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斌!”
慌不擇路的林燦,聞聲回頭一看,趙文斌的狼狽相,大漢的凶煞樣,嚇得他不自禁地雙腿一軟,腳底下踩到幾根隨手亂扔的籤子,忽而一滑,整個人踉踉蹌蹌斜倒在摺疊椅上。
咣噹!
“媽的,讓你們跑。”
隨後趕來的人三三兩兩,一個個猶如餓狼出林般眼睛裡閃爍着桀驁又狠厲的眼神,從中一頭身材瘦削而模樣囂張的豺狼,火急火燎地推開了狼羣,伸手一把揪住瑟瑟發抖的林燦,衝動又憤怒地立馬甩了三下耳光。
啪啪!
一邊打,一邊教訓道:“你小子挺能跑啊,再跑,再跑啊!”
“李……李三。”
摔得眼冒金星的趙文斌,即便頭昏沉迷糊,可早就深深印進骨子了對離三身手的畏懼與害怕,令他一瞬間,萌生出一種懸于山崖邊垂死掙扎的失足者,猛然發現有一根麻繩就在隨手邊。
擡眼仰視着此時此刻於他無疑是大救星的離三,趙文斌的眼中充滿着期冀與熾熱,“救我們!”
“呦嘿!”
理着莫西乾的大漢撓了撓頭,如狗鏈子般戴在脖子的金鍊,閃爍着與他咧開嘴裡的金牙無二的光芒。他人高馬大,在秋風瑟瑟中穿着一條溼淋淋沾滿汗的背心,裸露在外的粗壯的胳膊上,兩條雙爪戲珠的蒼冥黑龍繞柱一樣纏繞在上。
“這麼巧,原來你們倆認識,得,敢情好!”
龍紋的四目,與莫西幹大漢的視線齊齊望向面不改色的離三,他嬉皮笑臉道:“捨得再費工夫找人了。誒,這倆大學生借了咱三千四百五十二塊,零頭給抹平,再四捨五入,三千五百塊,咋地,願意替他還不?”
“認識人,可不代表有關係。”
離三憨笑道:“你倒問問他,我跟他什麼關係,憑哪門子?”
大漢揚眉,意料不到眼前的人,居然如此的氣定神閒,鎮定自若,完全沒有給凶煞的氣勢震懾,不由地多看了幾眼。
“誒,你跟他什麼關係,說!”他照樣問。
“朋……朋友,大哥,我跟他是朋友。”
面對着更加兇殘更加可怕的敵人,趙文斌“難得”不計前嫌,拋下與離三的私人恩怨,主動而低聲下氣地看向宛若神明的離三,眨着可憐般般的小眼睛朝他哀求。
“李……李三,我欠了他……他們一點錢,你幫個忙,替我還上。”
“聽聽,朋友!”
大漢咧着嘴,笑意裡陰風陣陣,“朋友一生一起走,看看,你這個作朋友的就出個手?”
離三噗嗤一笑,直讓志在必得的大漢神情呆滯,錯愕得不明何狀。
“你笑什麼?”
“不是。”
離三斂下笑容,一本正經裡透着不常有的機靈,他扯了一下衣服的一角,“你覺得穿成我這樣子的,能跟他成朋友?”
大漢一怔,方纔光顧着揣測離三,卻忽視了外表的衣着攜帶的信息。一經提醒,他再次認真地審視起離三,果如他說的,一副貧窮寒酸的樣子,根本想象不到能跟欠債的兩個穿名牌戴名錶花天酒地的大學生相提並論。
“也沒準。”
大漢將信將疑,感覺到可能遭到欺騙,他眯着眼往下一瞄,冷笑間驟然擡起腿,毫不在意四周的圍觀,一腳重重地踩在趙文斌的背上,剛剛飛速快跑嵌在鞋底的石子尖銳而鋒利,如同利刃般刺在趙文斌的皮膚上。
“啊,啊!”
鑽心的疼痛使得趙文斌痛苦地哀叫着,就像架在村口嗷嗷直叫待宰的肥豬般,悽慘的聲音令不少冷眼旁觀的人都忍不住地揪心,哪怕是素不相識的楊晴、趙婷,強烈的正義感使她們剎那間產生挺身而出的念頭。
然而,當凝視着離三的背影,當注意到他不是似乎,是確實無動於衷,她們熱騰而焦慮的心忽然墜入到了一眼冰泉中,洗了一個冷靜的澡。
“楊晴,你看看他這個人多麼可惡,朋友讓人踩在腳底下,一點兒不在意,真地無情。哼,而且還貪小便宜,喜歡裝高深裝學問,窮酸又掉書袋,這種人還報道他什麼,我現在見他一次就噁心。”
趙婷彷彿患上了“不黑離三不舒服”的病症,張口閉口涉及到離三,總是三言兩語詆譭中傷。
“趙婷,別說了,我們先報警吧。”
楊晴剛要掏出手機,突然撲面一個啤酒瓶徑直地砸碎在自己的腳邊,伴隨着碎片似水花般飛濺,她如驚弓之鳥向後一腿。
“呀!”她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聲。
“喂,小妞,你是心善想幫幫忙是吧!”
扇了林燦幾個耳光的男人,色眯眯地打量着楊晴,口花花道:“要我說你甭報警了,不如這樣,你乾脆和你朋友一塊陪哥幾個喝個酒唱個歌,到時候哥哥們滿意了,興許便消了這筆賬也不是不行。”
“常德子,你丫閉嘴!”
大漢皺着眉頭,一揮手阻攔道:“不要節外生枝,給虎哥惹麻煩。”
“嘁!”常德子不爽地撇撇嘴,卻不敢反駁。
“大家,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倆個大學生從我們這裡借錢,一而再再而三,拖了三個禮拜都不還,這件事,我想不關你們的事。”
大漢話鋒一轉,“當然,你們要是可憐他們,願意拔刀相助,咱也樂意。”
“劉……劉哥。”
本老老實實窩在燒烤攤的老闆,嚥了咽口水,在衆目睽睽下硬着頭皮往上湊,強顏歡笑地遞上煙,打招呼道:“這攤子是我的,我這個月交了十足的保護費,你看這事能不能不要在這兒,換個地方,不然生意沒法……”
劉哥微笑道:“呦,老秦,能耐了,有膽出來說話啦。”
“不,不,劉哥,您沒誤會,這不是今天生意不差嘛,念着多賺點錢,所以請您一定得幫這個忙。”
老秦縮了縮脖子,畏畏縮縮地掏出口袋裡的打火機,畢恭畢敬地爲劉哥點上火。
深吸了一口煙,劉哥瞅了眼手裡捏的利羣,嬉笑着扔到了自個的狼羣堆裡,猶如丟了塊肉般引起狼羣的分食。
“老秦啊,這事,行,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就不打攪你開生意門,不過呢——”
劉哥鼻子一動,貪婪地嗅了口飄逸在空中的燒烤香味,嘿然道:“這趟可不能空手而歸吧,畢竟讓這倆小子交代可費點力氣,怎麼着咱跟弟兄們得填填肚子。”
老秦登時一臉苦笑,心疼得直哆嗦,卻不敢不應,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您說,這頓您敞開吃。”
“李……李三,之前我還給你們的錢,能不能再給我們,下……下次,下次我一定連本帶利給你還上!”
林燦預感到被帶回去的可怕下場,又懼又慌地朝離三求救,語氣裡透着無比的悲哀與懇求。
“他們沒錢還你,你再怎麼又榨不出錢。”離三嘆了口氣,仗義執言道。
“血汗錢,血汗錢,沒錢,就拿血換嘛!”劉哥陰笑着,他若有若無間透露出一個重要而耐人尋味的訊息。
拿血換,離三陡然睜大眼,回憶起當年李嬸不顧安危,冒然賣血。
“兄弟,怎麼,剛剛還非親非故的,現在變主意,想救救他們?”劉哥得意地呼出煙。
離三裝憨道:“真會開玩笑,我一個農民工,上哪裡能弄出三千多,三百我倒有。”
“咳咳,農民工?!”
劉哥一改臉色,鐵青着面,罵咧道:“他孃的,早說啊,農民工裝什麼大爺,滾滾,閃一邊去!”
農民工?
在一旁的楊晴聞言,驀然擡頭,迷茫又疑惑地看向面含笑意的離三,目不轉睛中,學生,幽靈,農民工,神秘官二代種種的身份交織彙集,思緒變得越發地混沌。
轉瞬間,轟地一聲,一個在沸騰的思想之海中冒出的氣泡爆開,她恍然大悟,原來,他不是體驗人間疾苦的少爺,也不是勤儉節工的學生,而是更難以想象,更難以置信的一種卑微,卑微到難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