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桂妙然送走客人,回來坐到他身旁,嘆息道:“小翔這孩子,這是幹什麼?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嗎?”

英奇忽然微笑:“你知道嗎?這張信用卡里有五百多萬。”

桂妙然也有同一家銀行發出的這種信用卡,那是英奇的工資卡,所以她知道現在英奇手上拿着的那張卡以前一向是國安系統用來給英翔支付工資的,最後一筆應該是退休金。聽了英奇的話,她不由得嚇了一跳:“你說什麼?小翔哪來這麼多錢?”

“是國家給的。”英奇仍然微笑着。“那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和修羅一直在爲國家工作,這是國家付給他們的報酬。你覺得多嗎?可是如果沒有修羅的話,單是他一個人所做的那部分工作,國家就得花掉上億的資金。還有,修羅的工作爲國家挽回了數以百億計的資產,還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比起他們爲國家所做的貢獻,這些報酬真的不算什麼。”

桂妙然忽然明白了他在笑什麼:“你是說,小翔根本不知道?”

“是啊。一直就沒多少人知道這事。”英奇點頭。“知道的人都覺得不便跟英翔說這個,只怕依他那脾氣,一定會立刻退回去。他們都以爲他會使用信用卡,到時候一查餘額,自然就明白了。只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英翔根本就沒碰過這張卡。”

桂妙然看了看英飛,不解地問:“小翔爲什麼不把這些留給修羅?”

“他根本就沒打算讓修羅獨自留在北京。”英奇嘆道。“他如果還活着,一定會把修羅帶在身邊。如果他……不在了,也只會讓修羅回去找他的養父母。這是他早就對我說過的。”

桂妙然看着英飛,簡直難以置信:“你就這麼不勞而獲,成了百萬富翁?”

英飛沒聽明白她的話,困惑地眨着眼睛。

“小翔一向疼這個弟弟,就接受他的心意吧。”英奇嘆息。“再說,他辦得這麼幹淨俐落,我們也沒有辦法拒絕。從法律上說,贈與關係一旦成立,就無法取消了,即使是贈與人本身也不能更改。”

桂妙然便道:“既然這樣,那咱們趕緊到小翔家去,看看他留下了什麼,說不定能知道他去了哪裡。”

英奇當然不反對。二人帶着英飛,驅車到了長城腳下的森林別墅區。

將車開到英翔的別墅門前時,他們不由得一愣。

英翔院裡原來那個用來製藥的小屋已經被拆得乾乾淨淨,重新恢復成了花園。此時,已有一些嫩枝爬上了荼蘼架,在溫柔的春風中慵懶地舒展着翠綠的新葉。

走進屋裡,只見所有物品都擺放得整齊有序,似乎屋子主人剛剛出門,很快就會回來。從英翔出走到現在,已經有五個多月了,這裡居然沒落下什麼灰塵,可見空氣的乾淨。

桂妙然對英飛說:“這房子是哥哥送給你的。你去看看吧,想要哥哥的什麼東西做紀念,都可以帶走。”

英飛頓時大喜,立即跑上樓,進了英翔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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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妙然和英奇站在樓下的客廳裡,卻都沒動。

屋裡很靜,這十多年來,英翔一直無聲無息地生活着,走到哪兒都不引人注意。即使他在這裡住着時,屋中都不太有他的氣息存在。現在,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在這裡住過了,屋裡更加闃靜,就像從來沒住過人一樣。

桂妙然正在感嘆,英飛忽然大叫:“爸,媽,你們快上來。”

英奇他們立刻上樓,想看看英飛發現了什麼奇異的東西。

屋裡,英飛似乎正在挨着個地拉開抽屜,查看裡面的東西。這時,他拉開了衣櫃下面的最後一格抽屜,裡面放着的是一個一個小盒子。這些小盒子製作得十分精美,有皮面,有絨面,色澤有暗紅色、黑色、鐵灰色、深綠色、藏藍色等等,都顯得很沉鬱,非常有質感,很像是那種盛放名牌手錶的包裝盒。整個抽屜裡全是那種盒子,有幾十個,就像是專門收藏的藏品一樣。

英奇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絲傷感。

英飛好奇地看着那些盒子,問桂妙然:“媽,我可不可以打開看看?”

桂妙然看了一眼英奇,便對兒子點了點頭。

英飛興致勃勃地拿出一個盒子,使勁掰開盒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枚共和國英勇勳章,他拿出來,興奮地問母親:“媽,這是什麼?”

桂妙然也明白了,輕聲說:“這是你哥哥獲得的勳章。”

他們學校屢次請過戰鬥英雄來做報告,英飛倒也知道勳章是什麼,也知道只有英雄才能夠獲得勳章,頓時豔羨不已。他又拿出幾個盒子一一打開。

這裡全是各式各樣的勳章,不但有中國**頒發的被視爲最高榮譽的共和國英勇勳章和一級紅星勳章,還有十來個是由國外**頒發的獎章和勳章。這些都是通過外交渠道送來的,隨後轉到英奇的手上,由他秘密頒給英翔。除了英奇和戴犀外,很少有人知道派出去爲這些國家排憂解難、出生入死的人究竟是誰。

英飛忽然問英奇:“爸,哥哥是英雄,對嗎?”

英奇輕聲道:“是的,你哥哥是英雄。”

英飛羨慕地不斷打開盒子,看着那些閃閃發光的勳章,忽然說:“爸,我也想做哥哥那樣的英雄,你說好不好?”

桂妙然大駭:“你不是想當醫生嗎?”

英飛脫口而出:“當醫生又成不了英雄。”

桂妙然斥責道:“救死扶傷,怎麼不是英雄?每個醫生都是英雄。”

英飛覺察到母親的反對,不由得大惑不解:“媽,我們老師說,每個人都應該向英雄學習,爲國家做出貢獻。”

桂妙然立刻過去關上那些盒子,堅決地說:“向英雄學習我不反對,當醫生也能爲國家做貢獻。”

英飛轉頭看向英奇:“爸,你說我說的不對嗎?我想做哥哥那樣的人,媽媽爲什麼要反對?”

桂妙然猛然看向英奇。英奇從她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極度的恐懼和求懇。她害怕英飛會變成英翔那樣的人,從此行走在生死邊緣。做爲母親,她會受不了的。

英奇輕嘆,對英飛說:“你哥哥也希望你能當醫生,他說醫生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職業之一。我們都認爲你當醫生比較合適。”

英飛這才作罷,旋即又問:“那我可不可以把這些勳章帶到學校去給同學們看?”

“不可以。”英奇立刻說。“英飛,你哥哥有勳章的事,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可以給任何人看,明白了嗎?”

英飛更加困惑不解:“爲什麼?到我們學校來做報告的那些英雄都把勳章掛在胸前,有好幾次我都看見黎哥哥也把好多勳章掛在軍裝上。爲什麼哥哥的勳章不能給人看?”

英奇不做任何解釋,只是強調:“如果你說了,對你哥哥非常危險。你哥哥做的工作跟你黎哥哥做的工作不一樣,所以,你哥哥有勳章這件事絕不能告訴別人。如果有誰問起你哥哥做什麼工作,你就說是坐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千萬不可以告訴別人你哥哥有勳章,聽見沒有?你不想讓你哥哥有危險吧?”

“當然,我絕不想讓哥哥有危險。”英飛馬上使勁點頭。“爸,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說。”

英奇這才放了心,轉頭對桂妙然說:“這些東西放在這裡,對英翔不安全,我們帶走吧。”

桂妙然對他阻止英飛立下“想當英雄”的宏願十分感激,立刻跑去找了個空的小旅行袋,把這些盒子全都放了進去。

英奇到處看了看,見再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這纔跟他們離開了這裡。

這時,英翔出走的餘波開始漾出了一直被嚴密封鎖着的那個圈子,漸漸走露出一點風聲。

初夏的一天晚上,春風得意的黎遠望下了班,剛剛回到家,面如玄壇的江離便將他叫到書房。

“什麼事這麼急?吃了飯再說不行嗎?”黎遠望很疑惑。

江離急如星火:“少吃一頓餓不死你。”

黎遠望只好笑道:“好吧好吧,我的夫人,當然是聽你的。說吧,有什麼事?”

江離面沉如水:“我問你,英翔呢?”

黎遠望不動聲色地微笑:“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江離冷笑。“我卻聽說,人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生着重病,卻被某人軟禁在某個地方,硬逼他的兒子爲某人做事。”

黎遠望暗暗吃驚,隨即便想到,一定是那個K貓告訴她的。這些電腦精英們,你就是每天告訴他們一百遍保密守則,他們還是記不住,到底是做黑客出身的人,心中就是沒點規矩。

看着江離的臉色,他嘻皮笑臉地說:“這都是謠傳。就憑人家父親的身份,誰敢這麼對他?”

江離滿臉狐疑地看着他:“那你說,真相是什麼?”

“真相就是,那個書生的兒子當時要去某地工作,書生本來在養病,但希望陪着兒子,因此跟着一起去了。某人與書生是相交一生的好友,怕有人要害他們父子,於是派人一直保護着他們。”黎遠望說得理直氣壯。“你也可以再去問問那個散播搖言的人或者是對情況不瞭解從而產生了誤會的人,人家書生的父親也派了幾個人去貼身保護他們,是不是她也要說是父親派人軟禁了兒子,又硬逼着孫子如何如何?”

江離卻不肯相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還聽說,人家書生病得快死了,兒子哭得成了淚人,某人卻硬不放人家回來治病……”

“這也越編越離譜了,某人是那樣的人嗎?”黎遠望聲如洪鐘,惱怒不已。“媽的,這情節快成蹩腳電視劇裡的無聊噱頭了,聽着倒是催人淚下,現實中哪能有這種事?真是胡說八道。”

“那真相是什麼?”江離步步緊逼。

“真相是,人家書生病得動不了,運來運去的會要了他的命。某人親自帶了醫生前去搶救,隨後又向領導彙報情況。領導立即讓九五一醫院的院長親自率專家組乘專機前往救治。”黎遠望似乎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氣憤。“這些造謠生事的人,真是惟恐天下不亂。”

江離冷冷地看着他:“那,我問你,某人既然對人家這麼好,人家的病也還沒痊癒,怎麼會拼了命,在臺風之夜帶着兒子不告而別?”

黎遠望頓時語塞,半晌,才無比惆悵地說:“這也是某人想要知道的。某人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爲什麼。”

江離大怒:“你還堅持說某人沒逼人家?”

“某人是沒逼他嘛。”黎遠望也忿忿不已。“這個該死的書生,做出這種事來,簡直是陷某人於不義。”

江離看着他,字字錐心:“某人青雲直上,其友卻乘夜潛逃,其中的關係,令人深思。”

黎遠望暗自心驚,臉上卻大大咧咧地笑:“這像是某部小說的提綱,你是不是打算不寫評論,改寫小說了?那也很好啊。”

江離沒理他的插科打諢,繼續質問道:“聽說人家書生臨走時給某人留下書信一封,不知可否借來一閱?”

黎遠望笑道:“領導們正閱着呢,估計不行。”

江離冷笑:“那我就自己想法子了。”

黎遠望收斂了笑,鄭重地說:“那是國家機密。江離,你不要莽撞行事,鑄成大錯。”

“少拿這個來嚇唬我,我比你懂國家是怎麼回事。”江離仍然冷笑。“你慌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怕我看見?”

黎遠望真的惱了:“哎,你還沒完了是不是?你不是一直不喜歡英翔的嗎?怎麼現在忽然這麼關心他了?”

“你少跟我來聲東擊西這一套。”江離怒道。“我是一直非常討厭他。直到今天,我也不喜歡這個陰陽怪氣的人。如果不是他,我最好的朋友也不會死。我豈止討厭他,我簡直是恨他。不過,現在我關心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你。我想要知道,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現在究竟變成怎樣一個人了?”

“當然是好人啊。”黎遠望脫口而出,又換成了一副無賴的笑臉。

江離不爲所動,正色道:“黎將軍,你現在已經成爲一代名將,聲震中外,也必將名垂青史。可是,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現在我關心的,不是你的肩上扛着幾顆將星,而是你的腳下到底有多少根骨頭正在枯朽。”

黎遠望笑容一斂,鄭重地說:“江離,你這看法太偏激太書生氣了。軍人以死報國,天經地義。我當年剛剛加入軍隊,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上來,身經百戰,浴血疆場,甚至失去了一隻胳膊,那時你並沒有過怨言。現在,我坐到這個位置上,不用去第一線戰鬥,而變成了指揮,那是因爲國家和軍隊需要我這樣的人來做這樣的事,你不能據此就認爲我有錯。”

江離承認他說的有理,卻一直皺着眉,爲英翔的事疑惑。半晌,她才微微點頭:“好吧,我姑且相信你。遠望,我只想提醒你一下,你在做事的時候,也替你的兒子女兒多想一想。身爲父親,你是讓他們感到驕傲還是讓他們感動羞恥。”

“我明白,你放心。”黎遠望點了點頭,神情間不容置疑。

江離嘆了口氣:“好吧,我們出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