女人都能捨棄,我當時確實不應該饒你一命。青陽雲墨,我們來日再見——照顧好她。”
“一定,我的鐵騎已經在邊境恭侯燕周王陛下了!”青陽雲墨一拉繮繩,抱着陶伊往大吳的方向狂奔而去。
爲了這一天,他隱忍了十年!
你能知道隱忍到極至的感覺嗎?那是一種冰冷的、麻木的、絕望的感覺,你似乎是在一片落不到地,又看不到岸的深海中,他孤單地遊着。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是王子!
稍大,國卻亡,再無回去的可能!他靜悄悄地隱瞞着身份,創立着青陽門,織着屬於自己的勢力。
在這段孤寂又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裡,只有劉家這個可憐的小人兒才能讓他完全放鬆心中的警惕,她捱了打,捱了餓,捱了凍,都會用一種期盼的眼神看着他,她崇拜他,依賴他,俏生生地叫他:侄少爺!
那是一顆多麼晶瑩剔透的心!曾經,他多想救她出來,可是,他卻不能表現出一絲半點太過的光芒,把注意力引吸到他的身上來,他必須把這副面孔隱藏在芸芸衆生之後,等待着那個破繭而出的機會,看她捱打,捱罵,捱餓,挨凍,卻只能看着!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陶伊經歷了這麼多,卻依然活生生地成長着,一天比一天出落得俏麗,這是多麼奇怪的一件事情!
他去查,查遍了她所有的往事,卻沒有一絲蛛絲馬跡,就當他準備放開一切,接納她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天意多麼作弄人,爲什麼她偏落入了龍皓焱的手中?
那天,他撿了河水沖走的衣服,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卻看到她被拖進了山洞,他認出了榮延,所以他生生停住了腳步,這麼多年的辛苦經營,他當然知道龍皓焱身上的情毒,也知道陶伊的身體還是多麼的純潔乾淨,更知道二人結合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他想,不就是一個女人嗎?爲了復國,有什麼不可舍?有什麼不能捨?只要,他今後還她不就行了?
他不曾愛過,他不知道,這情,能欠、卻不能還!
他一次次把她推向他的懷抱,一次次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痛苦,幾欲不能呼吸,於是,他慌了,亂了,在一個月圓之夜,他終於在練功的時候走火入魔,他咯着血,苦笑,對自己說:
青陽雲墨,你這是自作自受!
他自作自受,他把自己的女人送給了敵人,還要眼睜睜看她的心慢慢靠向了那個人!他自作自受,既然舍了,卻舍不乾淨,還要念着她,想着她,盼着她回來的那一天!他自作自受,所以,他懷裡的小女人現在……血快流盡了!
陶伊,不要怕,我會救好你!
不就是絕情花嗎?鳳宮裡什麼東西沒有?我會求她救好你!
身後的爆炸聲漸小了,青陽雲墨低頭看了一眼陶伊,眼中哀傷閃爍,她若死,自己還能活麼?親手把她推向了這條路,自己卻也沒得到想要的快樂!
權勢,原來真的不是唯一。
人世間,唯一難得的,只有有情人而已!
可是,自己在她有情的時候,卻棄了她,到如今,換來的也只有自己的心碎心裂。
你也不要叫青陽雲墨了吧,你應該叫青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