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很難相信世界上會存在這樣的女人。她很美,但是讓人注意的,卻是她那種超脫了一切的安然。她坐在那裡,好像和周圍的自然融爲一體。
在她身旁,有一隻體型碩大的獒犬,毛像鮮血一樣豔紅,猛如獅子,站起來足有一人多高,這是獒犬就悄然趴在女孩的腳下。當我們出現在視線中時,獒犬看見這麼多生人,明顯露出敵意。
一隻纖弱的手輕輕摸摸獒犬的頭,那個如雪蓮一般安然純淨的女孩輕輕對獒犬搖了搖頭,大的像獅子一樣的獒犬頓時小貓一般的溫順。
“火虎。”
向騰霄輕輕喊了一聲,獒犬箭一般的從那邊跑了過來,像一團跳躍的火,它跑到向騰霄腳下,滴溜溜的打了兩個轉,然後人立而起。
那個女孩臉上再一次綻放出微笑,慢慢的朝這邊走來。她腳步在移動,如同四季在變幻,她如同可以影響人的心情,當看到她笑容的時候,頭頂的天似乎也愈發湛藍了。
我看的有點發呆了,我一直認爲,這樣的女子,只應該存在於想象之中。她很完美,完美的沒有一絲瑕疵,正因爲這樣,纔會讓人覺得不真實。
果然,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陪的上向騰霄。
“她很漂亮。”陳雨在身邊悄悄的拉了拉我。
我轉頭看看她,笑了一下,道:“你一樣漂亮。”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但是至少,在我的心裡,陳雨不會比任何人差。我愛她,所以,對我來說,她就是最好的。
向騰霄大步的走過去,當他將要走到女孩身邊的時候,恬靜的女孩突然就猛烈的咳嗽起來,那種咳嗽彷彿有頑疾纏身,一咳就停不下來。她本來白皙的臉龐隨即泛起了一片紅暈,向騰霄的眉頭不易覺察的皺了皺。
我看得出,那絕對不是一般的疾病,以向騰霄的本事,不會治不好她。
她咳的很厲害,就好像一具嬌弱的軀體承受了最沉重的負擔,聽着咳嗽聲,再看着她因爲咳嗽而通紅的面孔,我覺得非常揪心。
很久之後,咳嗽才漸漸平息了,女孩勉強笑了笑,然後對向騰霄伸出一隻手,輕輕指指自己的胸口,接着搖了搖頭。
她在告訴向騰霄,她很好,沒事。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她其實不好。那種寬慰式的笑容讓人心生憐憫。
向騰霄拉起女孩,慢慢的順着下山的路走去,那隻巨大的獒犬歡快的跟在後面。這一幕同樣是我很難以忘懷的。一個滄桑的男人,一個純如清水的女人,並肩走在這片荒蕪的山地中,腳下的路在延伸,卻如同沒有盡頭。
至少,我希望他們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在下山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和尚還有魯傑那幫人的手下,和尚的傷未痊癒,到了八王嶺之後就負責調動這些人。
當我們相遇的那一刻,和尚一下子就定住了,他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望着向騰霄,隨即,和尚拖着一條已經永遠無法復原的傷腿,從那邊一瘸一拐的跑過來。短短一分鐘時間裡,和尚的雙眼裡,全是淚水。
我不知道向騰霄跟和尚之間具體的事情,但和尚的脾氣我很清楚,那是寧可流血也不會流淚的人。然而此刻,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任憑眼淚滑落。
當跑到向騰霄面前時,和尚一下子就撲倒在地,緊緊抱住向騰霄的雙腿,七尺男兒,哭的稀里嘩啦,他和金瓶梅初見向騰霄時一樣,抱的很緊,唯恐自己一鬆手,這個人就會消失在眼前。
之後,我們分批離開了八王嶺,事件看似是結束了,但是還有一些不確定因素,所以我們暫時沒有回金瓶梅那裡,所有人都集中到十三的地盤上,在那裡暫住。應該說,老天應該是眷顧的,一些人在八王嶺死去了,不過受傷的最終都活了下來,包括金瓶梅和鄺海閣他們,看着他們都好好的活着,我就覺得,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麼,經歷了什麼,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
我沒有什麼傷,所以一直在做一件事。我帶着趙英俊還有十三的人來回跑了幾趟,在賴叔隱藏的窩點裡搜索,抓了幾個人,仔細盤問,而且還通過一切可能聯繫上的關係,打聽一件事。
我做這些,只爲了知道,養父現在在什麼地方。事件已經算是結束了,但是他始終沒有露面,這很反常。
事實上,我並不瞭解他,但是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我知道他的一些習慣,我走了好幾個地方,不斷的思索,在每一個他可能出現的地方認真的尋找,打聽,然而卻沒有任何結果。
我這樣努力的尋找,其實並不是爲了報復。對於親生父親的死,我已經看的很透徹,在當時的那個環境還有處境下,鄭立夫沒有別的選擇,他只能那麼做。他殺了我的父親,卻又用心把我撫養長大。這種過錯和恩惠,在我心裡是可以扯平的。
我學會了寬容,同時也學會了諒解。我想找到他,只是想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不用再躲躲藏藏。
因爲這件事,我還是比較忐忑,和病牀上的金瓶梅聊過,他仍然保持自己認定的陰謀論。但是不管怎麼說,我都不相信,養父會是一個比賴叔更深沉的陰謀家。
但是,他在什麼地方?
可能是處境安全了,自己也覺得輕鬆和解脫,有一天晚上,我跟和尚還有趙英俊喝了不少酒,等回到住處的時候,醉的一塌糊塗,陳雨過來照顧我,我拉着她說了很多話,說的具體是什麼,其實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酒勁一直在蔓延持續,最後連苦膽都差點吐出來。等肚子都吐空之後,意識就清醒了一點。
“好好躺着。”陳雨坐在牀邊,擦掉我臉上的汗水,她猶豫了一下,道:“很想你的爸爸?”
“或許吧。”
“剛纔你說了很多話,我都聽到了,我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不過,有些事情,自己先要放下,否則會成爲一個你承受不起的負擔。”陳雨道:“你只想找他,可是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
不知道爲什麼,這句很平常的話像是啓發了我,我一下子坐了起來,想了很久。我的心情驟然間開始沉重。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突然產生這個念頭,大概,和養父之間,仍然存在一些心靈上的感應。
這個解釋很扯淡,不過卻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本來,我已經安排了下一輪的尋找,範圍更廣,動用的人手也更多,爲了保證我的安全,趙英俊會一路跟隨。但是當我心裡產生這個念頭之後,我馬上就分別給他們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不用再找下去了。
等我掛掉電話之後,陳雨有些詫異,她跟我解釋,自己的話沒有別的意思,並不是在勸說我放棄尋找,而是怕我久久的沉浸在這個事情裡,會影響心態。
“我知道,我懂。”我對陳雨微笑了一下,輕輕拍拍她的手。
當我轉過頭的時候,心情依然那麼沉重。讓人放棄對養父的尋找,不是我自己要放棄,只是,我在那種突然的頓悟中一下子想起來,他會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他在哪裡。
第二天,我獨自上路了,沒有讓任何人陪同。我在走一條過去曾經走過的路,那條路依稀還存在於記憶中。我買了車票,登上列車,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顛簸,又轉汽車。我像是一個普通的遊客,但是我的目的地,卻被一層我所不願意面對的淒涼所籠罩着。
我走在路上,旁邊就是一望無際的果園,遍地的蘋果樹抽出了嫩芽,展開了新葉,果園中幾乎看不到人影。我一直走着,最後走到了那片已經許久許久都無人打理也無人問津的果園旁邊。
果園的深處,有一個很普通的小屋子,那間小屋,我曾經去過。
我走向小屋,每走出一步,就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的捶打自己的心,很疼,很難過。
小屋的門沒有上鎖,但是被人從裡面頂死了,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門弄開,當我推開門的時候,一股很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
那一刻,我的眼淚嘩的就淌落下來。
眼淚一旦淌落,就再也控制不住,我哭着走向小屋的牆角,打開了那個隱秘的地下室。掀開那塊木板之後,味道更重了。我慢慢順着木頭梯子走進地下室。
小地下室裡的擺設和我之前見過的,沒有太大的改變。我看到那張牀上本來乾淨的牀單被一片污血覆蓋了,已經完全乾涸的污血中,靜靜躺着一具不成樣子的屍體。、
牀邊的小櫃子上,放着一包還未拆封的紅梅香菸。
我站在那裡,任憑眼淚不斷的滑落。
他的一生,一直都是這樣的,他不想誰能走進他的心裡,他寧可孤獨着,自己給自己拉起一道籬笆,把自己關進去。即便死去,也要在這道籬笆內靜靜的默然離開,不會讓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