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進衛離開大同府前往陝西,一路上因爲有了商人同行,速度慢了不少,他的心裡有點急,不過也沒辦法。
從大同往陝西運物資,比起從張家口起運,已是近了一半路程。
不管如何,前半段的路程因爲鍾進衛的臨機一動,改車運爲騎卒分擔,算是省下了時間,這麼一算,比最初的計劃還是快了不少。
這個時候,鍾進衛心中雖急,但有人卻很悠閒。
在河南歸德府睢州南城,有一處大型別墅區,名曰“陸園”。
在園中的一汪碧水中仿山東蓬萊閣體制而建有一處建築。由於建在水中,地勢頗高,被主人稱之爲“仙峰滴翠”。
此建築形似船舶,前有山門,中有大殿,後建望月臺,臺上有八仙亭,臺下還有一個純陽洞。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青綠色嫩芽翠苗隨處可見。
就在望月臺中的八仙亭內,站着一個精神矍鑠的道袍老人,意態悠閒地手捋三綹長鬚欣賞着這盎然春意。
他邊上有個差不多年紀的老僕在陪着他說話:“老爺,這仙峰滴翠的名字多好聽,那些百姓不識風趣,只叫袁家山,真是讓人氣憤。”
“阿洪啊,你都這把年紀了,陪着我一心向道,怎麼還有那麼多的氣,看來你還得修心養性才行啊!”那個老人沒有回頭,自己一邊欣賞風景一邊寬慰道。
“老爺,其實,老奴只覺得他們叫袁家山太俗氣,哪怕叫個船山,讓不知道的人問起來,能知道老爺是仿造當年巡撫登萊時的戰艦而造,瞭解點老爺當年的豐功偉績,老奴也覺得比叫袁家山強。”
或者是人老了,又或者是跟隨老爺多年,彼此親如家人,因此並不忌諱和老爺頂嘴,或者就想着替老爺報不平,阿洪噴着口水說着自己的想法。
這個老人就是當年的登萊巡撫袁可立,手下轄大將張盤、東江鎮總兵毛文龍、都督同知沈有容,取得了策反劉愛塔(即劉興祚)、夜襲金州、收復旅順、智取牛毛寨等一系列戰事的勝利,讓建虜不敢全力攻打寧錦防線,始終防備沿海一線。
但由於閹黨和東林黨的輪番惡意攻擊,使他心生去意,又恰好遇見神蹟,便心往道家。多次請辭之後,終於在天啓末年告老還鄉。
他一回到家,就設計建造了這袁家山,並供奉呂洞賓等八仙衆神,一心向道。
崇禎皇帝在登基之後,也曾想起復他,卻被他拒絕了。
別人都以爲他的俗心已死,不再留戀凡塵。但只有從小跟隨他,陪他各地做官,征戰沙場的阿洪知道,老爺的俗心其實不死。只是閹黨當道,朝中黨爭不斷,才讓老爺斷了重新出仕的念頭。
過了兩年聽說皇上把魏逆連根拔起,老爺又有所心動,但最後還是按捺沒動。
自從去年聽到建虜叩關,入侵京畿之地的消息時,老爺還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天,一邊嘆氣一邊寫寫畫畫,最終卻又用火付之一炬。
阿洪就知道老爺是想爲國效力,只是因爲還有一些顧慮才又打消了念頭。
自那之後,老爺就不在袁府居住,經常在這仙峰滴翠中修行養心,不問世事。
袁可立聽了阿洪嘮叨自己當年巡撫登萊之事,沒有答話,眺望着遠處的房屋城牆,思緒又回到了遼東戰場。
自己苦心經營的登萊防務,在自己一走之後,土崩瓦解,大將張盤苦戰無援戰死,沈有容病故,毛文龍被自己人所殺,登萊防區不復牽制建虜之效用。
袁可立想着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現已天人永隔,在心裡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轉念又一想,那年自己在登萊看到的海上奇景,一直認爲是八仙顯靈,顯蓬萊仙境指引自己。如今自己供奉八仙至今,卻又無所見。這道家傳說,到底是真是假?
家僕阿洪見老爺並沒有說話,一直眺望着遠方。他也不再發牢騷了,陪着老爺看着遠景。
忽然,阿洪看到遠處的城門處人羣騷動,紛紛往旁邊避讓。過了沒多一會,只見大隊騎士控馬往城中而來,觀其方向,卻是袁府。
“老爺,快看,這是往府上而來的,好像,好像是欽使。”阿洪一邊指着那些騎士一邊說,到後面忽然驚呼起來。
在這睢陽,袁府乃是大戶,幾世爲官,袁可立又官至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這朝廷要是來人,十之八九就是來袁府的。因此,阿洪一眼就斷定欽使是來袁府的。
“有可能是給伯應傳旨,我們不用管,走吧,去大殿打坐去。”袁可立猜了下,然後吩咐阿洪道。
阿洪想着老爺已經致仕多年,而少爺卻是官場中人,說不定還真是找少爺的。但是他又轉念一想,可能是京畿之戰有了結果,皇上說不定真得是來找老爺的。想到這裡,他又對袁可立說道:“不會是聖上又想起復老爺吧?”
袁可立看了眼自己的老夥伴,並不作答,只道一聲“無量壽佛”,便自己往大殿而去。阿洪在後面嘆息一聲,緊跟老爺的腳步而去。
在他們到大殿未久,卻聽到殿外傳來急促地腳步聲,一個身影很快出現在殿門口。
阿洪轉頭一看,叫了一聲:“少爺!”
袁樞沒有理會阿洪,急促地對仍在閉目打坐的袁可立道:“爹!聖上派欽使給您傳旨,請速回府邸接旨。”
袁可立聽了,不急不忙地看了兒子一眼,然後問道:“欽使是中官還是部臣?”
“是正三品的部臣,請爹速回。”袁樞一臉焦急地催促道。
部臣傳旨意味着聖旨不是中旨,是經過內閣六科走正規流程而過來傳旨的。
袁可立眉頭皺了一下,心下略微無奈,只得起身回府。如果是中旨,他這會直接拒絕接旨,也是無礙。
阿洪和袁可立卻不是一個心思,他心中暗喜,緊跟老爺而去。
府中早已擺好香堂,袁可立一到,換了衣服,便馬上跪聽聖旨。
欽使聲音宏亮,很快就讀完了聖旨。其意果如家僕阿洪所料,起復他爲遼東巡撫。
聖旨宣讀完畢之後,袁可立並沒有謝恩接旨,而是擡頭對欽使道:“請欽使轉奏聖上,老臣年老體弱,腐朽之年已無力擔此重任,實在有負聖恩。”
也就在這時,袁可立才發現這位欽使甚是奇特,身穿正三品的緋袍文官服,人卻高大健壯,膚色雖白卻讓帶兵多年的袁可立感覺到一股殺氣。他能感覺得出來,這位欽使上過戰場,而且是廝殺過,見過血的人。
因此,袁可立更是奇怪,朝廷什麼時候要高級文官上陣廝殺了,難道是京畿之戰打得很殘酷?
正當他在左思右想間,那個欽使把聖旨一收,對他微微一笑道:“少保先不別急着推辭。我這裡還有一封書信,請少保過目。”
說完之後,他雙手把聖旨交給身邊的一個護衛捧着,然後上前攙扶起了袁可立。
雖然袁可立並沒有老到要人攙扶的份上,但他剛說過年老體弱,就只好讓欽使來扶了。
他能感覺到這位欽使的力大且穩,伸手過來時還能看到他手掌上都是繭子。袁可立明白,那是拿兵器習武所磨出來的繭子。
“少保,請坐。”欽使扶着袁可立坐到一邊的椅子上,然後又吩咐隨從道:“你們先出去。”
“是,中丞。”隨從答應一聲,告退出門,最後只剩下欽使和袁可立兩人。
袁可立此時更是糊塗了,那些人稱呼欽使爲中丞,難道這位看似武將卻是文官的人是巡撫?
欽使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封書信,雙手奉給袁可立。
袁可立一邊接過來一邊看着欽使問道:“你是何地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