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臨門一腳

陳媽媽走進花廳,雲鶯就敏銳的察覺到,一抹不喜,甚至帶着厭惡的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不用擡頭,雲鶯都知道是誰在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她也很無語就是了。

陳平作孽,陳媽媽不去教訓兒子,反倒把一切因由歸咎在她身上,她可該到哪裡說理去?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下她也沒那資本和陳媽媽辯個一二三四五,只能硬生生忍下陳媽媽的惡意,佯做對一切都不知情。

好在陳媽媽還有分寸,也很快收回了視線。

繼而,就給諸位姑娘又講了規矩,讓她們好好表現,能不能魚躍龍門,就看今天這一回了。

一炷香的功夫轉瞬即逝,劉媽媽終於在衆人的望眼欲穿中進了花廳。

雲鶯從雀兒口中得知,這位媽媽乃是長安侯夫人的陪嫁嬤嬤。

她年約六旬,看起來很老邁了,身體也有些佝僂,頭髮也已經變成銀白,但精神卻很矍鑠。

她穿金戴銀,着一身墨綠錦羅,麪皮白皙,眉眼帶笑。若不知情的人看見了,指定以爲,這是那個權貴家中,慈祥可親的老祖母。

也只有老人家偶爾掃過來的幾個眼神,銳利又精明,讓人能窺出幾分真味。

這可不是後宅中養尊處優的老夫人,這是能替侯夫人辦事,且得侯夫人重用的左膀右臂。

言而總之一句話,這可不是一般人。

劉媽媽坐在最上首的那張椅子上,陳媽媽站在旁邊,恭敬的給她奉茶。

劉媽媽掃視了一圈下邊諸位正在花季的姑娘,隨即拍拍陳媽媽的手,說:“你是個好的,這些年替夫人看管這宅子,將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你有功勞,也有苦勞,回頭夫人定要好好賞你。”

陳媽媽趕緊道:“夫人就是奴才的天,奴才爲夫人做事,不過盡忠罷了,當不得夫人重賞。”

劉媽媽再次拍拍陳媽媽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終於到了讓衆人都提心吊膽的環節。

劉媽媽仔細詢問了,在場二、三十位姑娘的情況,又一一叫出來問了幾個問題,更甚者親自走到跟前,仔細盯着面容看了看面相。

待這些都走過一遍,年邁的劉媽媽才又坐回原位,看着下首這些年輕鮮嫩的姑娘說:“諸位姑娘都曉得,今天這一遭,是要選人送往昭陽王府。”

昭陽王府四個字一出來,下首姑娘們的呼吸聲都無端的輕了輕。

儘管她們早就從陳媽媽口中得知,此番確實是要選人往王府送,但真從劉媽媽口中確認了這個消息,衆人的心也再次被高高提了起來。

那可是王府!

儘管身居在莊子上,從小到大都被嚴格看管,她們並不清楚昭陽王府在大夏的分量。但只看“王府”這兩個字,就輕易可知,這就是她們今生能攀上的頂峰。

一時間想着許是能被選中去伺候昭陽王,更甚者得他寵愛,與他上演一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衆人便都控制不住的紅了臉頰,心中愈發蠢蠢欲動。

然而,還未等姑娘們再多想些什麼,劉媽媽又往衆人頭上潑了一盆冷水。

“昭陽王府是個好去處,若是能得了王爺看重,那自然有潑天的富貴等着你們。可王府中貌美女子猶如過江之鯽……”

剩餘的話劉媽媽沒有說出來,但花廳內所有姑娘卻都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

王府中女眷多,那王爺指定是個性喜漁色、喜新厭舊的。要在王府中生存下來,那得有真本事才行。不然就怕今天把你送進去,明天你就被一張破草蓆擡出來丟到亂葬崗。

這個認知頓時就嚇退了好幾個姑娘,她們忍不住發出倒吸氣的聲音。

雲鶯也被駭了一跳。

雖然她早知道,僧多肉少的情況下,王府的後宅絕對不會平靜。但劉媽媽的表情如此諱莫如深,愈發讓她認識到,昭陽王府中美人們之間的爭鬥,怕是比她以爲的,還要更慘烈一些。

雲鶯剋制不住地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若此番不能離了這莊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府裡下次來挑人。

她得罪了陳平母子,以後兩人給她使絆子的機會多的是。

雖然這次陳媽媽投鼠忌器,僥倖救了她一條命。但若陳平還對之前的事兒計較不依,就怕陳媽媽挨不住兒子的唸叨,真的坐視她的死亡。

這莊子太偏了,古代的死亡率也太高了。屆時陳媽媽往上報一個意外,或是病故,長安候府的人還真能過來徹查她的死因,爲她主持公道不成?

這莊子她斷然是不敢留了!

也就在此時,劉媽媽又開口道:“侯府養你們一場,也不想你們白白丟了性命。我把情況與姑娘們說清楚,如若還有想去王府的,且上前兩步來。”

雲鶯聞言看向劉媽媽,她萬沒想到,長安候府還這麼有人性,竟是讓姑娘們自己選擇去留。

不過這樣做的原因也很清楚。

若真打定主意要去的,那必定是自認爲有自保之力,不至於進了王府就被人害了命去的。

反之,有些姑娘還沒進府心中就有了退意。這樣的姑娘,你就是把她送進去,想來她也應付不來王府中的爾虞我詐。到時候不過平白丟了性命,浪費了府裡多年的栽培。如此,就真的不如將這些姑娘繼續留在莊子上。

心中轉瞬間想過這許多東西,雲鶯面上的神色卻是絲毫不變。

眼見着有五六個姑娘邁出腳步,走到了衆人前頭,雲鶯狠狠心,也擡起了腳……

若她沒得罪陳平母子,她指定呆在莊子上苟一苟,琢磨逃出生天的辦法。

可她已經得罪了他們……

王府固然可怕,可這莊子也不是什麼好地方。

再來,這次機會也確實難得。

這次是給王府送人,事關重大,若劉媽媽親自點了自己,陳媽媽斷然沒有不放人的道理。若換做給別的權貴送人,陳媽媽指不定會出言攔一攔。

言而總之一句話,趁如今事情還在可控範圍內,先離開這個虎狼窩再說。

雲鶯的腳邁出去,終究是穩穩的落在了花廳的地面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就在她邁出去時,上首的兩人視線都落在了她臉上。

雲鶯似有所覺,卻只當不知,依舊垂首靜立,等待宣判。

最終竟有二十人站出來,佔了花廳中所有姑娘的絕大部分。

劉媽媽見狀似是欣慰的點了點頭,繼而,她看了又看下首的諸位姑娘,之前她看好的幾個都站了出來,不出意外,也就這幾個了。

劉媽媽很是輕快的點了人。

“金葵,挽碧,香蘭。”最後,又在衆人的心驚肉跳和殷切期盼中,吐出兩個字,“雲鶯”。

劉媽媽道:“就這四個吧,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午後就跟我回府吧。”

塵埃落定,雲鶯緩緩呼出一口氣。

金葵幾人面帶笑意的行禮,道了一聲“多謝媽媽。”

雲鶯感受着身側金葵拉扯她的力道,也順着那力氣微微福身……

可就在這時,陳媽媽陡然開口,“慢着。”

就在衆人的納罕狐疑中,陳媽媽似有若無的在雲鶯面上掃了兩眼。也就是這兩眼,讓雲鶯的心臟又不受控制的猛跳兩下。

她猜對了,陳媽媽果然不想放她走。

好在,這是爲王府選人,事關重大……

陳媽媽無視下首衆人的窺探,神態自若的俯首在劉媽媽耳側,以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句話。

“那雲鶯倒是好容貌,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些,前些時日染了風寒,差點喪了命去。如今倒是好轉幾分,隻身上依舊帶着病氣,這若是有個萬一……”

這個“萬一”,一來是擔心雲鶯病情反覆,到時候喪命,到底晦氣;二來,也是擔心她過了病氣給貴人,貴人有個頭疼腦熱,事後追究起來,他們可擔待不起。

陳媽媽看着劉媽媽面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心中緩緩舒了口氣。

她原本是不在意雲鶯的,可剛纔某個瞬間,看着這姑娘極嫺靜優雅的舉止,她腦中有一個念頭瘋狂跳躍起來:若是這姑娘得了寵回頭報復,可該如何是好?

如此,就不如將這姑娘死死摁下去,只有這樣,她夜裡纔可安枕。

陳媽媽話落音又看向雲鶯,雲鶯此刻也正直勾勾的看着她。她的眼神太過冷靜,一時間,竟讓陳媽媽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很快,陳媽媽又將臉轉向一側,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一個還沒長出翅膀的雛鳥罷了,她還能收拾不了她?

而云鶯,看見劉媽媽沉默下來,她不可遏制的心中一沉。

……昭陽王府,她怕是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