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孟南柯的電話時,明月光正被採編部的人集體圍觀。他們大概很是感嘆,如明月光這般出個差都能受傷的倒黴人,也真是少見了。
以爲只是照常的工作事務,明月光腳步輕快的往總編室走,路過攝影部時,還特地往裡看了看,見吳允之正坐在電腦前修片子,一如往常平靜認真,她舒了口氣,心情大好。
總編室裡有客人,那人背對着她,正和孟南柯相對而坐。
明月光剛要退出去,卻見那人轉過身來,神色莫名地看着她,最終露出淺淺的笑容,還算溫和的對她說:“又見面了,明月光。”
竟然是季樺萱!
明月光一個趔趄,又趕緊調整自己的狀態,還算得體的快走了兩步,不知道該怎麼和她打招呼,忽地鞠了一躬,“姐姐好!”
對於明月光,倒說不上討厭。但心中的隔閡不是短時間能消失的,特別是當年明月光甩了季燁岑的事情,季樺萱一直耿耿於懷。
明月光這不拘一格的問候方式,足足讓季樺萱愣了好幾秒。她沒想到,這個明月光竟然出乎意料的直接乾脆,出乎意料的合她的胃口。
更讓她吃驚的是,當她嚮明月光說出自己的請求時,明月光的反應。
“抱歉,雖然你是季燁岑的姐姐,但這件事,恕我無能爲力。”
季樺萱艱難地嚥下口中的咖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不幫我?”
明月光毫不遲疑地點頭,“這是你們之間的矛盾,我一個旁觀者,實在不好插手。”
季樺萱冷笑,“你是真的不想幫我,還是怕破壞自己在阿岑心中的形象?”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她們從未有過深交,一般人被這樣質問,恐怕是要當場哭出來。
可季樺萱明顯低估了明月光的臉皮厚度,她竟然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果汁,直到季樺萱等得不耐煩了才緩緩開口。
“我在季燁岑心中根本毫無形象可言。我騙過他,拋棄過他,無視過他,要說這世上季燁岑最討厭的人,真是非我莫屬。”明月光平淡地說着,彷彿講的是別人的事。
季樺萱不語,她想起了那時候的季燁岑,整天魂不守舍、期期艾艾,雖然臉上笑着,可眼中卻一點笑意全無,說是行屍走肉都不爲過;明月光說的不錯,她對季燁岑的傷害無人能比。
明月光看季樺萱神色緩和,便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
“我原本以爲,這輩子我都會欠着他,懷着悔恨度過餘生,畢竟我對他做的錯事太多了。”
“可他還是原諒了你……”
明月光笑了,但眼眶微紅,眼中有淚光,“對,他太善良,太長情,從都做不來狠心的事。連我都能得到原諒,你是他的手足,他最惦念的姐姐,又有什麼不能呢。”
真如她所說那樣嗎?季樺萱想信她,但心中畏懼,她怕明月光的話不過空頭支票,到最後還是無地自處。
明月光太了
解季樺萱的感受,她很長時間不敢向季燁岑坦白,怕的就是說出了口,便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但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爲是,不真的試試,永遠不知道他有多好,好到她想執手一生。
“他會原諒你,但未必原諒我,我……”
“去道歉,去乞求原諒,去愛他,像從前一樣給他關心,讓他快樂……如果所有的事都做了,他還是無法釋懷,到時候再說放棄,至少努力過纔不會後悔,不是嗎?”
季樺萱隱忍着,她握住咖啡杯又鬆開,如此反覆數次纔不確定地問出口:“他會接受嗎?”
“會,他肯定會接受。”明月光有些激動,她恨不得替季燁岑打包票,那樣……就多一個人愛他,多一個人關心他,他也不至於那麼孤單。
愛情並不能填補一切情感的空缺,親情友情同樣重要,甚至有時候會成爲癒合的良藥。
“那你呢,有道歉過,乞求過原諒嗎?還是你只是說說,並沒有做過。我該怎麼相信你。”季樺萱突然傾身向前,她太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覆,以至陷入無盡的懷疑中。
明月光並不畏懼,直視着季樺萱的雙眼,“我道了歉,乞求了原諒,我愛他,並將永遠愛他;可我做得遠遠不夠,所以我會繼續努力,一直在他身邊打轉,再不離開他。”
如此鄭重的話語簡直和結婚時的誓言一樣,季樺萱聽完後久久無言,她必須承認,她不如明月光,她連說出口的勇氣都不足。
“明月光,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許久過後,季樺萱作出了難得客觀的評價。
明月光不置可否,她只要季燁岑開心,至於其他,不足掛礙。
走在回去的路上,明月光反覆回想着季樺萱說過的話。她竟然絲毫不知道,在她離開後不久,季燁岑又遭受了家中突變。太過措手不及,她難以想象他是怎樣撐過那段痛不欲生的歲月,又是怎樣一步步走到現在,他心中的苦痛,如今到底好了幾分。
如果可以,明月光很想求一個奇蹟,讓她回到七年前;這一次,就算背叛所有,她都不會背叛他。
季燁岑回家的時候,季樺萱一個人等在他家門前。
她拉着行李箱,被冷風吹得搖搖欲墜,眼神卻無比堅定,沒錯,她就是來做最後一搏的。
季燁岑開了門,往院中走了幾步,見她沒有跟上來,無奈地按按額頭,轉身對依舊站在門外的季樺萱說:“我要關門了。”
季樺萱這才邁着已經凍僵的腳往裡走,行李箱的滾輪一不小心陷入泥土中,她費力拽了拽,卻沒任何效果。
季燁岑單手將行李箱提起來,一言不發走進了客廳,留給季樺萱一個罩着月光的背影。
季樺萱吸吸鼻子,她沒料到,他居然肯收留她。
餐桌上,一杯冒着熱氣的牛奶正等待着她。
季燁岑指了指客房,“你睡這間。”
季樺萱盯着那杯牛奶,目光呆滯問道:“這是,給我的
?”
“喝了就睡吧。”
“等等!”
季燁岑停住腳步,默默看着季樺萱。
季樺萱走近他,在他跟前站定,許久過後,她抱住了季燁岑,哽咽着說:“是姐姐錯了,姐姐對不起你。”
沒有誰對不起誰,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藉口,總歸是作出了選擇;既然時機已過,又何必傷感悔恨,反正過去的時間無法重來,那就不需流連。
季燁岑垂着雙臂,他知道他應該抱緊她,給她一個心安,可許是分別了太久,他的雙臂竟那樣無力,連擡起手來的力氣都沒有。
但季樺萱不管,她無賴般掛在季燁岑身上,無論他聽不聽,她都要說:“是我太自私,丟下你一個人面對殘局;你不知道,在國外的時候我每天都想回來,想看看我的弟弟長大了多少,有沒有談女朋友,還記不記得這個不負責任的姐姐……可我不敢,我怕你不認我,我寧願一個人在國外漂泊,也沒勇氣回來面對你的冷漠。阿岑,姐姐不該的,如果我和你解釋清楚,你一定會體諒我,可我沒有……”
是啊,爲什麼沒有呢?時間太倉促,離別太匆匆,她來不及說出口;又或者,她不願讓他知道,她只是一個沒出息的姐姐,只能靠出賣愛情來換取金錢,來緩解困境,太齷齪了,不論是對孟南柯還是季燁岑,她季樺萱都做了不該做的事。
垂着的雙手終於慢慢抱住季樺萱單薄的身體,季燁岑靜默幾秒,緩緩開口:“我有什麼資格怪你呢,如果不是你還清了債務,又怎麼會有現在的我;所以,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從沒怪過你……只是忘了怎麼和你相處,給我些時間,姐……”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季樺萱魂牽夢縈的不過是這個人口中的一句呼喚,他終於肯喊她姐姐,如果還有什麼不滿足,季樺萱都要罵自己貪心。
一個人躺在無限黑暗中,季燁岑輾轉反側,他坐起身拉開窗簾,窗外同樣是一片無盡黑暗。可在黑暗中,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用它溫柔繾綣的光澤照耀着世間萬物,看着它,彷彿一切都變得虛無,一切都不值得在意。
他騙了季樺萱,其實在最初的那幾年,他是真的怨恨過她的。不懂事的時候,考慮到的只有自己,被人丟下也只會嘶吼埋怨,不會去想這其中的曲折緣由;可人總會成長,慢慢懂得了人情世故,瞭解了世間苦痛,明白了進退兩難,再回頭,便能看清許多從前撞破頭都想不通的問題,季燁岑也是在一個人寂寞了很久後才明白了這些道理。他不否認,這些他選擇相信的苦衷中有一部分是他故意而爲的推脫,可誰能真正按着道理去做呢,能權衡的,不過是讓自己的心好受些。
或許人都是這樣口是心非的動物,一邊說着原諒,一邊又不肯放過,何苦何必。
既然剪不斷,那便不再糾結,好好走下去吧。這是季燁岑給自己的推脫,他再清楚不過。
窗外月光依舊,物是人非後,且共長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