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迎接隊伍的前方,呂布情難自禁,臉上始終掛着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成廉的話讓他想了一晚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很快,他將取代馬騰的地位,成爲這三輔大地乃至整個函谷關以西的話事人。
畢竟用人以親爲先,比起馬騰這個素無瓜葛的軍閥頭子,他和衛將軍有姻親之好,不啻於血脈相連,只要表現出順從,衛將軍豈會棄他而選馬騰?
時不時的瞥一瞥前方的馬騰,臉上可謂是神采飛揚。
然而呂布不知道的是,馬騰也在暗笑,呂奉先入軍營見女兒敘舊,結果盞茶時間便出來了,這一笑料一夜之間已經傳遍長安高層。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久未相見的父女這般無話可說,其意不言自明。
大漢尚有親親相隱之習俗,以忠孝治天下,普通親戚或許還要避忌權力勾結,至親之間何需這般?
更別說衛將軍領司隸校尉,總領三輔,天子和魏王已經把權柄盡數託付,他需要避忌什麼?任誰用誰,都在他一念之間,誰敢不服?
也就呂布還在做着美夢,認爲李澈和呂玲綺是故作不偏不倚的姿態。
張遼感覺到幾人的心思各異,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從情感上他是偏向呂布的,終究共事過,往日關係處的還算不錯。但他隱隱也感覺到了衛將軍對呂布的提防和不喜。
邊疆人士不太理解中土堅守的道德禮法,在張遼看來,呂布一叛再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能說明其眼光很差,但其武勇卻不能否定。
但張遼也知道中原人對道德禮法的看重,平日裡慎之又慎,這時再想到呂布的境遇,不免有些嘆惋。既然要在中原混飯吃,爲何不去融入?
前排三人各懷心思,稍後一些的士孫瑞等人也是思緒紛飛。
關中與外界已經隔離了數年,他們這些關中高層基本都是蓋勳在中平五年末至中平六年初所舉薦,大多是就地上任。
除了楊儒和太尉楊彪能沾親帶故扯上些關係,其他人與關東高層基本沒什麼聯繫。
如今蓋勳病亡,他們也該找下一個靠山,哪怕不爲更進一步,也要保住身家性命。畢竟以他們的地位,想要全身而退也太難了。
所幸蕩虜中郎將張遼昨日態度不錯,對蓋勳給予高度肯定,也好言安撫了三輔高層,並傳達了衛將軍的善意。
如果能拜在這位名義上當朝第三,實際當朝第二人的旗幟下,也不失爲一個好去處。
抱着這種期望,當他們看見年輕的衛將軍下馬走來時,竟一時有些愣神。
太年輕了,縱然之前就有耳聞,衛將軍還不到而立之年,但在一羣最少三十五歲起步的高官大將中突然出現一個這樣年輕的人,還是讓士孫瑞等人頗爲震驚。
顯然他們並不知道關東的“高官年輕化”進程,尚書令荀彧與衛將軍年齡相差彷彿,魏相荀攸也剛滿三十五歲,可以說潁川高層裡面,只有鍾繇年齡較大。
而權力巔峰的魏王,今年也才三十一歲。
相較之下,關中的官僚體系在年齡上確實偏大,馬騰已經是知天命的老頭子了。
知天命的馬騰此時也不由得再次感嘆天命,年紀輕輕便權傾朝野,豈不正是天命所鍾?
“久聞涼州牧大名,今日一見當真不凡,伏波之後,甚類先祖啊。”
馬騰連忙回禮道:“罪臣受人蠱惑,抗拒天威,罪孽深重,實無顏提及先祖,不敢當衛將軍如此讚譽。衛將軍年輕有爲,海內聞名,罪臣慕名久矣,恨山高路遠,不能早見。”
“牧伯此言差矣。”李澈怫然不悅,讓馬騰暗吃一驚,不知哪裡得罪了這位大人物,只見李澈不悅地道:“牧伯封疆之重,朝廷棟樑,既未經天子審決,如何能自稱‘罪臣’?豈非藐視天子,陷本侯於不忠?”
馬騰如同在三九天迎來一爐炭火,有些發寒的身體頓時來了精神,巨大的幸福感襲來,讓他難以自持。當着三輔全體高層的面,李澈這般表態,已然表明了朝廷的態度。
他跨過了這道坎,朝廷不會再追究他之前的叛亂行徑,所有的問題都可以推給韓遂這個死人,這場鬥爭,韓遂輸了,他贏了。
馬騰深深一禮,涕泣道:“下官當年隨耿使君討賊,卻遭隴西太守李相如背叛,連涼州別駕都倒戈相向,耿使君不幸遇害,下官爲全手下弟兄性命,不得不屈身事賊,受盡韓遂那廝欺辱。也做下不少錯事。
幸得王師入關,掃滅羣兇,下官得以脫身。當年雖是不得已,但終究有事賊之舉,懇請衛將軍具言天子與魏王,降罪處罰,以正律法!”
一番話聲淚俱下,讓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隱隱有些信了,呂布已然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睜眼說瞎話能到這般境界。
自中平六年襲殺王國後,韓遂馬騰便是並稱的涼州賊首,這是世人皆知之事。然而在馬騰口中,彷彿他是逼不得已,只是韓遂的傀儡。
雖然下層人不明內情,但士孫瑞、呂布、楊儒等人自然是知道的,李澈想必也一清二楚,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馬騰的這番話簡直是荒謬!
然而除了呂布以外,在場的大人物們個個眼眶泛紅,似乎都信了馬騰的悲愴之言,士孫瑞更是以袖掩面抽泣,似乎是在爲馬騰傷心。
李澈上前扶起馬騰,也顫聲道:“牧伯此言過矣!耿使君妄信奸佞,使親近離心,州府作亂,致使大軍敗北,此非戰之罪,牧伯當時不過一介司馬,何來罪過?縱有一二過錯之處,也是逼不得已,情勢所迫。
此次掃平三輔,大敗韓遂,多賴牧伯之功,才使朝廷不致動用大軍,不致三輔生靈塗炭,天子聖德,魏王仁厚,自明是非,焉能妄罪?降罪之說再也休提!
本侯已得天子口諭,只要牧伯重沐天恩,衛尉之職虛位以待!以牧伯如今之風華,將來三公可期啊!”
馬騰面容一僵,所幸低着頭,沒人看見,良久後一聲苦澀的迴應:“臣,叩謝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