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善信走進後院的時候,無尤正坐在搖搖椅上發呆,手中的書頁隨着風舞動來回地翻來翻去。無尤只是隨意的挽了一個髮髻,黑色的長髮大部分都披在身後,頑皮的髮絲隨着風輕撫她的衣衫。寬大的袖口下一雙手泛着珠光色,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射下陰影,在陰影中能看見她秋水一般澄淨的眼珠看向不知的方向。善信心中一動,快步走了上前去,輕輕拿起無尤的發,放在鼻前輕嗅。

無尤回過神來,看見善信,莞爾一笑,“餓了吧?”

“沒有,你在看什麼書?”善信拿起無尤手中的書冊,“金匱要略?”

“閒來無事,翻看一下多做了解。”無尤解釋着。

善信卻緊張了起來,蹲下,問:“你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啦。”無尤揉開善信擰成川字的眉心,道。

“真的?”善信還是不放心地多問了句。

“真的,只是有點疲倦,最近越發的疲倦,所以纔會找些醫書來看看。”無尤道。

“我問醫官了,你這個時候疲倦呀、眼睛怕光呀、還有腰腿痠疼都是正常的。”善信早些日子就發現了無尤的這些異常,所以詢問過了醫官。

“你還真是的,比我都緊張。”無尤看的出來善信很緊張自己頭次有孕。

“怎麼樣,看你笑話的人還有嗎?”無尤問了問善信前面的事兒。

“哪那麼輕鬆就沒有了呀”善信搖頭,似乎還不少。

“可是這幾日至少有了百姓來求官呀。”無尤覺得也算是好開始。

“我才發現東家長西家短的糾紛竟然這麼多。”這些鄰里小事無疑對善信是新體會。

“百姓呀,能有多大的事兒,無非就是一些小小事情。父母官就是要斷百姓之事的,雞毛蒜皮的都要你上心呢。”無尤知道這對於善信來說有點力打在了棉花上。

“也對,州縣也不過是這些,若真有大事才麻煩。”善信笑了笑,小事多了不見得不好。

“盧同知這個人,你怎麼看?”無尤突然想起那日盧夫人,問道。

“監生出身,家底不錯。做事也肯下功夫,但是多少有點畏首畏尾。”善信想了下道:“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那日在月老廟遇見他的娘和妹妹,盧夫人有心把那女兒塞給你當個妾室呢。”無尤雖然是笑着說,但是善信卻看的有點刺眼。

“算了吧,你這一個都讓我焦頭爛額了,再多一個還不得生不如死呀。”善信連連搖頭。

“聽你這意思,若是把握的住,幾個都無所謂哦。”無尤杏眼圓瞪。

“怎麼可能,我這個人本就天生愚笨,得你這樣慧聰的夫人已是三生有幸,不做二心。”善信也出言逗無尤。

“林善信!你有種哦!”他就是不說自己想聽的,無尤恨的要打他。

“我當然有種,沒有種,你肚子怎麼大的?”善信反問。

“我看給你選一二三四房小妾也挺不錯的,省得你日日氣我。”無尤突然轉了話鋒。

“呵呵呵,你來真的?”善信大笑,他越來越能在鬥嘴的時候佔上風。

“對呀,來真的。”無尤一仰脖,頂了上來。

“可是怎麼辦呢,我的眼裡放不下別人了,娶一二三四房進來守活寡,你於心何忍哦。”善信覺得無尤這個時候最可愛,“怪不得都說最毒不過婦人心。”

“厭惡,你最厭惡了。”無尤伸手打善信。

“是呀,是呀,我最厭惡,可是你最喜歡。”善信作勢握住無尤的手,“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和撓癢癢一般。”

“你就會欺負我!”無尤嗔嬌道。

“別人上杆子給我欺負,我還不想欺負呢,我呀,就欺負你,一輩子、二輩子,生生世世的欺負下去。”善信的眼中帶着三分玩笑七分真情。

七月三十日,休沐。衙門裡大部分的人都回家團聚了,只是那麼幾個孤家寡人湊在一起吃着東西。林善信平反冤獄五起,其中一個冤獄中三個大漢因爲家破人亡自願留下當林善信的手下,善信就將這三人編入那些出缺的差役裡。這三人都是附近山區裡的獵戶,腿腳都是好得說的,人也踏實肯幹,便隨着家將嶽老二學一些拳腳,這會兒正在三堂前的空地上練功夫。

門子突然進了來,說有人找知州老爺。嶽老二還沒問來者何人,就看見三個手拿鮮豔手帕的中年婦人一個推搡一個的進來了。嶽老二先是眉頭緊皺,這三人年紀都不小了,卻一個個花枝招展,穿的不似正常人家的婦人。嶽老二接着打算要問有什麼事情,卻不想那三人已經互相吵了起來。嶽老二拍拍腦門,使眼色給一側柱子下啃雞爪子的有容,有容一看這三人,先是一愣,然忙往後院跑去。

林善信正在無尤地指揮下給月季花澆水,有容跑了進來。善信一看他嘴角還有油漬,手上也是,先叫他去把手洗了。等弄好了,有容過來。

шшш ⊙TTkan ⊙¢ Ο “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的。”善信開口問。

“三堂那邊有三個老婦人找少爺。”有容道。

“三堂?怎麼會進了三堂?”善信很不滿意。

“那三人,哎”有容張了張嘴,最後嘆了口氣,才道:“我說不上來。”

無尤一聽卻覺得有意思,問:“給我說說看。”

“那其中有一人釵着一個碩大的絨花,說不上的難看。”有容想了下,把最嚇人的說了。

無尤和善信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媒婆!”

“對,是媒婆來了!”瑞紫也進了花園,喊着,“還來了三兒。”

“得,夜貓子進宅!”善信放下水瓢,道。

“還真的來,看來我那一番話沒起作用。”無尤對着瑞紫道:“去請到正廳吧。”

“你還真要見上一見不成?”善信本想找人打發了就好。

“你若一直躲避着怕是會越來越多。”無尤覺得這事躲不了。

“也好。”善信道。

無尤先和善信去屋裡換了一身衣裳,把四個丫頭和兩個嬤嬤都叫了上,一起到正廳了。水紅就站在無尤的身後,紫杉站在善信的身後,元香把茶端到兩個人之間的方桌上,瑞紫擡眼看着那三個媒婆,兩個嬤嬤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再正視她們。那三個媒婆看了看來人,也有些拘束了。元氏配給的兩個嬤嬤都是伺候過生產的人,且極爲嚴肅,往往不怒而威。

“三位找我們少爺,有什麼事兒嗎?”其中劉嬤嬤先發了話。

三個人忸怩了一番,其中那個帶着絨花的道:“我是來給書香大戶潘家提親的,潘家三小姐年方十六,自幼飽讀詩書、女工針織皆精,提給大老爺當一房妾室,聽說大老爺只有正房,還未有妾室。正妻巧在孕期,潘家老太爺看大老爺是人中之人,願將掌上明珠嫁於大老爺。”

“哦,那另兩位呢?”劉嬤嬤淡淡的哦了聲,繼續看着另兩個道。

“我是來給本城高門大戶張家提親的,也是提給大老爺當一房妾室。張家二小姐雖爲庶出,卻美貌慣臨州,年方十七,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另一個穿着紅色大褂的媒婆道。

“那你呢?”李嬤嬤看着最後那個有點拘謹但穿着素雅的媒婆問道。

那媒婆先是對着堂上的人微微行禮,然後道:“小人來的目的和兩位皆一樣,是爲城中大戶姜家提親的,姜家五小姐,年方十五,可愛天真,好生養,自幼也未讀過什麼書,只學過女戒,但是乖巧聽話。五小姐爲嫡出,是姜家唯一沒出閣的小姐。”

無尤悄悄在劉嬤嬤耳邊說了幾句,劉嬤嬤對着三個人道:“可帶來了畫像和物品了?”

“有”三人異口同聲。

元香拿着一個大托盤,三個人把畫卷和物件放到盤子裡,元香把盤子放在無尤的面前。無尤先是看了看潘家小姐的繡品,林善信也湊過來,一看就搖搖頭,這東西還不如無尤隨便在他斗篷上匆匆一筆呢。然後元香打開畫像,倒是一個周正的丫頭。

接着打開張家小姐的荷包,水紅直搖頭,這顏色搭配過於突兀,周邊的針法都不對。元香接着打開畫像,的確是個美人,李嬤嬤卻說:小嘴尖下巴刻薄相。

無尤拿過姜家女兒的物品:是一卷手抄的經書,小楷寫的卻過於柔媚了。打開畫像那小姑娘在善信看來還沒長開呢。

“三樣物品和畫像,我收到了,但是怕是要各位白跑一趟了。”無尤對着三個媒婆道。

接着李嬤嬤開口道:“我家少爺暫無娶妾室的打算,也請各位回去好好地散上一散,以後這樣的事兒就不要往衙門走了,省得耽誤了少爺的正事,也傷了夫人的神。”

劉嬤嬤伸手對着家丁道:“送客!”

那三個媒婆看着什麼好處都沒得到,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但是三個媒婆都看明白了,大老爺的家裡還是夫人主內的,誰想近大老爺怎麼也要過了夫人這一關,不然誰都不會如了意。

沒兩日,臨州城內就傳出了知州大老爺原來是個懼內的主兒,就算想娶個妾室都要夫人做主,而那夫人眼光卻高的離譜。潘三小姐的繡工、張二小姐的女工、姜五小姐的字皆入不得她眼中半點。多少雙鞋踏破了要娶這三位小姐,卻如今被人家嫌棄成這般。盧家聽說這事,羞愧一掃而光,原來不止是自家女兒入不得人家的眼,那號稱臨州第一美女的張二小姐不是一樣敗下陣了嗎。盧同知知道自己孃親的算計,連連搖頭說:那新老爺和夫人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來頭,如今算計這個是讓人看不起,不如作罷了,早點選戶好人家把妹妹嫁了纔好。

徐木兮來看望無尤,把臨州城裡傳的風風雨雨的話說給她聽。木兮還是笑的那麼放肆,似乎這是天大的好笑事兒一般。然後討了一方無尤繡的手帕,看了一看才說真是比起那年年繡工第一的潘三小姐強了太多。無尤這才知道,原來臨州城每年春季都要舉行一場閨閣大賽,但凡未出閣的小姐們都要比賽繡工、女工、書法等,原來那三位小姐本是歷年裡勝出的,沒想到卻被這般的打擊了一把。木兮說那個比賽,說是比賽也不過是有錢人家閒的無聊爲自己閨女攢出嫁的名聲資本而已,什麼繡的好,不過是給外面聽的罷了。

無尤也好奇了起來,問那張二小姐真是如人說的那般漂亮嗎?木兮搖搖頭,說比起自己差遠了,不過是空有幾分姿色。見過此人幾次,驕縱無比的很。無尤看着木兮,笑了。木兮果然是明豔動人的,她的美張揚而清爽,不扭捏讓人多了分歡喜。幾次見下來,無尤越發覺得她應該屬於關外的草原,她更適合策馬揚鞭在草原上奔馳,而不是在這裡給一箇中年男人當繼室,空耗燦爛的年華。

林善信查了孫家的底細,因看着孫夫人和無尤親近,就多上了點心,好在並沒有什麼把柄在手。無尤孕期不能常動,本就容易積鬱,如今有個喜歡說話的人陪着也好。善信也就隨着任着。善信收到太子的書信,京城各方新動態也有了全面的瞭解,看完燒燬,八皇子的異動越來越明顯了,邊疆的安定就是安全最大的保證。前日父親林元機也有書信細數了利害關係,覺得這個時候他在臨州反而是最大的好。林元機告訴善信,臨州外三鎮重兵駐守的袁將軍是原安家軍的人,是其祖父安國公一手提拔上來的,現在雖爲將軍卻對安國公一向恭敬,若有事兒大可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