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路的,半道上走岔路了,想找人尋一條明路。”
徐汗青表現的平平淡淡,眼都懶得多看,向後一仰,躺在藤搖椅,輕輕搖起蒲扇。
“是嗎?”
離三心裡泛起嘀咕,儘管老人刻意表現地輕鬆,但他的眉宇仍然緊皺着,似乎鎖着一座火山,隨時爆發出慍怒的岩漿。
“您要注意身體,我先回去了。”他勸慰了一句。
“回來,你回來!”徐汗青像爺爺輩向蹣跚學步的孫子,衝他招招手。
離三轉過背,側目一瞥,”您有什麼事嗎?“
徐汗青拿着蒲扇虛戳了戳店內:“去,到裡面搬條板凳,陪老頭子噶三胡(方言:聊天)會兒。”
粗粗一算時間富餘,離三便照老人的指示端來一條長板凳。紅色的凳面,因爲服役長年紀大,已經面容衰老,開裂的裂痕現在像一道道皺紋布在上面。
剛一坐下,老闆凳便搖搖晃晃,吱吱作響。
徐汗青擰了擰收音機旋鈕降下音量,沒着急開口,而是搖着蒲扇,兩眼直勾勾看向他,看了約莫一分鐘,才問:“你那份報告什麼時候弄好?”
徐汗青指的報告,是兩個月之前下棋的時候,向離三專門吩咐的一份研報,關於股市改制。這段時間,他頻頻去圖書館查閱資料、翻閱雜誌,正是爲此。
“估計您還要再等段時間,工地最近加進度搶工,挪不出太多空來。”
爲表敬意也遷就徐汗青,離三的頭低過老人,微微彎着背,凝視着,嘴角稍稍向下,苦笑道。
“哼,不要找藉口了。想不幹一件事,總有一萬個藉口,想幹成一件事,根本不需要理由,你啊,就是不把老頭子當回事。”徐汗青撇撇嘴,故作不高興。
離三自忖理屈,加重語氣,強調道:“半個月以後,一定完成。”
話一落,然而徐汗青一反剛纔的催促埋怨,收起怒,化成笑,手臂大力一揮:“哈哈,不急,你就算一個月以後都行。”
離三摸了摸鼻子,饒是適應了老人的古怪脾性,也琢磨不透他反覆的性格。
“像蓋你們這樣的樓,每平多少錢?”徐汗青不等他反應,又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但隱隱有他的用意。
離三搖搖頭:“不知道,我們管蓋不管賣。”
“噗嗤,怎麼跟強盜似的,管殺不管埋。”
徐汗青伸出指頭,哈哈一笑。末了,他調笑道:“滬市的房價漲得快啊,今年每平少說也該有八九千了,按你的工資,要多少年買成一套?【1】”
“買房?”莫名其妙的問題令離三一時腦袋發懵。
“嗯,沒有這念頭?”徐汗青哂笑道,“當初不是你這個傻小子愣在34層大廈前,哼哼高啊高啊,怎麼,都沒想過買房!”
“爲什麼一定得買房?”離三裝憨道。
搖動蒲扇的手頓了頓,徐汗青沒好氣道:“小子,你是裝傻,還是真傻,難道你不知道房子對於國人意味着什麼嗎?“
離三收斂起憨笑着的臉,面色逐漸地嚴肅認真,他不是很清楚,但他明白如果土地對於農民,意味着生命與根,那麼房子對於國人而言,意味着的是安身立命,安身就是居有所屋,立命便是紮下根——
就像竹邊筍一般,一個人,有了房子,便有了婆娘,有了婆娘便有了孩子,一個房子裡面能裝着一個家庭。
而房的多少,屋的精陋,宅的廣狹,地的貴賤,同樣意味着一個家庭的地位與等級。
“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兩千多年土地封建所有制培育對房子的情結,不是廢除了便抹滅了,它根深蒂固,而且在都市化的進程中,紮在思想裡的根愈發地往裡延伸。
買房,買房,不單是朱門的慾望,更是寒門的願望。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他們便會歡顏。
“即便房價將來不漲,就算不吃不喝,一百平的,一百年吧。”
離三摸了摸下巴,苦笑道:“如果是墳地,應該勉強些,拼命一輩子能住進去。”
“墳地?”
徐汗青噗嗤一笑,繼而哈哈大笑,笑得雙肩得一抖一抖,顯然想不到離三會如此幽默詼諧。笑了一陣,他慢慢地收住聲,忽而臉色一變,思維再次跳躍:“現在網上,對於房子有一種討論。有人說現在的房價上漲是合理的,也有人說現在的房地產泡沫正在膨脹,你覺得呢?”
“大爺,我只是一個蓋樓的工人,不是建房的老闆,”離三攤了攤手,“我只知道,房子的需求越來越旺,我,還有工地的工友們不缺有房子蓋,不缺有錢掙。”
“哼,那是你們趕上了好時候,總理親自爲你們農民工討要工錢,擱以前那會兒的爛賬,你們恐怕血給吸的連骨頭都不剩。”
“那我就不懂別的了。”
徐汗青不耐煩地說:“扯!看了那麼多書,就沒有幾本讓你看出端倪的?小子,別藏着掩着,趕緊給老頭子抖落抖落。
離三自顧自道:“房地產行業,是一個資本密集型的實體經濟產業,有些書因爲它涉及到土地等資源和信貸等資本,把它稱作房地產金融行業。在我看來,都可以……”
“而界定有沒有泡沫,從需求端角度來看,一般滿足消費者住房需求,即房子拿來住,那它應該屬於實體經濟的一部分,但當它一般性滿足投資者投機需求,引發供給端價值觀扭曲,導致供給體系中呈現出貧富兩極分化,表現出短期趨利的金融資本特點,它就漸漸地脫離了實體經濟,處於土地資源資本化的狀態,成爲金融產品及其衍生品的一部分,就具備高收益高風險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