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夜雨中,走進來四名少女。素裳白裾,逶迤拖過客店的門檻。好似四朵優曇花,一點一滴,沐着雨水顫抖舒展,由遠而近,清婉的姿容,氤氳的淚眼,讓店內的火光照亮。
試圖以德服人的莊少功,緊張地問: “這就是‘乩邪’和‘蠱邪’?”
無名道:“是哭靈。”
四名少女聞話止步,一齊凝目望來。連娟黛眉,自中心蹙起一道悲傷的細紋,點點淚,猶如鮫珠,潸然漫出雙眸,散入雨水浸溼的鬢髮。
莊少功莫名其妙:“哭靈?”
屍邪馬明王一臉不忍,掩耳扭頭:“作孽,這些可憐的小姑娘,是乩邪的傀儡。”
無名並齊右手食中指,四枚淬黑的毒針,細密地夾在指縫裡,閃着躍躍欲試的微芒。
“你要作甚?”莊少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哭靈有三哭,一哭,韓娥哭,令人心生惻隱;二哭,湘妃哭,摧人心肺;三哭,孟姜女哭,屋舍崩塌,殺人於無形。此時不出手,待到孟姜女哭,就晚了。”
原來,此地有“湘妃哭,竹盡斑”的典故,神調門的老門主,一時在竹下練功,想起了民間許多關於哭的傳說,其中最厲害的,莫過於孟姜女哭倒長城。
這老門主通音律擅巫術,又是個武癡,知道少林派有一門以聲懾敵的武功,名爲獅子吼。
便思忖,女子的哭聲,未嘗不可以是一門武功,一門用來剋制英雄好漢的武功。
他令女弟子勤練吐氣之法,將丹田氣融於哭聲之中,參透哭功。奈何女弟子並無傷心事,不能神氣合一,也不能打動敵人。他便使手段,嚇哭女弟子,女弟子的聲音充滿恐懼,卻不夠悲慼。爲了尋覓能慟哭的女弟子,他屠殺一戶美滿和睦的書香人家,只留下十歲女童和女童的母親,一面折磨其母,一面逼女童練哭功。這女童果然嚎啕大哭,令人肝腸寸斷。
此後,神調門尋了許多女童,來練這門傷天害理的武功,撥給乩邪差遣,稱她們是哭靈。
此時,這四名白衣少女雙肩作抖,胸腹起伏不定,發出低低的吸氣聲。
再也忍耐不住似的,沾滿水珠的眼睫顫抖着,齊齊啜泣出聲。
這啜泣聲,彷彿包含了塵世所有的辛酸無奈。一聲聲,似要撕裂心肺,又帶着繾綣鼻音,好似無能爲力,乞求着他二人的憐憫。
莊少功聽得雙耳嗡鳴,頭昏腦脹,心脈隨哭聲緊一陣鬆一陣。他拽着無名不放:“哭得這般難以自抑,或許是有苦衷。能不能不殺她們,又不教她們傷害我們?”
無名想了想:“踢出去。”
莊少功生了憐香惜玉之意,便不以爲然:“點啞穴如何?”
“哭靈的丹田氣,無法收放自如。點啞穴會使內氣奔涌窒礙,五內交殞而死。”
“那麼,點笑穴呢?”莊少功急得滿頭是汗,勉力道,“《黃帝內經》有云,悲不休只因神不足,神不足者,視其虛絡,按而致之,以通其經,神氣乃平。”
四名白衣少女一邊哭,一邊聽莊少功講話,滿臉悲慼,添了一絲驚詫——
這公子的想法,未免太別具一格了。哭靈三哭不可收,內力耗盡,至死方休。
她們都是世間不幸之人,有流不完的淚,正人君子聽聞她們的哭聲,不忍下殺手,只能坐以待斃或者逃之夭夭。定力過人的魔頭見她們哭,頃刻就會將她們擊斃。
從未有人想過,要在她們放聲大哭時,點她們的笑穴……
無名依莊少功所言,一個箭步,拔身掠出,把住一名少女腕側的靈道穴,將那手臂一擡,指出如電,在其手少陰心經的極泉穴一抵,又化指爲掌,拾了丹田清氣,沿任脈自上而下,撥亂反正,拂過少女咽喉下方的天突穴、膻中和小腹。
再將少女的手一掣,背朝自己,於肺俞、定喘穴各注入一股精純內力。
完事他丟開少女,少女立即止住哭聲,一臉難以置信,露出欣喜的笑容。
莊少功怔了怔,在他看來,無名制住少女的手腕,讓少女轉了一圈,少女便破涕爲笑了。
無名又如法炮製,對付了其餘三名少女。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四名少女笑了一會,神色漸漸平復,拜倒在莊少功面前。
莊少功回過神,連忙還禮,只見這些少女一面微笑,一面止不住地落淚。
他不由得一驚:“……這法子也行不通麼?”
“公子不必擔憂,”一名少女抹着淚痕道,“我們這是……這是悲喜交加……”
莊少功只是提議,點這四名少女的笑穴,通過推拿虛絡,來使少女神氣平定。
看少女們感激涕零的模樣,倒好像無名不僅如此做了,還在頃刻間救了四條人命。
他這纔想起,無名是“病劫”,精通岐黃之術,於尋筋點穴必然是熟練的,想要止住少女的啼哭,使其內氣不至於窒礙,自是不成問題,哪裡需要他去引用什麼《黃帝內經》?只不過,這少年郎性子嬌惰,爲了省事,竟想下殺手,見他要救少女,才改了主意。
“……多謝你。”他有些欣慰,無名雖然行事不分青紅皁白,但的確是從諫如流的。
無名聞話側頭睇來,一身黑衣,將毫無血色的面容,襯得猶似玉雕。唯獨映着火光的眸底,轉眄之際似存有一絲笑意,倒像是藏而不露的嘲諷:“我只是一件兵器,不必謝我。”
“哈哈哈,無名啊無名,”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男子陰陽怪氣的笑聲,“你如此白白地浪費功力,未免太瞧不起我神調門了!既然你自尋死路,那我也便不客氣了!”
莊少功幾乎忘了,客店外還有兩名高手埋伏,他正要說話,四名白衣少女將他護住。
其中一個梳垂鬟,在左耳邊留有一綹香編的俏麗少女道:“公子,此獠是蠱邪滕寶,神調門的老大,蠱術了得,他殺了我家許多人,還拿孃親的屍身煉蠱,我恨不得寢其皮啖其肉!”
說話間,一小團藍衣躍入店內,乍看之下,形似孩童,卻生了一張成年男子的面孔。
他蹚地打個滾,又一躥三丈高,躲過了無名擲出的四枚毒針,把斗篷一揭,一團黑霧自他懷中飛出,便向無名蜂擁而至——
無名一動不動,長身而立,似忘了躲閃。
莊少功看得哎喲一聲,那團黑霧化作萬千毒蟲,將無名團團圍住,驀地又齊齊向外一蕩,散成一堆血泥,一層層跌落下來。無名仍是乾乾淨淨,一動不動,數道:“一招。”
那名爲滕寶的藍衣侏儒怪笑一聲:“你怎麼不看看你的腳?”
莊少功連忙向無名的腳看去,登時頭皮發麻——
不知何時,兩條黑質藍紋的毒蛇,油光水滑地纏上無名的雙腳,尖尖的蛇頭大張着,正死命咬住無名的小腿,口中還溢出絲絲冒着寒氣的毒液。
護住莊少功的垂鬟少女急道:“不好,這是蠱門聖物寒龍蠱,滕寶是存心要對付他,竟從蠱門借來此物!雖然玉虛雪蓮可解,可那雪蓮一百年一開花,還不到時候!”
莊少功不知何爲寒龍蠱,卻也看出,此蛇色澤瑰麗,劇毒無比。他看得憂心如焚,無名卻置若罔聞,看也不看毒蛇纏繞的雙足,不動如山,只是不知何時,兩手十指,分別捏了八柄薄如蟬翼的小刀。這小刀,兩面開刃,狀如劍,正是行醫所用的“九針”中的鈹刀。
蠱邪滕寶見了鈹刀,猶如見了鬼一般,鏟步後撤,還往懷中一抓,灑出大把金豆。這些金豆隨拋擲化作小指長短的金蠶,當空吐絲,又黏在無名身上,頃刻將他縛成繭狀。
此時,又有八名女子掠入店中,爲首的一名紅衣女子,梳靈蛇鬢,手持琵琶,轉軸掄指,殺伐之氣奔赴弦下,來勢洶洶,摧得人心如鼓擂,卻於鏗鏘之中,蘊了幾分嫵媚之意。
莊少功聽出,彈得是《霸王卸甲》,楚歌別姬這一段。心道,這女子的琴技,出神入化,不知爲何要彈此曲,莫非是認爲無名四面楚歌,勸無名效仿西楚霸王,烏江自刎?
但聽那女子似哭還笑,嬌聲唱道:“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唱罷,自那靈蛇鬢女子身後,飛出一名手持長劍,衣袂飄飄,扮作虞姬的女子。照着動彈不得的無名,縱出一劍,剎那滿店劍光,地上的火堆也爲之一抑。莊少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眼花繚亂,早已走了神,心想,這就不對了,虞姬舞劍是自刎,豈是爲了殺霸王?
無名縛在蠶繭中,存想于丹田,潛運《天人五衰》的內功心法,催動任督血氣急速流轉。
原本,打通任督二脈的內家高手,運功打坐,令血氣如此遊走周身,需要花一晝夜的工夫,也就是小週天。此法可以令神氣自滿,功力稍稍有所增進,還能延年益壽。
《天人五衰》卻打破了小週天限制,隨心所欲促進血氣流轉,每流轉一次,功力成倍增長,轉瞬增進十年功力,也不無可能。只是這般揠苗助長,打亂了天人時序,就如同飲鴆止渴,對自身造成的傷害,也是無法挽回的。
無名頃刻運功完畢,一聽劍尖振出的銳響襲面而來,驟然丹田氣發,渾身聚力,將蠶絲震碎。又以左腳爲軸,側身讓了半步,錯過一脈劍光,右手順勢一纏,肘部已鎖緊對方手臂關節,左手肘同時撞至其肋窩處,借力一搪——
這一招行雲流水,迅如閃電,一氣呵成。扮作虞姬的女子,猶自拿劍刺着,只聽見耳畔一聲低笑,手臂一麻,劍便不由自主脫手而出,扎入石壁。
她這才曉得,無名在她右側。她扭過頭,看見漆黑的眸子,眸子裡映着她的身影,再往下瞧,少年郎的嘴角漫着笑意,笑得純粹溫柔,在這笑容中,酥麻之感自她右臂下極泉穴擴散,心經隨之寸寸震裂,心脈爆開,那股令人通身麻痹的詭奇內力仍在肆虐衝撞。
因知道必死無疑了,又不十分痛,她便多看了無名一眼。
客店內目睹這一幕的衆人,俱是面無人色。那女子七竅流血,還微微一笑,好似死在情郎手中,又好似發覺了什麼秘密,死得甘之如飴。無名放開女屍,冷冷地數道:“兩招。”
莊少功這纔回過神來,牽掛無名的安危,顧不得那死去的女子,探頭看無名的腳,那兩條毒蛇還掛着,只不過蛇鱗脫落,蛇身潰爛,淌着膿液。
五短身材的蠱邪滕寶,躲在一名女弟子的大腿後,喊道:“我的蛇,我姑母的蛇!”
“還給你。”無名慢吞吞地說着,用靴尖撩起不成形狀的蛇,旋身一腳,將蛇踢至神調門衆人身後的石壁,膿液當即爆射開來,駭得女弟子們四下逃竄。
蠱邪滕寶離蛇最近,躲閃不及,展開斗篷抵擋,只覺手背滾燙,膿液浸透了布料,手背旋即長出棗子大小的膿瘡。他心中暗暗叫苦,實在沒想到,這劫門的“病劫”無名,竟比蠱門的聖物寒龍蠱還毒,寒龍蠱已是一百年才能解一次的毒物,這毒物咬了無名一記,反倒蛇鱗脫落蛇身潰爛而死,真不知劫門的“病劫”是怎樣的妖怪。
——“病劫”這一名號,歷來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不因殺人如麻,只因歷代病劫,自幼浸在毒物中,又有意去染一些疑難雜症,甚至將他人的病症“李代桃僵”到自己身上,比起“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過無不及,將數百種藥性和病症,按君臣佐使分門別類,存入奇經八脈,所練就的內功,是五劫裡最爲陰狠毒辣的,因此纔有了“瘟神”的綽號。
比起病劫的諸般手段,痛痛快快地殺人,算是輕的了。
“三招。”無名數道。此刻,他的十指間,還攥着那八柄薄如蟬翼的鈹刀。
眼看蠱術不起作用,知道大勢已去,蠱邪滕寶轉身躥向門檻。無名見狀,隨手擲出八柄鈹刀,刀未到,人已到,堵在蠱邪滕寶前面,雙掌一抄,便接住了飛來的八柄鈹刀。
乍一看,倒像是鈹刀頗有靈性,自覺地飛入了物主的手中。
蠱邪滕寶見勢不妙,從懷中摸出一條幼蛇,生吞入肚,又口中唸唸有詞,自點了幾處穴道,霎時身如蛇行,靈活非常,便要從無名雙腿下鑽過去。無名擰腰旋步,一腳踹住他腰眼死穴,往上一擡,將他凌空拋起,又將八柄鈹刀往上一拋,自己也拔身躍起——
寒光星星點點,縱橫連成一片。衆人還未看清這少年郎的所作所爲,一起一落的工夫,蠱邪滕寶砸在地上,半邊衣物不見了,半邊血肉之軀也不見了,只剩下乾乾淨淨的骨架。
在這骨架之中,臟腑依舊完好,一顆心,急劇地跳動着。
本來,病劫這一招,效仿凌遲,在眨眼間剮三千六百刀,纔算一招使盡。無名偷工減料,一千三百刀就罷了手,將蠱邪滕寶剮了一半,看起來不倫不類,反而更加可怖。
“三招半,”無名振卻刀尖的一片薄肉,見對手毫無招架之力,低聲道,“你就是個雜碎,何必惹禍上身。”這場以一敵衆的廝殺,彷彿對他而言,只是憑白浪費了氣力。
蠱邪滕寶絕望地叫道:“姑母不會放過你!”說罷,擡起完好的左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脈。
莊少功幾乎要暈厥過去,這病懨懨的少年郎,動起手來,豈止是驚世駭俗。神調門的弟子暈的暈,吐的吐,想逃跑的腿肚子轉筋,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外爬。好似在這客店內,在這閃電雷鳴的雨夜裡,見了從未見過的惡鬼,惡鬼本相一現,就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梳着靈蛇鬢的紅衣女子,軟倒在地,戰戰兢兢。無名看向她:“乩邪符凌?”
乩邪符凌上牙打下牙,早已說不出話來,顫着手抱住琵琶,也不知是想自盡還是想搏命。
莊少功唯恐無名又要來一場凌遲,出言相勸:“無名,得饒人處且饒人,停手罷!”
無名聞話望向莊少功,眼中並無殺人取樂之色,依舊清澄如水。
乩邪符凌見有機可乘,一咬牙,拼盡全力,五指在弦槽處一扣,錚地一聲,四弦如箭射出。無名似早有防備,身形微凝,卻不躲不閃,任由四弦貫穿了肩骨。
一直作壁上觀的屍邪——馬明王和牛阿旁見了,交換一個眼色。牛阿旁搖響雕花銅鐸,馬明王挑起一柄磁石打磨而成的長劍,解了石鞘,左手捏個劍訣,喝一聲:“起!”
劍鋒鬥轉之際,自那供奉着神調門鼻祖的矮牆後,縱出許多人形,將無名圍在中心。
莊少功心神俱震,沒想到自己出言制止,害了無名,更沒想到神調門還有幫手——
仔細看這些自牆後涌出的人形,個個皮肉青灰,雙目緊閉,身穿粗陋的鐵甲。
他恍然想起,屍邪馬明王講過的趕屍之法,這些就是以秘法和辰砂造出的殭屍?
這些穿鐵甲的殭屍,隨銅鐸搖出的音韻、磁石劍變化的路數,揮拳出掌,看似毫無章法,卻暗合奇門遁甲,變幻莫測,又硬似鑌鐵所鑄,接連不斷地打在無名的前胸後背上。
無名仍是不躲不閃,硬生生地承受着,忽地渾身一顫,右手捂住嘴,低咳一聲。
再鬆手,脣畔已是一片狼狽的血跡,抹也抹不盡。
莊少功見他一味忍受踢打,咯出血來,又是心急又是心痛:“……你怎地不躲?”
無名緩了一口氣,理所當然地道:“是你讓我住手。”
莊少功一聽,幾乎也要吐血:“我讓你住手你就住手,我怎知他們會暗算你?”
“……我只是一件兵器。”
莊少功心中懊悔,悔不該在動武時胡亂替歹人求情,見形勢危急,這少年郎還要自詡爲兵器,憋出一句:“兵器,你快還手罷,隨你便了!”
無名聽罷,閉眼道:“爲時已晚,勝負即定,我身負重傷,癆病發作,不能與屍邪抗衡。”
屍邪馬明王道:“你這小子,雖然狂妄,但也還算有見識,你的毒和九針對付活人是有一套。這些殭屍的七竅塞滿辰砂,經脈灌注水銀,以秘法煉製,骨骼硬如鐵,恰是你的剋星。”
乩邪符凌切齒道:“還和他廢話什麼,你殺了他,神調門可以躋身八門前五之列!”
“我今日交代在這裡,”無名伸手揩拭嘴角血痕,卻重重地咳了幾聲,血自指縫涌出,他的額角滲着細密的汗珠,原本蒼白的面色,泛起了一抹潮紅,“只求你們,放過莊少家主。”
屍邪馬明王點頭:“好,你造下無數殺孽,死了也是罪有應得。這莊家的小子慈悲爲懷,又是個不會武功的讀書人,按江湖規矩,我本就不該爲難他。何況莊門主也是我的老相識,論輩分,他還要叫我一聲馬伯伯,就憑這一條,我也要保他平安無事。你放心去罷。”
兩人商定完畢,無名垂目等死,牛阿旁又要搖那雕花銅鐸,莊少功心裡一片混亂……
他一時半會,說不出“要死一起死”的豪言壯語。
他還有父母要奉養,又不能眼睜睜,看着“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是舍孝取義,還是棄義取孝?
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的心思千迴百轉彷徨,腦海裡才浮現出,要拿自家稀罕之物和神調門交換無名的念頭,就聽見乩邪符凌厲聲慘呼——
不知從何處而來,一股陌生勁猛的罡氣,一剎劃開夜雨,轉瞬覆沒整間客店,縱使呼吸也爲之一窒。只見那鋒芒抖擻,似龍蛇閃動,綻然生輝,刺得莊少功的眼睛痠痛難耐。
一滴雨珠脫出電光,也如雷霆萬鈞,擊碎雕花銅鐸。金石糜滅之聲猶自錚鳴,貫透衆人耳膜。
原本將無名圍住的殭屍,悉數摧折崩毀,辰砂宛如羅帷紅浪,爆開,奔騰,漫得到處都是。
待辰砂落定,劫後餘生的寥寥數人,心驚膽戰地舉目望去……
奄奄一息的無名,已然倚在一人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