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陽總說解一房間的燈太昏暗了。
解一特意給壁燈燈罩裡換上了30瓦的節能燈，看起來，光芒很清新，整個房間連空氣似乎都有一種新鮮感。
窗臺上，安穩地放着那株珍貴的植物。一片片卵圓形的綠葉，單葉掛莖，微微的鋸齒樣邊緣，有密密的絨毛。整株高有十多公分了，看長勢，藍青色的陶瓷盆看樣子還能承載它一段日子……解一拿起小噴壺，朝根部覆蓋的炭灰稍稍灑了些水，凝望着它。
關於父母的記憶太過久遠，遠到在性子清冷的解一心裡，會不會是上輩子的事了？原本他關心的事情就少。然而，逐本溯源，爸爸媽媽，永遠是一個孩子的根本，再久遠，想忘卻忘不掉。
“哥，你睡了嗎？”單黎璇輕輕敲門。
解一將小噴壺放回窗臺一角，拉開了門。
“大哥不在。”璇子跟着他進房，“明天一大早，我約了曉玲去逛一逛，快開學了……”
“去吧。”解一走到窗臺旁邊，又拿起了噴壺，“注意安全。”
“我會的。”安靜時的璇子，跟平時完全不同。
小機靈安靜下來，一雙杏眼裡隱隱藏着乖乖地心思，別人看不透。
她的手指輕輕撥弄着葉片上密密的小水珠，兄妹倆不再說話，各自想着心事。
客廳裡的鐘表“嘀嗒嘀嗒”……舒緩而永動。
十多年的相處，讓兩個剛剛步入成人的年輕人，找到了極其舒服的相處方式，彼此陪伴，彼此溫暖，彼此留足空間，不打擾。
冬夜有點異常的熱燥，暖烘烘的空氣裡，綠色植物細細地莖葉之間，隱約看到小小的芽衣，是新生的嗎？是花蕾？不對，不是還沒有到春天嗎？
看不到的，想不到的，聽不到的……在這個世界上，默默地遵循它的規律、軌跡，在變化，勇往無前。
雖然，你並不在意這些。
……
珺苑，大廳裡燈火通明。
園子裡，高大的樹木在冬夜裡顯得異常神秘，樹下，影影綽綽，昏暗的光斑在地面晃動，起風了。
循着一塊暗色花紋的長毯，櫻姨走進了大廳。
岳雲霄窩進沙發裡，渾身卻不能放鬆，一雙長腿不自然地交疊着，他雙眼直直地盯着面前長几上那杯濃郁的黑咖啡，香氣裡帶着誘惑，還有些許磨人的苦味兒。
柳林遠坐在他對面，一臉倦容，清明的目光卻炯炯有神，落在單人沙發那裡。
季尤輕鬆的盤着雙腿，整個削瘦的身體都陷在單人沙發裡，手中的平板亮着柔和的淡藍色光芒，這個主題的顏色，是他最喜歡的。他目光停留在遊戲界面上，思緒遊蕩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擊進入……
“老太太來了。”櫻姨淡淡的一句話打破了大廳裡的平靜。
岳雲霄不由坐直了身子，準備起身。
柳林遠已經走向門廳，去迎接老太太。
季尤擡起頭，將平板熄屏收好，悄悄穿上月白色的毛絨拖鞋。
一會兒，大廳裡的空氣彷彿已經凝滯，不透風不透氣。
老太太的到來，並沒有過多的寒暄。
她坐了下來，盯着柳林遠，緩緩說道：“季尤交給我，我帶走。入秋也該升入高中了，醫院和學校，我都安排好了。”
岳雲霄一驚，挺直了脊背，看向柳林遠。
柳林遠前傾着身子，恭敬地低着頭，抿着嘴，不知從何說起。許久，他才擡起頭，迎上老太太堅定的眼神……
他始終沒有開口。
“尤尤……”櫻姨站在單人沙發旁，輕輕喚他一聲。
“奶奶，我跟您走吧。”空氣中的凝重，早已讓人不忍重負。
而季尤淡淡的一句話，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匯聚在他的身上。
老太太，帶着金邊兒眼鏡的雙眼突然沉了下來，默不作聲。
柳林遠不願意看到的一幕，始終不堪面對，他倦容畢現，再也不是遊刃有餘的柳大管家……
櫻姨帶着兩位家政人員，把一樓已經安排好的主臥又仔細拾掇查看一翻。尤其，浴室內上好的檀香肥皂，綿軟的細紗浴巾，一塊乳白色的蠶絲頭巾……季老太太這幾十年裡低調而自我的沐浴習慣，必須重視。
而三樓客房，岳雲霄沒那麼多要求。
此刻，岳雲霄並沒有離開大廳。他的疑惑太多。
“老柳，你不管尤尤了？”岳雲霄留下來就是爲了弄清這個問題。
把老太太恭送進了臥房，已經很晚了。
柳林遠的情緒誰都看不懂。季尤的決定，從來沒有跟他透漏過，商榷過。但他明白，他什麼都知道。
“不。尤尤就跟我的孩子一樣。”柳林遠沉默了一晚，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做的一切，全是爲了他。”
“他的決定，我想，柳老爺子也是會尊重的。”
“接下來，我們走到哪兒，哪兒就是我們的家……”
岳雲霄突然釋然了。
柳林遠門裡出身的中醫本事，管理碩士學位，柳氏集團的掌舵人……一切一切，正如他所說，全是爲了“他”。
——遠哥，小尤就是你的孩子……我把他交給你了……
記憶裡的面孔、囑咐，永遠在他面前、耳邊。
季尤與老太太道了“晚安”，就回房了。
坐在電腦桌前，他打開一個藕色磨砂方盒，取出兩粒橢圓形玫紅色藥片，那抹魅惑色彩一閃而過，便被丟入了口中……季尤輕啜一口溫水，便嚥了下去，彷彿沒有半絲苦澀。
——解一，夏至之約，來幽幽谷。
——別忘，我們的“Dreaming”,要實現真正的夢想……
——晚安。
……
夜空竟然完全放晴了。
冬夜風至午夜，也停了。
珺苑裡，幾棵有了年代的老樹，粗壯堅挺，穩穩屹立在園中，像是在守護着季氏幾十年來的房屋，還有房屋中的人兒。
二樓側角的一個陽臺上，玻璃窗內的綠植盤踞着大半面牆壁，打開的一小扇窗戶邊兒，一處螢火蟲般的紅光在閃爍，清冷的空氣裡冒出一縷兒煙霧……
墨色夜幕，一彎上弦月，如纖細的筆尖描畫出來的一般，彎彎的細細的柔柔的，像什麼呢？
柳林遠悲傷地想。
像月兒的溫柔的柳葉眉？像月兒笑彎了的雙眼？
“小月兒——”柳林遠心中默默地喚着柳月兒的閨名。
她是他永遠呵護、守候的妹妹啊，更是他一生所愛之人。
柳林遠無盡的悲傷沉浸在寂靜的冬夜裡，月亮陪伴着他，月亮知道他的一切心思，一切打算。
他掐滅了剩下的半支香菸，丟在不知多少年沒有出現過的菸灰缸中……
他輕咳了一聲，擡頭注視着夜空中孤寂的月兒，忘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