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離開了誰都不會停止自轉。
人,在活着的時候告別提起一步的亡者,悲傷再難愈,傷口終究化成疤痕,照樣得吃,照舊得喝,同樣,依然要奮鬥。
前會兒鍛鍊的滿身汗的離三,擦洗乾淨便提着臉盆,肩掛着毛巾,步伐因爲心事重重一樣沉重,走得很慢,又心不在焉,對前面站着的人視若未睹,不躲不閃,徑直地從人縫間穿過。
“李……李哥。”
一聲不情不願脫口的呼喚,輕飄飄,軟無力,完全攔不住陷入深沉的離三。
“等等!”
喊完,被落在身後的人影匆匆地又掠到離三的眼前,朝前一看,原來是前陣仗義救下的趙文斌、林燦。隔了大概五六天,兩個像從工地人間蒸發的人再次出現,但風采已經不同還錢時的風光,手腕上沒有可以炫耀的名錶,兜裡也沒有鼓囊囊隨手一把的現金,而臉色,不僅僅飽含着失意與頹喪,連剛入工地初見時的精神都灰飛煙滅。
離三不願意再多費工夫,跟他們掰扯是非,開門見山道:“有什麼事?”
林燦雙掌相搓,想說又羞恥難言,畏畏縮縮道:“是……”
“有事說事。”離三因爲孫大爺的過世,波瀾不驚的心境暫時無法平靜。
趙文斌再面對離三,一點兒不敢流露出不敬囂張的意思,小心伺候着道:“外面虎……虎哥請你。”
“我跟他沒交結,”離三眼珠骨碌一轉,目光左右各掃了心懷鬼胎的兩人,笑哼道。“倒你們,又吃飽了不長記性?”
“沒……沒有,我們自打上次就不……不賭了。”林燦嚇得哆嗦,連連擺手道。
趙文斌接腔解釋道:“是,是,我們上回完全是讓人騙了陷進去,也多虧李……李三你幫忙,不然的話……”
“要謝就算了。”離三滿口回絕道,“另外,那個什麼‘虎哥’,我也沒有時間搭理,你們跟他回話吧。”
“別,別,李哥。這您真得過去,他們這會兒就在門口等着,不過去的話,他非得要我跟文斌好看。”
連“您”都喚出來,急眼的林燦懾於後果,連尊嚴都不顧,雙手緊緊地抓住離三的手臂,只差沒有雙膝着地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求開這個恩。
“叮叮,叮叮。”
諾基亞獨有的鈴聲在趙文斌的褲兜裡響起,他雙股猛地一顫,輕微的振動彷彿大雨驟來伴隨的轟鳴雷響,震得脆弱不堪的心靈險些碎成碎渣。
“李……李哥,虎哥的電話,您看?”
終於,品嚐了劉虎手段的趙文斌,徹底喪失了大學生的脊樑,又或者說,撕裂了他外強中乾的面具,一個剛出大學二十二歲的青年展露了出最真實的一面,膽怯,懦弱,年輕的盛氣,在形勢面前蕩然無存。
離三厭棄地皺着眉,就見林燦識趣又可憐地湊上前,似奴似仆地畏懼着將手裡的臉盆恭敬地接走,既焦慮地想催促,又膽顫地不敢出聲,不上不下,顯得滑稽。
“電話就不接了,人在哪?”
離三無奈地內自嘆氣,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罷了,被幾頭好戰的鬥雞一啄一喝便嚇破了膽,這樣的書生可不止百無一用。
“就門口小路上,有八九號人呢。李哥,你看你是不是也喊點人?”
林燦又搖身一變成狗頭軍師,從旁出主意道:“當然,我不是不信您的那些功夫。好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十幾隻手呢。”
離三怒其不爭地搖搖頭,擺擺手道:“你們也不用跟着去了,我一個人。”
“那……那好,那我們就不去了。”
趙文斌如蒙大赦般地點頭哈腰,一把拽住林燦的手,當心離三改了主意似的,避閃着視線便灰溜溜地跑回公司員工優待的工棚裡。
大門口,昏光下,一排黑背心金鍊子的大漢,一個個愁眉苦臉陪着正中央的劉虎罰站在秋夜的冷風。
南方的風,北方冰天雪地裡遊蕩出沒的熊狼,一如既往地不適應,它不單純是冷,更重要的是一種細綿穿刺的潮寒。
但最最令膀大腰粗的劉虎膽寒的,還是苦苦當了三天看門狗終於熬到即將見面的離三。
乖乖,一個能請動軍區參謀長,能祭出市政府高官大印的人,誰能想到會莫名其妙屈尊跑到一個名不見經傳也就跟自己一個貨色平輩的張弛下面,當一個更不值一提勞什子的“雙花紅棍”。
“都給老子注意了,到時候見到人,給我都把招子放亮點,嘴巴乾淨些,叫人叫大哥,明白嗎!”
劉虎雙指夾着的煙不時抖動一下,他張嘴想抽上一口平復緊張的情緒,又怕狼怕虎地不敢怠慢,想到什麼注意需要提醒,便立刻放下手裡一口未動的煙,又交代道:
“尤其是流氓你個癟犢子,這事是你捅出來的。等會兒人見着,老子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一定得讓那位爺消氣,不然,他不弄死你,看老子怎麼弄死你!”
劉芒感受到衆人遷怒怪責的眼神,低縮着頭,喃喃道:“堂……大哥,我明白,我明白。”
“虎哥,咱們好歹是北洋幫的人,就這麼被壓着一頭,至於嘛,傳出去不是給軍爺丟人嘛!”常德子手打着石膏繃帶,從醫院出來立馬忘記了疼,虎哨子性情顯露無疑,又懟天懟天不服氣任何人。
“你丫也給老子閉嘴,這事裡也有你一半的錯。嗎的,找這麼仨不靠譜的大學生,還當是什麼穩賺不賠的好生意,放水都放的不利索,這麼輕易就讓人給跑了。”
劉虎橫眉一掃,舊事重提,再次暴怒地數落。
“虎哥,他人出來了。”劉芒眼尖,餘光裡蹦出一個人影便喊道。
“哎,兄弟,你好,你好啊,終於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盼來了。”
劉虎聞言,猛虎咆哮的嘴臉瞬間一變,溫順地像一頭無害的貓,竟眯着眼含笑地進步上前。
“是報仇,還是——”
離三手一攔,不給面子,也不給說話,清楚又幹脆道:
“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