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特別愛吹哨子,出了小區,她終於放下了王安,氣喘吁吁地想要再吹響哨子,可是好幾次都只吹出了極其短促而難聽的聲音,終於她兩腮通紅,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又驚天動地地吹了起來。
王安從來沒有覺得哨子的聲音如此難聽,那個小塑料顆粒被哨子口吹進去的空氣鼓動着,在哨子的肚子裡翻來滾去,撥動着尖銳的哨子聲不再那麼單調,卻是有節奏的讓人渾身難受。
在自己遙遠的記憶中,體育課集合的哨子聲就是這麼惹人生厭。
“小姑奶奶,求求你別吹了行不?”王安差點跪地求饒,他幼嫩的耳朵實在受不了,正如其他成年人不會防備他一樣,他也不會防備這個小女孩,也沒有刻意地裝得很幼稚……正常情況下,他應該眨一眨眼睛,左右看一看,然後無助地放聲大哭。
小女孩的哨聲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持之以恆地吹着,一邊吹,一邊搖晃着身子。
成年人有城府,有心機,或狡詐,或詭詰難變,那都無所謂,至少可以去揣摩,然後得出自己現在的最優計劃,可是這樣的小女孩,卻讓王安無計可施。尤其是這種奇奇怪怪的小女孩,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
自己這樣孤孤單單一個人到處亂跑的小男孩已經很奇怪了,王安覺得不可能這麼巧又遇到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她的父母應該就在附近。
那麼她把自己抱到這裡來幹什麼?王安在哨聲中難以集中精神地思考着,這時候小女孩又忽然抱起了王安,衝向了前方的一輛桑塔納。
桑塔納看到小女孩衝了過去,連忙靠邊停了下來,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從駕駛座上跑了下來,無奈地說道:“王小沫,你又抱了什麼東西回來!”
男子繞過車頭,來到王小沫的身前,看清楚王小沫懷裡抱着的王安,頓時大驚失色。
男子是王小沫的父親王忠泰,平常女兒經常抱一些貓貓狗狗的回來,有些是流浪貓流浪狗,有時候會把別人家養的寵物狗寵物貓給抱回來,惹來不少麻煩,現在倒好,她居然不知道從哪裡抱來了一個小男孩!
ωwш☢ Tтka n☢ C〇 王安打量着王忠泰,一身合體的西裝,不是什麼倫敦塞爾維街的定製貨,但乾淨筆直,領帶一絲不苟,頭髮整整齊齊,衣領也乾乾淨淨,腳下的皮鞋鋥亮,和女兒說話的時候聲音溫和,有着商業人士歷練出來特有的沉穩。
2001年的時候,能夠開一輛桑塔納2000,應該算是有一定家底了,但是王忠泰和馬雲的情況不一樣,馬雲無兒無女,看到被遺棄的孩子生出領養的心思很正常。可王忠泰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就算王忠泰還想要個兒子,他也不會優先想到領養,王安暗暗叫苦,看來自己最後還是會被送到福利院去。
王安不想去福利院,那是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王安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想辦法,讓王忠泰不至於去聯想他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儘管他沒有穿鞋子,但是他的臉蛋和手都乾乾淨淨,嘴脣有些乾裂,舔了舔嘴脣溼潤了一下,他依然像是個普通人家好生養着的寶貝孩子。
王安正準備開口說話,但是他留意到了王忠泰的眼神,似乎觸動了王忠泰的一些心事似的,王安猶豫了一下,堵在嗓子口的話嚥了下去。
“弟弟……我找到弟弟了!”王小沫踮着腳尖,費勁地要把王安舉起來交給王忠泰。
“傻孩子……”王忠泰只覺得嗓子眼裡難受,卻已經不想再責怪女兒了,他怕王小沫摔着了王安,把王安抱了過來。
王忠泰打量着王安,兒子要是還在自己身邊,大概也是這麼大,這麼可愛吧。王忠泰嘆了一口氣,正準備問王小沫孩子從哪裡抱來的,懷中的孩子忽然睜大着眼睛,清澈的瞳孔映照着一張帶着男人深沉憂鬱的臉,他望着王忠泰,甜甜地喊了一句:“爸爸!”
王忠泰如遭雷劈,一時間呆在那裡,怔怔地看着這個孩子,被壓抑着的記憶如春泉般不可遏制地涌了出來。
當他睜大着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用最真誠愛護的眼神看着他的人,當他把尿尿射了爸爸一臉的時候,當他搖搖晃晃地在爸爸的手掌心裡站立起來的時候,當他含含糊糊地咿呀咿呀地喊出了“爸爸”的時候……王忠泰想起了去年的春天那個陽光溫暖的日子,他坐在車子裡犯困,前一天晚上孩子又鬧了大半夜,早上七點他就起牀出門去了,下午接了老婆去逛街,老婆去超市買東西,就把睡着了的孩子放在了副駕駛座上讓他看着。王忠泰實在有些犯困,在方向盤上瞌睡了一會,因爲靠着花圃停下來,旁邊也不會有行人經過,王忠泰也沒有把車窗打上去,等他再睜開眼,旁邊的孩子卻已經不翼而飛!
那一刻的感覺到現在都如此清晰,彷彿被重重砍了一刀的傷口,從來沒有縫合過,依然在流血不止!
“弟弟回家了……爸爸和媽媽就再也不會哭了!”王小沫笑了起來,高興地吹着哨子,滴溜溜的呼啦啦地響。
晨光落在她小小的臉蛋上,金屬哨子光芒閃閃,她的笑臉,猶如剎那間綻放的花朵。
王忠泰收回思緒,壓抑住那份哽咽,他終究是個成熟的男人,儘管他無時無刻不希望着被偷走的兒子回到自己身邊,但是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孩子恰好是自己失蹤兒子的機率實在太小太小。
看着王小沫的笑臉,王忠泰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小沫……”王忠泰的妻子李芸,小跑着走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王忠泰手裡抱着的孩子,愣了一下,“這孩子是誰家的?”
“弟弟!是弟弟!”王小沫搶着說道。
李芸愣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跑到王忠泰身旁,巨大的期待和害怕失望的恐懼沒有讓她來得及因爲這個荒誕的消息而生出幾分驚怯的喜悅,她只是不知道女兒爲什麼說這是她的弟弟。
“媽媽!”王忠泰懷中的孩子又是甜甜地喊了一句,朝着李芸張開了小手搖擺着。
李芸一瞬間淚如泉涌,把孩子從王忠泰懷裡搶了過來,頓時喜極而泣,“忠泰,我們的孩子回來了,我們找到了!”
看着陷入狂喜的妻子,還有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立了大功似的女兒,王忠泰苦笑一聲,該怎麼開口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