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長安城牆勾起了馬騰的無盡思緒,三輔之地,對於困守涼州的人來說,就是這天下最繁華的地方。長安城也是天下第一城。
至少九成九的涼州人沒有去過函谷關以東,而故老相傳,這座巍峨的城池便是漢帝國的中心,是天下的中心。
涼州叛亂由來已久,綿延數十年,幾乎貫穿了半個東漢王朝的羌亂,以及近十餘年來此起彼伏的叛亂都堪稱聲勢浩大,讓天下震動。
但即便是最鼎盛的時候,他們連望一望這座雄城都是奢望。
如今,這座城池向他打開了大門,呂布帶着三輔最高權力的幾人恭候在道旁,若是不出意外,他馬壽成真的完成了夙願,成爲了三輔之主。
涼州貧瘠,人煙稀少,並非長久之地,等到中原諸雄騰出手來,涼州軍將毫無反抗之力。但三輔不同,這是前漢的核心之地,是天下之中,人人皆以關中人的身份而自豪。就連朝廷大臣爲了一個關中人的身份,也要不惜巨資斥建漢函谷關來擴大“關中”的範圍。
憑藉着崤函之險,再勾連南邊的益州牧,馬騰自信即便關東統一,他們也能與其平等對話,裂土封王。
至不濟也能效仿安豐侯竇融,舉城而降,不失封侯之位,還能雲臺留名,千古傳唱。
長安城,就是決定馬騰未來的寶地。念及此處,馬騰情不自禁的長嘆一聲,神情複雜,略有慚愧。
平復了一下激盪的情緒,馬騰翻身下馬,向着道邊的呂布等人走去。而看見馬騰過來,呂布也慌忙的大步向前,隔着十餘步便行大禮道:“屬下漢陽太守呂布,恭迎主公!”
極盡謙卑之能事,完全自認臣屬,呂布這番表態倒是讓馬騰有些意外。往常雖然兩者實爲君臣,但當呂布成爲漢陽太守後,常自稱“下官”,對馬騰的稱呼也是“牧伯”“將軍”,而非“主公”。
如今呂布自認臣屬,在這個時代並不只是一個形式,而是實實在在承認了兩者的君臣關係。若是背叛,名聲便徹底毀了。
馬騰的神情也略略緩和了一些,快走幾步扶起了呂布,感慨道:“快快免禮,奉先不負吾望,先取長安,奪下三輔,全了吾半生之願。此功非小啊!”
呂布大聲道:“都是主公威名遠播,三輔望風而降。屬下不過是恰逢其會,不敢言功。況且屬下一時意氣,刺死了楊秋,開罪了鎮西將軍,請主公責罰!”
馬騰臉上笑容一斂,沉聲道:“此事吾已知曉,但箇中緣由尚不明朗,且先入城,細細分說。”
“諾!”
……
一路無話,到了京兆尹府,見過了意識不清的蓋勳,再以自家親信封鎖了京兆尹府,控制了長安城。馬騰纔算是完全放下了心,與諸將、幕僚在主堂坐下,向呂布問道:“且先說說,你爲何要刺死楊秋?你二人此前也一起吃過酒,當知他受鎮西將軍信重,是自己人。”
呂布昂然立於堂中,大聲道:“屬下之所以刺死楊秋,是因爲他無視主公威嚴,衝撞軍陣,試圖搶奪長安。爲保住長安城,屬下不得不如此行事!”
“無視主公威嚴?奉先這話從何說起?”不待馬騰開口,一名身量高大,濃眉虎目,肌肉虯結的軍官宏聲問道。
呂布拱手道:“令明有所不知,布自至長安,第一時間便在城頭掛上了主公的旗幟,並告知所有人,此城已歸屬主公,待主公親至再行分配屯軍。可樑興、楊秋等人卻說三輔爲所有人共有,不可獨佔,要求布打開城門,放他們入城劫掠。
但主公曾經說過,我等來三輔,並非只爲劫掠,而是要安撫平定,納三輔爲己用。若放任樑興等人劫掠,豈不是壞了主公大事?是以成廉一力阻攔,具陳利害,希望他們暫且罷兵,待主公與鎮西將軍決斷。可這些人利慾薰心,竟妄圖衝擊軍陣,渾然無視主公的旗幟。
布趕到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布被奸人陷害,流落涼州,主公於布可謂有再造之恩,布豈能容忍這等愚行?一時義憤,刺死了楊秋,揮軍擊退了樑興等人。”
呂布所言可謂九真一假,除卻自己內心的想法外,其餘幾乎盡數爲真,即便馬騰怎麼去探查,也只能得到這一結果。是以呂布坦然以對,絲毫不懼,不卑不亢的模樣讓在座的不少人暗暗點頭。
而問話的龐德龐令明本也不是刻意爲難,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認可呂布的解釋。
馬騰微微頷首,沉聲道:“若真如你所言,那的確是樑興和楊秋的不是,但你先動手火併的罪責是逃不了的,鎮西將軍處終究得有個交代,吾欲去你漢陽太守之位,降爲護軍校尉,你可心服?”
呂布心下一抽,但面上還是毫不猶豫的道:“屬下心服口服,能以一官職換得主公與鎮西將軍和睦,屬下之幸。”
見馬超憤憤不平的想要聲援呂布,馬騰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又道:“賞罰須得分明,既然罰了過錯,這先入長安的功勞也需賞賜,否則不足以服衆。如今蓋府君病重,吾亦要主管涼州,難以顧全三輔,便由你代行權柄,都督三輔軍政要務,城中府庫財物,你可取千金,以備常用。”
衆將大驚,即便是馬超也有些懵住了,雖然他一心想回護呂布,但也沒料到馬騰會這般厚待,幾乎是將三輔拱手讓與呂布。
馬騰卻不言語,他心中自有打算,只是靜靜的看着呂布,只見呂奉先並未如他所想一般欣喜若狂,而是面露難色,不由得奇道:“奉先莫非有難處?”
“不敢欺瞞主公。”呂布硬着頭皮,一臉爲難的道:“昨日有雒陽使節前來,帶着天子的旨意。”
馬騰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問道:“是何旨意?”
“天子命主公統管涼州軍政要務,假節鉞;而三輔……由韓鎮西代爲主事,亦假節鉞。”
滿堂譁然,馬超一躍而起,怒道:“雒陽小兒安能如此羞辱吾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