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育陵特地繞到策劃部,向人討了半包煙,點燃一根才返回自己的辦公室。辦公樓內除了吸菸區以外全面禁菸的規矩,他合理無視之。
望着窗外的高速公路景色出神了會兒,門外便有人敲門。韓育陵看向門邊的單向玻璃,敲門的正是小炯,跟在他身後的是個身形瘦小的年輕男子,手捧着一疊厚重樣書,雙臂臂彎各拎着一個紙袋,肩上也揹着裝得飽滿的揹包,他用下巴穩住書本,臂彎已出現勒痕,臉色雖無異,但可想他十分吃力。
這男子是炎育旗,韓育陵同母異父的弟弟,與韓育陵年齡相差五歲,美術學院插畫系畢業,兩年前到寒路應徵工作,意外地發現寒路的老闆是他離家出走多年的哥哥。
炎育旗被錄用後的試用期間,韓育陵特地放下Z2H的工作,監督了弟弟三個多月。從小嬌生慣養的弟弟已習慣爲五斗米折腰的打工人生,他沒有壯志野心,表現中規中矩,成不了大事,卻不失爲一個可以放心讓他協助處理平凡瑣碎事務的標準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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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平庸無奇,卻自在樂活。
哥哥有才能、有財富、有身份,卻難得快樂。
從小到大,兩兄弟註定不一樣。
爲什麼?註定,是誰定的?
韓育陵緩緩吸了兩口煙,小炯又敲了一次門,他才坐到辦公桌前,按下一個裝置開啓門鎖,小炯即推門進來。
“老師,這……”小炯看見韓育陵手上夾着煙,登時呆了一瞬,暗歎自己預感真準。
“這是您要的文件。”小炯佯裝若無其事把一個厚皮文件夾放到韓育陵桌上,跟着他進來的炎育旗同時把手上的樣書放在一盞几上,跟着再放下手上的袋子,才走到韓育陵桌前微笑着點頭道:“韓先生,早。”
韓育陵拒絕弟弟與自己以兄弟相稱,弟弟初時會不習慣,在寒路當衆叫了他一次‘哥’,他以立即辭退爲脅,弟弟纔沒再叫。
久而久之,弟弟已把‘韓先生’叫得順口。去年韓育陵過生日,弟弟的父親送了他一支補酒,賀卡的署名也是‘韓先生’。
那一刻,韓育陵確切感到胸口一陣悶痛,後知後覺,他在自作孽。
韓育陵冷冷地把炎育旗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身形仍無長進——弟弟從小就不好運動;圓臉上微微笑彎的單眼皮雙眼透着稚氣——弟弟從小就可愛討喜;和小時候比較改變最大的大概是膚色,常常隨公司攝製組出外景拍攝,讓他曬了一身小麥色肌膚,膚質乍看有點乾燥,略有小瑕疵,但無損他端正的容貌。若加以打扮和保養,弟弟能夠看起來像十七八歲,但不是塊能夠雕琢的玉石。
“樣書和文件都能快遞,爲什麼特地跑一趟?”韓育陵撇開視線,一邊熄掉手上只剩兩節尾指長短的煙,一邊語氣嚴峻地發問。
“公司營業部例行組團探訪國外客戶,我是跟來幫忙的,就順便跑跑腿。”炎育旗朗聲說道。
“跑腿,哼。”韓育陵冷哼,又點燃一根菸,火光在他冰霜般的面容前,彷彿一團冷冽鬼火。
炎育旗頓覺尷尬,抿脣看向別處。
小炯則是莫名其妙,不理解韓育陵哪根神經錯亂,無端去刁難一個跑腿,不過他已養成不去探究韓育陵古怪行爲的鋼鐵意志,畢竟他連自己的本分都感力不從心了,這會兒他最在意的是該怎麼說服韓育陵把煙熄了?提工作吧,韓育陵萬事以工作爲先,他會因爲覺得一邊抽菸一邊看文件很麻煩而放棄前者。
“老師,先看提案吧。”小炯說着就彎身翻開文件夾,此時他衣袋中的手機響起,由於是工作用手機,他向韓育陵比個手勢示意後便準備接聽。
“出去聽。”韓育陵即刻說道。
小炯因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又是一呆,心想韓育陵和這跑腿小哥一定有內情!可無論怎樣,韓育陵的私事他哪裡管得着?只得依言離開辦公室接聽電話。
門關上後,炎育旗即快步去拿他剛纔放下的兩個紙袋,提到韓育陵桌上放着,韓育陵的臉色像吃了土一樣難看,炎育旗只好避開與他對視。
“爸爸讓我送些東西給你,這裡都是一些補氣養神的中藥,RTH快開始了,你一定很忙,多補一補沒那麼容易生病。”炎育旗挑出兩包調配好的中藥材,接着道:“這兩帖有些苦,你配着紅棗喝,爸爸連紅棗也準備了,喏,這很好吃,你嚐嚐。”炎育旗將一盒包裝精美的紅棗遞到韓育陵跟前,韓育陵毫不猶豫,像發撲克牌似地把紅棗往前推,險些就掉下桌子。
“我不需要,拿回去。”韓育陵不客氣地直瞪炎育旗,他之前猜代表寒路來的人是炎育旗,他知道如果是炎育旗,就一定會帶東西給自己,就算沒見到面,炎育旗也會把東西留下,他就沒有機會當面回絕。
炎育旗嘴角抽了抽,勉強維持着僵硬的笑容,低頭把東西放回紙袋,邊道:“這些保質期還蠻長的,你可以先收着,需要的時候再……”
“我說不需要。”韓育陵狠心打斷,擡手指向靠牆的一口矮櫃,“打開最底層的抽屜,裡面兩支補酒,一箱雞精,還有一盒冬蟲夏草,全拿回去,以後別再不經我同意就送東西過來。”
炎育旗手上動作頓止,他輕咬着脣,韓育陵竟催他‘收好了就快走’。
“哥!”炎育旗忍不住擡頭叫道。
“我不是你哥!”
“我們就是兄弟,不是你說不是就不是!”
“是還是不是,我都不會認!”
“你不認?那爸爸之前動前列腺手術你爲什麼付醫藥費?我在公司才兩年,做的是你不屑的‘跑腿’,過年的花紅爲什麼會有六個月?”
“你爸養了我十八年,養育之恩當一世償還,所以我會養你們一輩子,但不代表我和你們有任何關係!”
“你……”韓育陵不知該說任性還是霸道的邏輯令炎育旗無言以對,他努力思考着該說什麼來化解,韓育陵霍地站起身,自行到他說的那口櫃子前,蹲下拉開抽屜,一一拿出過去一段日子炎育旗父子透過各種間接方式送來的東西。
炎育旗心頭火氣,對韓育陵的固執實在忍無可忍,轉身想向韓育陵落句狠話再甩門出去,卻因眼前所見給怔住,火氣立馬澆熄。
韓育陵似乎本要站起來,左腿卻突然一軟,半跪在地,炎育旗看他咬牙皺眉,吸了口氣扶着膝蓋才緩緩站起。
“哥,你膝蓋還沒好嗎?”炎育旗輕聲問。
“哼。”韓育陵又是冷哼,重重把手上的東西放到茶几上。
“你試下在地上一動不動跪直一分鐘,看腿會麻多久?痛多久?然後算一算,我從五歲到十七歲,平均一天跪一小時,這一生該麻多久?痛多久?”
“現在醫學那麼發達,應該……”
“別跟我提醫學!我看過的醫生,吃過的藥,動過的刀,次數不是你能想象!”
炎育旗語塞,他握緊拳頭,咬住發顫的脣,哥哥自小比他聰明百倍,現在還是名利雙收的成功人士,即使哥哥無理取鬧,他又怎麼有能力說得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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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收拾,我給你半支菸的時間,不收我就全送人。”韓育陵手上的第二根菸已快到盡頭,他擰熄了要再點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