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武來麾下的一幫武林高手, 五個守在樓榭外,三個坐在後苑涼亭內歇息,兩個在前院說笑, 一個正蹲着茅坑, 還有一個摸入了偏院, 和一名風騷的女子廝混。
無名不管三七二十一, 將十二人逐個擊破, 點住穴道,扛入樓榭中來。
與此同時,無顏在樓內翻箱倒櫃, 拿布裹了金銀財物,扔一牀被褥, 蓋了地上的血肉, 便坐在牀前, 吃着果脯,翹着二郎腿, 打量直挺挺地立作兩行的武林高手。
這些武林高手,見穆武來殞命,無不慘然變色,卻動彈不得,哀哀地喚道:
“義父!”原來, 和應驚羽一般, 均是穆武來的義子。
無名道:“你們的義父, 是我殺的。誰想報仇, 我替他解穴, 做個了斷。”
衆義子讓無名制住,深知敵他不過, 暗自埋怨自家義父大意,聽信病劫的言語,把他幾個攆在樓外。這下子,樹倒猢猻散,謀出路還來不及,哪裡有尋仇的心思。
“我等,不是不識時務的人,”其中一個年長俊朗的義子,拿定主意,對無名道,“義父將閣下擄來此地,意圖羞辱閣下,卻技不如人,死在閣下手裡。總歸是義父理虧,有什麼仇可尋?久聞閣下,與應賢弟私交甚篤。還望看在應賢弟的面上,放過我這十一個兄弟。若不解恨時,便要千刀萬剮,也只管衝在下來,在下一力承擔。”
“大哥,這卻是一條好漢,”無顏心花怒放地道:“不如教他伺候我好了!”
無名尚未出言,那義子見無顏樣貌醜陋,眉頭一皺,冷冷地道:
“在下已有妻室,寧死,也不相負,恕難從命!”
另一個年少的義子,只以爲也會讓這奇醜無比的女子羞辱,不由得淌下兩行清淚:
“家父教我認穆大人作義父,本想謀個一官半職,好養家餬口,光宗耀祖,卻不想隨他擁兵造反……若不是他以我的家人爲質,我便不在此處,做這些齷齪的勾當!”
無顏見他哭得可憐,喂一個果脯給他吃,哄道:“別哭啦,沒有人要欺負你。”
這義子一臉委屈,含着悔恨的淚水,把果脯嚼了,決心做一個飽死鬼。
衆義子之中,最從容的一個,便是無名從茅坑上揪出來,垮着褲頭的青年男子。
不待無顏調戲他,他就不打自招地道:“我是御前捕風營的,自十三歲那年起,奉旨監視穆武來,如今這老賊死了,我的差事也辦完了。不論二位是要殺要剮,還是要我伺候二位,我須得把這干係撇清,我效忠於當今聖上,和這些賊子不是一路人。”
說來說去,沒一個願出頭,和無名較量,爲穆武來報仇。
無名和無顏均覺以德服人了,拿了金銀,取了亂墳弄的輿圖,留下一幫點了穴的穆家義子,把那不是一路人的捕風營探子扛上,牽了十餘匹馬,堂而皇之地出了瑤寨。
行至之前落馬處,幾個瑤人正圍着僵死的紅馬,商量着要擡去寨裡吃馬肉。
無名銜指打個唿哨,一副死相的紅馬,忽然抖抖耳尖,立起四條腿,撞翻圍聚的瑤人,嘚兒噠地奔了過來。原來,這紅馬時常讓無名拋棄,無師自通,學會了裝死。
無名把捕風營的探子搭在紅馬鞍上,領着無顏向東行了不多時,只見扮作無心的莊少功、扮作無顏的無策、扮作無策的無心、以及扮作無敵的阿若,還有夜煙嵐、藍湘鈺和七聖刀其餘六個,正坐在一處石窟裡歇腳。
無顏把瑤寨中的見聞講了,莊少功聽聞無名手刃仇人,雖覺此舉有些欠妥,到底不應傷人性命,卻又打心底爲無名歡喜。無名自年幼時所受之苦,算是就此苦盡甘來了。
他不忍殺害捕風營的探子,令無名解開穴道,親自將此人扶下馬來道:
“閣下既是御前的人,還望回京之後,上達聖聽,我等無意冒犯朝廷,金陵一戰,實非得已,乞請皇上網開一面,念我等誅殺反賊穆武來有功,將功贖罪,寬宏處置。”
夜煙嵐見狀,忍不住道:“義兄何必如此作小服低,我等又不怕那狗皇帝!”
這捕風營的探子,見莊少功這般以禮相待,斟酌片時,嘆道:
“金陵之事,我亦有耳聞。莊公子有所不知,聖上本就無意爲難諸位,之所以發放海捕文書,要捉拿莊公子和夜姑娘歸案,只因,聖上思念長公主,想見她一面。”
衆人聽聞此言,面面相覷,不知捉拿莊夜二人,和長公主有甚牽扯。
探子道:“夜盟主是當今聖上的堂兄,他和聖上的三皇兄斷了袖,便沒有子嗣。
有一年,聖上最寵愛的德妃有了身孕。後宮爭寵麼,淑妃在湯藥裡做手腳,把德妃害死了,好歹保住了小的,便是長公主。長公主也中了毒,彼時太醫看了,若沒有天山雪蓮救治,活不過半歲。天山雪蓮,一百年一開花,卻已教聖上的三皇兄服用了。
彼時,聖上的三皇兄,隨夜盟主住在金陵。因聖上的寶座,是從這三皇兄手裡奪得的,便老死不相往來。也不知聖上的三皇兄,如何聽聞了,潛入宮中,抱走了長公主。
聖上的三皇兄,便每日取些心頭血,解了長公主的毒,把長公主拉扯長大。
長公主不知內情,認夜盟主爲父,怎能不令聖上神傷?”
夜煙嵐聽到末了,知曉這長公主,說的正是自己。她已認定,皇帝逼得自家父親和二爹遠走波斯,如今卻告知她,她是她二爹搶來的,皇帝纔是她的生父,如何能信。
探子對夜煙嵐施了一禮:“長公主不信時,取出金鎖來看,便知分曉。”
夜煙嵐自幼戴着一塊刻有鷹紋狼紋的金鎖,當即扯着頸項上的紅繩,取出來,忿忿地道:“這是我爹給我的,說可以幫我消災擋禍,卻不關那狗皇帝的事!”
探子點頭道:“這確是令尊賜予長公主的,只不過,令尊不是夜盟主,而是聖上。長公主且看,這狼紋,爲□□皇帝未入中原時,旗上的圖紋。這鷹紋,則是開國皇后所率的烏衣衛的紋飾。夜盟主雖爲皇親國戚,卻還沒有資格,刻這兩面紋飾。”
七聖刀首領阿若聽了,也對夜煙嵐道:“紋章不會撒謊,夜盟主只有鷹。”
夜煙嵐攥着金鎖,悶悶不樂,皇帝對她並無養育之恩。夜盟主和錦衣人,對她有養育之恩,卻處處瞞着她,便是平日裡待她極好,把她寵上了天,她也難免有些忿怒。
莊少功這才恍然大悟,爲何無名一定要他娶夜煙嵐爲妻——敢情是料定了皇帝捨不得傷害這位長公主,就算他在金陵得罪了皇帝,皇帝也不會當真爲難他和夜煙嵐。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決不會娶夜煙嵐,做個趁人之危的便宜駙馬。
衆人安慰了夜煙嵐幾句,夜煙嵐也知當務之急,是對付莊忌雄和俞氏,收拾了心緒,只待以後重建了乾坤盟,派人去波斯請夜盟主和錦衣人回來,再鬧一鬧脾氣。
當下各自上馬,那捕風營的探子追出來,急忙問道:“長公主往何處去?”
夜煙嵐持繮在手:“我纔不是勞什子長公主,我愛往哪去就往哪去,你管不着!”
七聖刀爲替她壯聲勢,一齊虎着臉,怪腔怪調地學道:“泥關撲着!”
無顏好懸沒笑得跌下馬去,卻讓無心馭馬斜過身來,把她的腦袋拍了一記。
“作什麼拍我的頭,”無顏捂住散亂的發,嗔怒道,“我最討厭人家拍我的頭!”
無心冷冷地道:“大哥不會笑得花枝亂顫。”
“你這登徒子有病罷,”無顏莫名其妙地道,“大哥怎麼笑,幹我什麼事了?”
無策翹着蘭花指,捏着嗓子道:“阿姊,你怕是忘了,須得扮作大哥的樣子。”
無顏鬱悶地道:“曉得了!五弟你翹什麼蘭花指,我卻不翹蘭花指!”
七聖刀見四劫這般滑稽,也是一陣樂呵。捕風營的探子聽出端倪,立即問道:
“我聽聞,拜火神教的七聖刀,一向是七個人,怎的只有六個?”
莊少功爲人忠厚,毫不隱瞞地道:“還有一個,喬裝作死劫無敵了。”
探子道:“如此說來,堂堂七聖刀,只有六個人,卻不是破綻?”
夜煙嵐道:“有什麼破綻,還有一個,死在了蠱門,也就是了!”
探子道:“只怕長公主要瞞的人,卻未必肯聽信此言。倒不如,由屬下扮作七聖刀的一員,爲長公主盡一份力。倘若長公主還需要人馬相助,屬下也可就近調遣。”
夜煙嵐將信將疑:“你到底是什麼人,區區一個探子,能調動地方官兵?”
探子笑道:“屬下確是捕風營的,姓趙名方,因是暗探,尚無官職和頭銜。然而聖上爲對付穆老賊,曾傳口諭給新設的廣西總督,若我要調動兵馬,只管聽我差遣。”
夜煙嵐只怕這名爲趙方的探子使詐,當真調兵前來,將莊家連同她一行人剷除了。
莊少功和無名等人一合計,卻認爲此法可行,莊家有良田千畝,莊子不計其數,當真動起手來,保不齊莊子裡的莊客會反,若是反時,千軍萬馬,勢必要殺傷許多性命。
不如令趙方遣廣西總督,將大軍開來,圍住各處莊子,以作震懾之用。
若趙方使詐,調集人馬是要對付他一行人,有無名在,卻也有應對之策。
如此這般,衆人商議妥當,喬裝改扮,出了亂墳弄。
又過了數日,行至桂林府,探子趙方攜長公主夜煙嵐,與新設廣西總督密謀一番。
這廣西總督樂得討長公主歡心,何況圍住田莊,也不是什麼苦差事,只當練兵。
大軍開動,莊少功、無名等一行人先行,便直奔陽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