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俊問的問題,恰好也是我想問的,村子裡的人都那麼怪,只有這個五十歲左右的村民主動跑過來,就顯得有些蹊蹺。
這個人看上去老實巴交的,這裡很窮,靠天吃飯,我估計他的真實年齡要比外表小一些。他估計一輩子沒離開過村子,連最蹩腳的普通話都不會說,操着一口當地的土話,我聽起來就比較晦澀難懂,不過趙英俊能聽明白,再加上這個村民指手畫腳的比劃,我也勉強搞清楚了。
他說他叫李順子,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接着,他就道村民們一鬨而散是有原因的,因爲趙英俊所說的那個方向,距離村子四十里左右就是山,這跟我們之前摸到的情況是一致的。
在過去,村民並不忌諱那片山,抓兔子的,獵黃羊的,反正時常有人進山。但是這半個多月以來,接連出事,把村民搞怕了。最開始的時候,是兩個進山打黃羊的人失蹤,山裡的獵人,腦子裡就裝着這一片的地圖,經驗很豐富,他們肯定不會迷路。但人一直不回來,只能說明,他們出事了。
村裡組織人進山去找,進去了大概五六個人,跟前兩個一樣,一去不回,任何線索都沒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樣一來,閒話就開始滿天飛,都說村子不知道因爲什麼惹怒了山神,進山的人都被吞掉了。我心說這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信這些,奈何村子太閉塞,這樣的閒話還真有人信。
爲了不讓剩下的人再出事,村子停止了尋找,只能盼望失蹤的人能自己回來,但那肯定希望渺茫。所以那片山就成了村子的禁區,趙英俊亮出的票子很誘人,但村民們還是很理智,不能要錢不要命。
“那你呢?你給我們帶路就不怕?”趙英俊問道。
“木辦法。”李順子的本來就佈滿皺紋的臉馬上揪成一團,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木錢給娃娃治病,娃娃就要死了。”
李順子有個十八歲的女兒,得了病在家躺了起碼兩個月,熬的黃皮寡瘦,但家裡實在太窮了。而且山裡出了那樣的事,非常坑爹,這裡的土地不好,莊稼年年歉收,村裡的人都指望在那邊山裡弄點山貨託人帶出去換些錢,如果進不了山的話,這條財路就斷了,村裡的日子會更苦。
我和趙英俊一起在分辨李順子的表情,他不像作僞,因爲說起娃娃的時候,他眼睛裡的淚就撲簌撲簌朝下掉。這麼大的老爺們,如果不是到了傷心處,到了真沒辦法的地步,是不會這樣的。
沒有破綻,這就是個很普通的山裡人,趙英俊爽快的答應下來,把之前掏出的幾張鈔票當時就塞給李順子。
“先給你這麼多,等把我們帶到地方,再給你這麼多,給你孩子看病。”
李順子差點就跪下了,那個感激。他可能不想讓別的村民看到自己帶人進山,所以跑回家拿了點東西,帶着我們在村外繞了一圈,然後才走到了那條進山的路。根據趙英俊推測的大致地點,我們的總路程一百二十里,在山裡就要走八十里。
李順子確實是個老實人,很實誠,我和趙英俊帶的東西比較多,他就搶着幫我們拿,非常殷勤,趙英俊跟他開玩笑,李順子就吭吭哧哧的,他說這條山路走的比較辛苦,往返二百多裡了,到了目的地能不能稍稍多加個彩頭。
“這是小事。”趙英俊拍拍口袋:“咱是高富帥,你好好帶路,虧不了你的。”
開始的四十里平路還是比較好走的,但也讓我們走到入夜,明天就可以進山了。這裡的山沒有太多的植被,有些山還泛着點綠色,有的乾脆什麼都不長,遠遠的望過去,斑駁一片,看着就像文哥的腦袋。
我和趙英俊帶不了帳篷之類的裝備,好在天氣正熱,對付着就能睡一覺。趙英俊就問李順子:“以你的估計,山裡會出什麼事?”
“誰也說不清。”李順子咂咂嘴:“是不是沒祭山惹的禍事?”
在李順子乃至他父親他爺爺的印象裡,這片山就沒有出過什麼事,因爲在過去,村子裡的人幾乎不怎麼種地,全靠這片山吃飯過日子,所以每年,村民都會祭山。不過這幾年裡,村裡的老人越來越少,年輕人很少會把這些事放在心裡。
“說不準,就是山神爺發怒,不許我們再進山找東西打獵了。”李順子打了個哈欠,窩着脖子開始默默的算賬,他說過,要趁跟我們這次進山的時候弄點山裡的東西,拾掇拾掇賣掉,多湊些錢。
趙英俊看看我,山神爺發怒之類的謠傳不可信,但這片山裡,可能真有不對勁的地方。
“這是個好彩頭,如果走的太順當了,反倒沒意思。”趙英俊也跟着打了個哈欠:“睡吧,看明天高富帥勇闖無名野山。”
“英俊,你和我究竟誰是掃把星,怎麼那麼多年都好好的,我們一過來就要出事?”
“答案很明顯,你看你那一臉灰氣,這也就是我命硬,要是換個人,已經被你罩死了。”
第二天,我們正式進山了,村裡謠言傳的那麼邪乎,李順子進山的時候相當緊張,不停的打哆嗦,東張西望。趙英俊雖然表面看上去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他肯定保持着相當的警惕。不過進山之後,我們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山裡的路是很扯淡的,一個小時走多少,根本沒有定數,或許這一個小時能走上三裡,但下個小時可能只能走三百米。我揹着那麼沉重的東西,一會兒就吃不消了,趙英俊身體好,李順子也常年幹活,他們又把我的裝備分擔了一些。
到了當天晚上休息的時候,我兩隻腳掌磨的全都是水泡,在石堰川的時候我學了一點經驗,弄了點水燒開,再把腳上的泡都挑破,否則明天就走不成路了。我自己暗中計算了一下,要是以現在的速度,朝山裡走八十里最少得三天時間,我不知道我走過去之後會累成什麼樣子。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我覺得,如果這一次不走運,沒有收穫之後,那麼以後我的生活可能都要伴隨着長途跋涉。
李順子挖了一些和山藥一樣的東西放到火上烤,很香,我用帶來的葡萄糖粉沾着吃,味道不錯。李順子看着糖粉,嚥了口唾沫,我分給他一些,但他不捨得吃,包着放好了,要回去留給自己的女兒衝糖水喝。
可憐天下父母心,看着李順子那麼疼愛自己的女兒,我突然覺得一陣心酸,因爲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用他的心來疼我的。
我正想着,李順子遞給我一瓶水,然後試探着問我,到山裡來做什麼。我隨便編了個理由,這時候趙英俊就從不遠處晃回來了,他一把拿過我手裡的半瓶子水,比較嚴厲的呵斥李順子,讓他不要問那麼多,否則會扣錢。
這一下就把李順子嚇的不敢出聲了,趙英俊在周圍觀察了一圈,沒有什麼意外情況,他就讓我和李順子睡覺,自己守一會兒。但我躺下之後怎麼都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多了,老是覺得渴,稀裡糊塗的爬起來,趙英俊正在旁邊大口的喝水。我也拿了一瓶子,一口氣喝乾了。
但這一喝下去就一發不可收拾,還是覺得非常渴,我一口氣喝了兩瓶水,感覺肚子都發脹了,可是嘴巴里的渴意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發強烈。
說實話,當時我心裡好像瞬間就把所有的事情忘記的乾乾淨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喝水。純淨的白水在此刻就好像毒品一樣,讓我想停都停不下來。我一把就解開了揹包,把裡面的食物和飲水全都倒出來,抓起來就喝,趙英俊也衝了過來,扒拉着拿起兩瓶水,一起朝嘴裡倒。
“不對勁,不對勁……”他一邊喝水,一邊還含含糊糊的嘟囔着。
這時候,在旁邊窩成一團睡覺的李順子一骨碌就爬起來,藉着月光飛快的朝遠處跑。他的動靜很大,我跟趙英俊都發現了,但是我們竟然視若無睹,因爲乾渴佔據了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除了喝水,什麼都顧不上做。
我們倆就這樣咕咚咕咚喝着,一瓶接一瓶,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幾乎已經脹成透明的了,但控制不住。水太沉重,所以我們帶的不多,一路上需要計劃支配,就一會兒的功夫,我和趙英俊竟然就把所有的水差不多全喝光了。
我已經躺在地上無法動彈,肚子脹的和圓滾滾的球一樣,只要稍稍一動,就感覺肚子會炸掉。但我還是左右的張望着,一寸一寸艱難的蠕動,想在一堆空瓶子裡尋找還沒有被喝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