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水紅說外房、內房的嫁禮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幾日就是點算辛苦了些。已遣了人知會安國公家,紀家的嫁妝要在十月初六送過去。聽說那邊也在籌備安牀等事宜,打發回來的人回了紀守中和袁氏,說林家那邊請全福、全運的老爺爺老婆婆正籌措着安牀的事兒呢。

幾日前,袁嬤嬤在無尤屋裡閒話時說起,紀家現在畢竟是清貧之家,拔步牀想來是置備不上了,說是老爺早幾年置備了架子牀,可是這些日子老爺總是覺得寒酸了無尤。無尤聽着嬤嬤閒話這個,心裡多少不是個滋味。袁嬤嬤說老爺當初就覺得委屈了丫頭,去年頭裡,看上人家大學士家裡東南角的連理香椿樹,愣是死磨硬泡地給求了下來,看着木匠打了一個春凳。嬤嬤笑說,也就是對這個女兒,對兒子也沒這般上心過。

以藍在一側問啥是春凳,無尤想了下說,就是家裡那個櫸木羅漢牀。袁嬤嬤在一側訕笑以藍是小丫頭。其實無尤也僅僅是照着字面猜測,和着以前看過的街市裡上的話本,想到的。

袁嬤嬤說老爺這半月有餘總是覺得新做的畫桌和琴桌不好,在院裡各個房子地繞,硬是把少爺房裡那老黑漆鼓腿膨牙琴幾給搬了去,要給自個兒丫頭用。擾的袁氏直笑,說老爺是恨不得把屋子都搬空了一起隨着無尤嫁去纔好。

無尤聽着這些閒話,不言語,對於這些,她只能選擇接收。盧嬤嬤說的對:這千好萬好都不如父母的恩情好。

小元在屋外,道:“老爺,請小姐過去趟。”

以藍應了句:“知道了,小姐剛起呢,收拾下就過去。”

說話間,無尤已經從炕上起身,這小憩一會兒卻如畫片一樣的擾清夢,也沒有睡的踏實,外面一有動靜就醒來了。

“這小元嗓子大,擾了小姐了吧”以藍一看無尤起身,就去投洗巾子了。

無尤緩了緩,下炕,穿鞋,整理着有些褶皺的半舊衣裳,走過去徑直接過巾子擦了擦,“想着爹爹回來了,咱還是快點。”

以藍一聽,忙把巾子投了投水,擰乾,晾在架子上,隨便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手,就隨着無尤出了屋子。

從斜向東南角的月亮門出去,跨進廊臺,沒幾步就看見東側的寶瓶門。無尤進去,走過側面耳房就見了滿院的菊花爭相開放,黃的、白的,空氣中含着淡淡的藥味和合花香。院子的東廂房就是紀守中的書房,紀傢什麼都少,偏偏就是書多,所以也造就了爲用、無尤都喜讀書。

以藍轉身往袁嬤嬤的耳房走去,無尤掀開書房的藍布簾子,跨了進來。紀守中聽見動靜停下了手中的筆,看見是閨女到了,笑嘻嘻的把新寫的一副字丟了過去,道:“你且看看。”

無尤接下,展開,不禁笑了,“爹爹啥時候開始練狂草了?”

紀守中把筆搭在硯臺邊,不緊不慢的道:“近日。”

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起座走到側壁的多寶格上取下一個緞布四方盒,遞給無尤。無尤打開,竟然是爹爹最寶貝的薄胎青花畫一束蓮瓶一對。

“這花瓶是一定要有的,花開富貴嘛,我和你孃親合計着,想來想去就這個最合適,便選了給你。”紀守中很滿意閨女眼中的不可置信和驚喜。

“可是,爹爹……”

“啥都不用說,千寶貝萬寶貝,還是你寶貝,什麼寶貝到你這兒都不是寶貝了,你纔是咱紀家唯一的千金。”

紀守中這對青花瓶是舊物,胎晶瑩潔白,光照可透,青花色澤亮麗,是難得的珍品,小時候爲用和無尤曾一直在猜測爹爹會給誰。今日放在無尤手中,算是多年夙願已償嗎?

“老爺,太太說若是老爺和小姐說罷了話,請小姐去太太房子裡呢。”以藍在窗戶外說。

“去吧去吧,讓你娘幫你收拾起來。”紀守中擺了擺手,讓無尤過去。

無尤進了西屋梢間,就看見袁氏手裡繡着東西,擡眼見眼睛通紅。袁嬤嬤看見無尤進來就走到角落裡,打開了一個箱子拿出了些東西,然後有點怪異的衝無尤笑笑,放在了袁氏身側,無尤被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是啥。袁嬤嬤拉着以藍出了門,袁氏才招呼無尤坐在自己下側邊的繡凳上。

袁氏拿起一冊像絹子的畫冊,遞給無尤,上面繡着風月二字,無尤騰得臉就竄紅了,忙要放下。袁氏卻道:“翻翻看下。”

無尤沒辦法,只得重新打開,那繪本里倒是隻有八張,每張上都畫着男女相合的姿勢,看地無尤臉紅心跳的,草草翻了下就合上了,放在一側。

袁氏又拿起一個葫蘆造型的瓷器,有一個半手那麼大。袁氏笑了下,看出了女兒的尷尬,道:“孃親也是打這個時候過來的,這個物件你姥兒叫它‘壓箱底’。我當時就如你這般,可是姑娘家總要嫁人,這個時候都得知道的。”

說着袁氏用手一分,就打開了,葫蘆從中間分開兩半,一個爲蓋,另一個裡就是瓷塑造的那剛纔畫中的樣子。袁氏擡眼看無尤的臉都紅成柿子了,忙就合上,頓了下,又說:“這物是洞房時放在一側的。我會把這些放在你衣裳箱子的最下角里,你可要記牢地方。”

無尤已經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從孃親院子裡離開的,只知道一個晚上都沒有緩過來,以藍不停地問,不停的伸手試探無尤額頭的溫度,以爲她發燒了,無尤的臉紅的就和火燒了一般,怎麼都褪不去。以藍還央了去問袁嬤嬤,嬤嬤只是打發了她回來,什麼都未成說。

十月初八。頭一日水紅去請了整容匠,說是街面上最好的一位婆婆,專門來給無尤開了臉。袁氏告訴無尤,姑娘家這輩子第一次開臉就是出嫁了。當時無尤一直坐在一個面朝南的角落裡,看不清開臉婆婆的樣子,只聽得見婆婆口裡唱着古老的歌謠:什麼龍兒、麒麟的,耳邊是線繃緊彈出騰騰的聲響。

青若進門的時候被一直請到了無尤房子最內側的一個暖閣裡,那個暖閣以前是冬日時,無尤怕冷寫字用的小間。無尤兩日前被要求住在這裡,暖閣,暖閣,取這個閣字。暖閣很小,進了罩子門,就只有北面貼牆一面牀和南面窗戶下的小炕。

青若進來先是瞅着無尤直笑,半晌才坐到炕上,道:“我說無尤,這開臉後愈發的標緻了。臉也白淨了,眉都成柳葉了。”

無尤伸手打了下青若,道:“你就打趣我吧。這兩日守着我,我必不讓你安生了。”

“說起來了,你可知男方的相賓是何人嗎?”青若從來都不客氣,拿起綠豆糕就吃了起來,吃罷滿意的舔了舔嘴脣“你家的綠豆糕就是好吃。”

“總也不會是皇太子的。”無尤對這些倒是無所謂。

青若道:“來頭極大,是今科狀元徐衛潛,入翰林院編修的。”

“不過說起來,爲用哥哥也是榜眼吧,也選入的翰林院編修,是吧?似乎從未見他和這些人蔘乎呀。”青若突然想起了這院子裡就有一個榜眼爺呢。

無憂點頭。

“我爹爹一向崇尚:君子不黨的聖人之道。你也曉得的,我這個哥哥和爹爹是一個路子下來的,說起來哥哥唯獨就是有點脾氣壓不住。”無尤這多年除了見過林湛盧外,再也不曾在兄長身邊見過其他至交。

“我倒是覺得爲用哥哥這點好,有血性。男人切不能一味地讀死書死讀書,爲用哥哥就挺好,雖不是孔武有力,卻一身的正氣,很有剛正不阿的勢頭呀。”青若說的眉飛色舞。

“青若呀,我可不可覺得你對我哥哥有點想法呢?”無尤捉狹地眨巴了下眼睛。

青若頓時住嘴了,臉上飛紅了起來,嗔道:“哪有!”

“若我們都生在平民之家,我倒是真奢望和你結這門親家,我必是央着哥哥去你家裡提親呢。”無尤的確小小的奢望過。

“若我們都生在平民之家,你就不需要嫁入那個林家門裡了,不需要去面對那些不知道的是是非非了,該多好呢。”青若順着無尤的思路繼續道。

……

“說起來,人家出閣都是要頭一晚多請幾個姐妹,我尋思着你也就我一個閨蜜,不如早點來,好給你打發閒暇,出了閣就不一樣了呦。”青若想起來這事,“都說熱鬧些好,到時要女眷堵着門鬧上一鬧,讓林家那小子也得知道咱無尤不是隨便就能接走的呢。”

“孃親,請了街壁兒的兩戶家裡未出閣的閨女,讓初十當日過來充當姐妹呢,我都不曉得要這麼多姐妹來做啥呢。”無尤聽說袁嬤嬤請了左右幾戶人家的女兒,都有點摸不着頭腦呢。

青若點了下無尤的眉心,“想那麼多做什麼,初十就分曉了。”

是夜,小元送進來一紅木盒,說是紀爲用給無尤的。以藍遞進來,無尤還沒碰到,就被青若搶着打開了,一對手掌大小的青瓷蓮花瓣碗映入兩個姑娘的眼簾。青若驚豔於這青蔥一般的色澤,和如翡翠一般的玉質流光,“好一個溫潤儒雅的蓮花並蒂碗。”

無尤笑青若話都不會說了。無尤記得這對碗是兄長的母親留給他的,她第一次看見還是在爹爹的箱櫃中,當時只是淡淡一眼,就被這青瓷的流光吸引。無尤不知如何表述心中,取了一張花箋,匆匆寫了幾個字,遞給以藍讓小元帶回去。

青若央着問:“你寫了什麼?”

“花開並蒂。”無尤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