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狂奔,幸好黑衣人對周圍的地形極爲熟悉,在樹林裡轉了幾轉就把追兵拋的沒了影。蘇元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氣道:“兄弟,別跑了,他們不會追來了。”那人卻並不坐下,在原地繞着走了兩圈,活動了片刻,道:“跑了這麼長路最好別直接坐下休息,否則你的大腿肌肉會疼的厲害,追兵來了,也會影響你的速度。”他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黑布,拿在手裡煽着風,一邊苦笑道,“這可是經驗之談。”
這人長的極爲清秀,一雙眸子卻冷氣森然,讓人不敢小覷。蘇哲掃了他一眼,苦笑道:“現在我們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你總得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這個很重要嗎,你隨便稱呼好了,我不在意的。”那人滿不在乎的道。“你這麼一身黑衣,那我就叫你小黑好了。”那人一愣,狠狠道:“我叫張敬軒。”說完頭也不回的向前走了。
一路上蘇元不斷的引逗他說話,不過張敬軒彷彿已經看透了他無聊和八卦的本質,竟是對自己的信息隻字不提,倒是隨口問了下蘇元怎麼會殺了蘇家三個直系弟子。當下蘇元多日的委屈彷彿一下子找到了發泄的缺口,將自己怎麼受幾個二世祖的陷害,又成爲蘇幕遮成功逃離蘇家的工具的事詳細的說了一遍。對蘇幕遮的不厚道和蘇家的糾纏不放大罵不止。張敬軒對他的遭遇卻沒有半點同情,甚至認爲他不但籍此學到足以傲視江湖的絕技,而且名聲大震,成爲武林名人,實在可以說是因禍得福。蘇元也懶得和他辯駁,因爲他的肚子已經向他嚴重抗議,他實在不應該在浪費力氣在這種事上了。
這麼多天,他只是昨晚上吃了一碗飯,結果又奔跑了一夜,那點東西早消化的乾乾淨淨了。他肚子的響聲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以他的臉皮厚度,也有點麪皮發紅。張敬軒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忍忍吧,前面鎮子上就能找到東西吃了。”
看着面前這麼一大碗冒着熱氣的牛肉湯,還有一盤子雪白的饅頭,蘇元雙眼發紅,當然這絕不是感動的,他只恨自己的嘴太小了,最好是在胸口開個洞,把食物直接塞進胃裡去。他像狼一樣直接撲了上去,不過他衝到桌前忽然停住了,因爲那張桌子上,忽然長出來一根筷子。
筷子當然不會長在桌子上,是被人當作暗器釘上去的。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牛肉湯,長嘆了一口氣,“貌似我每次吃飯都不得安寧啊。”一個沙啞的聲音接道:“恐怕你以後永遠不會安寧了。”一箇中年人,滿頭的頭髮卻已大半花白,手裡拿着一支筷子。
蘇元看了他半晌,忽然道:“這支筷子是你的?”“是的。”“好像你放錯了地方。”他抽出那支嵌進桌子的筷子,走到那人的桌前,“你的筷子。”那人卻並不接,只是道:“剛纔我救了你一命。”“是的。”“你不想我救你?”蘇元苦笑道:“我很想你是來救我的,但我知道你救我只是不想讓我死在別人手中。”那人笑了笑,伸手把筷子接過,“你比我預料的聰明。”說完埋頭吃了起來。
張敬軒拿出一枚銀針在湯裡試了試,銀針沒有變色,又在饅頭裡試了試,仍然沒有變色。他仍不死心,每樣弄了點給門口的狗吃了,等了半天那狗一點事沒有。一時倒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
“你不用費勁了,毒聖費希的毒豈是你可以試出來的,你不吃下去,你永遠不能確定東西里面到底有沒有毒。”他一動不動的盯着正在櫃檯上忙碌的老闆,“是不是啊,我的毒聖先生?”
那老闆有些茫然的看着蘇元,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等了半晌,連張敬軒都以爲蘇元在開玩笑的時候,那老闆卻忽然笑了。
那笑意像水波一樣在他滿臉的皺紋上散開,但他的眼神卻逐漸像冰一樣冷了起來。“我自問下毒的水平天下無雙,想不到接連被兩個人看破。”蘇元嘆道:“其實如果不是他提醒,我現在恐怕已經把東西吃的連碗也不剩了,我實在想不到堂堂的毒聖也會來爲難我這種小人物。”“小人物?嘿嘿,恐怕只有你自己這麼認爲吧。蘇幕遮的半個弟子,暗堂的大總管,比之江湖上的很多大人物也毫不遜色。”費希冷笑道。
“他真的是毒聖費希?”張敬軒突然低聲問道,“你確定真的是他?”蘇元並未注意道張敬軒的臉色已經變的難看異常,眼中殺機顯現。“是的,江湖上能夠調配出銀針檢驗不出的毒的人只有毒聖一個,而且他有個愛好就是喜歡親眼看着對方中了毒之後掙扎死去。”“小子,想不到你對我還挺了解的嘛,你以爲你不吃那東西我便拿你沒辦法了?這見屋子所有地方都被我撒了毒藥,只要進了這間屋子的人出了這間屋子,接觸到外面的空氣,就會全身潰爛而死。”
一句話說完,屋子裡就已經炸了鍋,有些人沒有聽過毒聖的名號,抽起傢伙就要動手,毒聖笑嘻嘻指着幾人道:“倒,倒,倒。”那幾人就忽然如喝醉了一般一頭栽倒,接着渾身冒煙,不到片刻便化爲一灘膿水。
好厲害的毒,好毒辣的手段。
所有人悚然,費希最是欣賞人們這時候的表情。他眯着眼掃了一圈,臉上滿是得意的微笑。待看到那中年人時,他的笑立刻凝固了。
那中年人仍在大吃,滿桌的菜已快被他清理乾淨。
所有的毒都是自己下的,分量足以毒倒十幾頭大象的,然而那中年人的臉上,沒有半點中毒的跡象。
他的心已經開始往下沉。自己十幾年不出世,想不到剛出世,就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那人笑着問蘇元道:“這的東西味道還不錯,你不吃點嗎?”蘇元搖了搖頭,轉身對張敬軒道:“兄弟你自己去花月,這位前輩都來了,我就不能陪你一起去了。”張敬軒神色大變,剛想問他爲什麼,他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問,然後對那中年人道:“既然前輩吃完了,那就走吧。”“早點回去也好,事情總該有個結果的。”
兩人彷彿已經忘了自己身中劇毒的事,眼見兩人就要走出去,費希怒道:“站住!”他被兩人對他的無視態度徹底激怒,“你們如果出了門口,必將化爲膿血而死。”中年人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是在和我說話嗎?這種語氣還真是讓我討厭啊。”
費希剛想說話,猛然被一股巨力狠狠的擊飛了出去。只感到整個下顎彷彿已經碎成無數片,疼的攢心。
沒有人看清是誰出的手。張敬軒只隱約看到那中年人的身子晃了一下。然而中年和費希隔着整個大堂,而且還有不少食客,如果是中年人出的手,那這速度真可說是鬼魅一般了。
費希吐出一口鮮血,恨聲道:“想必這就是你的幽冥鬼手了。以你的功力雖然可以外毒不侵,但你打算帶着蘇元的一灘血水回去嗎?”
中年人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既然知道他是那個人的半個弟子,難道連這點小毒也解決不了嗎?就是和他一起這人的毒也被他暗中解了,可笑你竟是半點未覺。”
然而他剛要出去,卻又退了回來。
進來一個乞丐中的乞丐,還是個小乞丐。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長着一個個膿瘡,臉上灰有半尺厚,看不清原來的長相,有些人眼力機好,可以看見他額前下垂的頭髮上有好多蝨子在爬。
所有人都掩上了口鼻,甚至連那些身中劇毒之人也暫時忘掉了恐懼。
這小乞丐剛一進來,眼睛就盯住了桌上的牛肉湯和饅頭,蘇元清楚的看見他的眼中發出狼一般的目光。
小乞丐彷彿已經習慣了衆人的目光,全然不顧,幾步奔到桌前,抓起一個饅頭就往嘴裡塞。沒有人提醒,那饅頭是會要人命的,因爲這裡的大部分人都中毒了,沒理由他例外。
這便是人性。
張敬軒剛喊出不要,卻已晚了,看那乞丐疑慮的注視着自己,他心裡一嘆,“既然如此,還是讓他安心吃完好了。飽死總比餓死好。”便不再說話。
那乞丐幾下把個饅頭塞進嘴裡,擡頭一看,正看到蘇元要和中年人走出門,忽然大喊道:“爸爸,不要留下我。”說完不顧牛肉湯仍然滾燙,直接一口氣倒進了嘴裡,用油跡斑斑的袖口擦了下嘴,便向蘇元奔去。
所有人都被他那聲大喊所驚,竟沒有注意到他倒湯的舉動。那中年人一瞥看見他擦嘴的動作,心下一凜,還未來得急動作,當頭一盆湯潑了過來。
中年人武功極高,當然不會被區區一盆湯傷到,不過湯水帶着乞丐的內力,卻也讓他的動作緩了一緩。
只這一緩,卻給蘇元創造了機會,他身形一閃,以躲到乞丐乞丐身後,突然聽見乞丐小聲說:“到棺材店等我。”
他手中一晃,已多了一把殺豬刀,明晃的刀刃有些刺眼。他擺了個奇怪的姿勢,似攻擊又似防守,卻正好堵住了中年人的去路。
蘇元一把拉過仍一臉不知所措的張敬軒從後門飛奔而去。路過毒聖身邊還向他做了個鬼臉,惹的毒聖大罵,全沒了風度。
中年人眼看着蘇元越跑越遠,卻不敢去追,他只要一動,對方的刀會毫不猶豫的收割掉自己的性命,就好像對方一樣,只要對方姿勢一變,自己勢必有機會壓制對方。
他忽然笑了,在這個時刻他本不該笑的。抓不住也正好,省得以後那個變態抓住機會找自己麻煩。他本是個灑脫的人,說放棄就放棄,“我輸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他在堵對方出於高手的自尊,不會在自己背後出刀。因爲在那麼個瞬間,他有點懂了這把刀。
直到他走遠了,小乞丐才疲憊的收起了刀,手心裡已滲滿冷汗。用刀十年,這是第一次手心出汗。
他轉身正看到毒聖爬起來從後門離開,叫道:“把解藥留下來。”費希用毒雖然厲害,武功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理也不理就往外走,猛然感到肩膀一痛,肩骨已是開裂,這才老實把解藥交上。小乞丐轉身把解藥仍給一個食客,也朝後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