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一面之詞

“不錯。”一旁有人拍手,是劉夫人,這老人方纔在一邊不動聲色地靜聽,現在站出來講話了:“陳先生欠缺謹慎,事情本不該鬧成這樣。”

“照您說該怎麼辦?”船長看着她,卻是在問我。陳品源喘着粗氣,現在已是說不出話來了。

“所有的事情不過是混個場面。”我說,“明天麻煩陳先生與夫人與我們共桌吃飯聊天,做一場戲讓衆人看不就成了。”伸出手去,搭在他手上,含笑,“本來並沒有多大的事,你我之間化干戈爲玉帛,旁人也會解開疑惑。”

他一愣,不知所措,陳夫人睜大眼,看我在臺面上對她丈夫動手腳。

“陳先生。”我只是笑,“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總歸是有緣的,你說,對嗎?”

他聽出話頭來,臉色仍是紅,但已不全是憤怒。他清了清嗓子,假裝咳一記。

“相信我,外子對陳夫人只有仰慕沒有惡意,而我也很佩服陳先生對妻子的關愛之心,我們夫妻並不是要與賢伉麗作對,如果有機會,我們會努力彌補以往的過失。”

“喬治。”陳夫人怯怯地喚丈夫,她在勸他收手,而陳先生此刻哪裡會再有恨意,我的手搭在他手背上,不是個空架子。

“何其。”我說,“都是你惹出的事,還不好好敬夫人一杯賠禮道歉。”

他總算合作,立刻起身,舉杯向那女人:“陳夫人,請原諒我……”

陳夫人扭扭捏捏,她也並不是真恨他,沒有了利害衝突,她還是喜歡他的。

這邊,我仍拉着陳先生的手,“一切都是場誤會,我們夫妻年紀輕,不懂事,仗着一時的衝動驚擾了大家,陳先生,我也要敬你一杯。”

他緩下臉面,端起酒,看上去猶豫,仍然不過是在做戲。

我笑,略沾了沾脣,放下,又敬船長與劉夫人,“天大的事總能找到辦法解決,真是麻煩兩位了,幸虧你們出面,我纔有機會向陳先生解釋說明。”

“哪裡。”船長真正地笑,“何夫人辦事真痛快,真正點在要害處。”

劉夫人只是微笑,偶爾,她的眼神劃過我臉上,有了解、讚賞與同情,看來她真是喜歡我,而我也很喜歡她。

在送她入艙房時,她說:“你有多少歲?這樣年輕辦事便如此鋒利,連我這個快八十歲的老太婆都自嘆不如呢。”

“那是因爲我脾氣急,見不得人說廢話,兜圈子。”我微笑,她當然比不得我,我是百年老妖,幾世的精怪。

第二天一早,陳氏夫婦果然與我們一起用晚餐,相互殷勤招呼,端水遞茶。

不用擡頭,我也可以聽到身後人們驚訝私語,隔着桌子,他們交頭接耳,興奮夾帶着失望。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聽到他們這樣說,“那年輕人不是調戲了那女人,怎麼一會兒又完全沒有事情一樣?”

“也許是誤會吧,再說,那天晚上也是聽王太太說的一面之辭,如果真出了事,人家不會一齊吃飯的,原來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呀。”

我微笑,沒有人說過嗎?玩弄他人於股掌之間也是件賞心悅事。

此時,陳品源才真正服貼於我的辦法,他端起茶杯,恭敬地向我道:“何夫人,我承認上次的事情是我太過於魯莽,今日就以茶代酒,咱們化解幹葛吧。”

我剛要回答,耳旁輪子咕嚕,劉老夫人也來了,她叫人推着輪椅,笑吟吟地從我們桌邊滑過。

“今天天氣不錯呢。”她對我說,“我中午時來敲過你的門,想與你一起曬太陽,可是你總是不應門。”

“今天何其不舒服。我們都不想出去吹風。”

“改天吧。”她過來撫我的長髮,“何夫人,我很喜歡你呢,正如你說的,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有時間一定要好好聊聊。”

我也喜歡她,但我實在不能和她曬太陽聊天,只有微微地笑。

晚飯後,她到我艙中閒談,這老人鋒言利語,談吐間將世人批得一無是處。

“相信我。”她說,“活了這大半輩子了,雖然知道人情淡薄如窗紙,略用一些力就可以透過去了,可是身邊沒有錢仗力,臉面抓破又有什麼意思?窗戶破了晚上受了涼,吃虧的還是自己。”

我微笑地聽着,這些東西於我無用,人世充滿小小的折磨,他們生命苦短可操勞無限。

“唉,我這一輩子,還是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心思難測的人。”她看我,眼裡有一絲狡譎,“到底有什麼令你如此篤定?我看你即沒權也沒錢,可就是無懼無畏,是什麼在背後支持你不屑顧於一切?”

“沒有的。”我溫和地拍拍她手,雖然她眼光老辣,對我,卻只是一盤漸漸腐去的菜,無香無味,苟延殘喘。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發渴,已經三天沒有進食,我不會覺得餓,可血管壁正慢慢乾涸,肌膚已慘白到青澀,表面上,我用那女子包箱中的脂胭掩蓋它們,可在心裡,我知道,我是一隻鬼。

何其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角,他的眼光穿過牆壁,偶爾會擡頭看一看圓形玻璃氣窗,我知道他正在渴望鮮血,汩汩冒着氣泡腥稠的液體,那是現在唯一能令他興奮的東西。

“何其。”我喚他,“是不是很無聊,要不我陪你上甲板走走?”

他驀然轉頭,眼裡閃出光彩。我嘆氣,不能管束得太牢,男人本是野性難馴的,何況他正飢餓難耐。

我們手牽着手,告辭劉夫人離去,像一對真正青春歡愛的男女,出門時,我回頭看一眼,那老婦人眼裡閃着光,面上有一種坦然。

我扶着何其的手臂一路嫋嫋而行,光線陰冷的走廊裡居然有一種安全感,我們是兩隻貪食的獸,冷靜而急切,虎視眈眈地看每一個走過的人。

何其問:“要不要找一對夫婦?”

我搖頭:“還是單身旅客比較可靠,他們無牽無掛,偶然失蹤也不會有家人四處尋找。”

在甲板一角,我們遇到一個高傲華麗的傢伙,他着筆挺的西服套裝,赤金懷錶鏈子一路連到胸前口袋,當我們迎面擦肩而過時,他冷冷地瞪過來,眼光無理而不屑。

“那是一個盛名的銀行家。”我同何其小聲道,晚餐時我曾見過此人,劉夫人對他的評價是:“孤僻自大,非常之討厭。”

“要不要……”

“不行。”我斷然回絕,這種有錢人絕對不能碰,即便是他孤僻惹人嫌,可他囊中的錢就是與這世界的種種牽連,千絲萬縷,怎麼斬得斷。尤其在這樣的一個敏感時期,得罪了富人把事情鬧大是很不明智的,他的同行會因爲害怕而出錢懸賞兇犯。

我們繼續前行,終於在船尾一側看到一個年輕人,他沉默地立在船舷邊,眼光空洞無力,死死地盯着下面翻涌的波濤。

我使了個眼色,何其避到一邊把風,我自己走過去,故意依在他身旁的船舷邊。

聽到聲音,他擡頭,無神地看了我一眼,不說話,又低下了頭。

“你好。”我微笑,“今天晚上月亮不錯,是嗎?”

他苦笑,嘴角痙攣般地抽動,離近了看,他頗爲瘦削,十指尖細的手上緊緊捏着一張紙。

我微笑,滿意地瞟着那張紙和他神經質的表情,這是一個欲尋死的人吧,最好他已一早交待後事,這樣的消失豈不天衣無縫。

“先生在想什麼?”我笑着問他,“這麼好的月夜清風,難道你竟要做那種煞風景的事?”

“你說什麼?”他吃了一驚,手裡捏得更緊,瞪着我,像看到了鬼。呵,我說錯了,他原本就是遇到了鬼。

“讓我看看你手心裡的是什麼?遺囑還是懺悔書?”我自顧自伸手上前,捉住他手腕。微一用力,他立刻鬆了手,那張不大不小的紙片飄下來,我另一手抄住細看。

果然是一張絕命信,上面寫:“鶯,我去了,希望你有空會想起在另一個世界的我。”

“給我……”他掙扎憤怒,“你這女人太無理了,快還給我。”

“不錯。”我面無表情將信還到他手上,想不到這世上果然有癡情種子,我倒要看看男人是如何弒身殉情。我只是上下打量,除了這張白紙,他似並沒有別的準備。

“你要如何命赴黃泉呢?”我問,“是不是縱身一跳躍入江底?”

“你走開,不關你的事。”他怒喝推我,“你這瘋女人。”

“不如由我來幫你?”我卻近身貼上去,雙手似蛇舞,牢牢盤在他頸間,“怎麼樣?江水太冷,水中又有各種噬人的魚羣,不如在我的懷裡死去,無痛無悲,豈不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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