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謔
“諸位住手!”
從天而降的不一定是衣帶飄飄的仙女,也可以是長鬚飄飄的道士。
“師叔……”
被一羣工匠揍得半死的降妖士喊出的聲音都已變了調。雖然盡力招架,但他壓根沒料到這羣工匠手上居然都有兩下武功底子!既不能還手又無法逃走,只能在心裡叫苦連天。
“仲商,沒事吧?”灰袍長髯的道士奔過去一把扶弟子坐起身,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即使沒事,再多待一會也保不住……仲商很想這麼說,可是喉嚨剛纔不知被誰掐得死緊,現下說話都覺萬分吃力。
“嗚嗚嗚……爹孃啊,女兒對不住你們……女兒已非清白之軀了啊……嗚嗚……”月笙故意拔高的哭聲很快讓衆人從愣神中醒來,橫眉怒目對上了這位新來的師叔。
道士額上冷汗滴滴,好歹鎮靜下來,拱手爲禮,緩緩道:“貧道乃青雲山碧空觀代觀主,道號信陽子。諸位可否先告知,敝觀弟子仲商究竟身犯何罪,以致招惹衆怒?”
“他是採花大盜!”義憤填膺的丫鬟第一個衝出來指着仲商開火。
“對啊對啊……”工匠們也紛紛作了非常準確的人證。老管家稍稍冷靜,極爲詳細地對信陽子講述衆人目擊仲商將月笙姑娘紅綾絞碎,硬將她拉入懷中,蠻橫地壓倒在地,意欲施暴。
“沒錯!小姐衣裳都……都……”丫鬟說得雙眉倒豎,面色通紅,似是發覺女孩兒家說不出那種情狀,狠狠一跺腳,“總之,他就是想對小姐不軌!”
“嗚嗚嗚嗚……”月笙的哭聲更加淒涼數倍,聞者無不悲憤。
伏江他們圍在她身邊,暗暗在背後對她伸出大拇指。
“仲商!”信陽子怒色染眸,低吼出聲,“我讓你們下山除妖衛道,你身爲大師兄,就是這麼給師弟們作表率的嗎?!”
“師叔!冤枉啊……”仲商又氣又急,偏偏嗓子啞得讓人聽不清他說什麼。
“你還不認罪?”信陽子一揮掌,將地上六名連同樹上那名弟子一齊轟起身,厲聲喝問,“給我老實交待!你們可是跟着大師兄一塊在此爲禍百姓、欺凌弱女?!”
“弟子萬死不敢!”七名弟子當場跪倒,一個清醒得比較快的當即辯白:“大師兄發現此莊藏有妖氣,於是讓弟子們夜襲除妖,那位小姐萬般阻攔,還將我等一一打倒……等,等到我等醒來,就看見……看見……”
“看見什麼?”信陽子怒氣勃發,手中拂塵幾乎要被他握斷。
弟子偷偷看了一眼難以言語的仲商,再瞧瞧眼中怒火洶洶的師叔,一低頭大聲坦白:“看見大師兄壓在那位小姐身上輕、輕薄……”最後幾個字越說越小聲,其他的弟子也紛紛垂首不語,羞愧難言。
信陽子飛快轉身走到月笙面前,深深一禮,不顧擋在她面前的丫鬟和管家等人,朗朗詢問:“小姐可否告知貧道,爲何阻我門下弟子除妖?”
“嗚嗚……人、人家家裡哪有、哪有什麼妖嘛!分明是他白日想要登門,人家爹孃遠遊,不敢開門迎接,他就,就……”月笙抽抽噎噎的回答加上梨花一枝春帶雨的絕色面容,再加上管家和門子異口同聲的證實,這事立即就成了白日結下怨仇,夜裡採花報復的完美戲碼。
信陽子半信半疑,雙目微合,法眼頓開。一眼掃去,院中確有異類!
這位小姐身邊……氣息迥然。是……
信陽子雙目大瞠,連連後退,一揖到地,行的竟是道家見上之禮。身子隱隱顫抖,好容易方纔沉聲道:“小道不知仙家、太子在此,多有冒犯!望請恕不敬之罪!”
他既然能看出九太子的真身,卻沒看出伏江來?
原本在手心握緊了暗器的月笙和周身法力凝聚的九太子頓時一愣。回首向伏江看去,心下一驚!
伏江的身上,竟也籠上了一層與月笙紗衣相同的薄薄珠光!
□□傳法就罷了,如今還分了兩份?!
必須快些把這些道士打發掉!時間越長,皓鑭的身體就可能越危險!
織良推推九太子,他立即會意。站出來擺出氣勢,威嚴萬分地發號施令:“既知冒犯,還不速速離去!本太……本九爺還要休息呢!”
“是是是!小道領命!”
“還有,”九太子一摸下巴,冷冷笑起,“那個傢伙傷了我朋友,這筆帳怎麼算?”
信陽子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仲商,拂塵一甩,怒目一瞪:“仲商人妖不分,擅闖民宅,輕薄弱女,且傷及仙家貴胄,種種罪行,已不可見容於我道!此刻起,我信陽子行代觀主之責,將孽徒仲商逐出碧空觀!除去此孽徒之名!”
話音一落,信陽子擡手一拂,收去了仲商的降妖長劍和收妖葫蘆,帶着七名弟子駕雲而起,丟下震驚難信的仲商,再不回首。
這樣的除名儀式,即使放在江湖上最小的幫派裡,也太過簡單。可是,看信陽子的模樣,分明是再無更改之意。如此一來,那個傷得難以動彈的仲商,這回竟是被師門一腳踹出,連申冤都找不到地方了。
月笙,照我說的做。
皓鑭的聲音迴響耳畔,月笙精神一振。丟了個“想要一個人靜靜”的理由,讓丫鬟管家把衆人送回去,衆人看看仲商,月笙就拍拍伏江,意思是他會處理,於是大夥非常體貼地將院子留給了傷心的小姐。
好了,月笙。現在……
走到仲商面前,趁着他還無法動彈時飛快擡手,一口氣連連點下他身上十二處穴道。只見一團雪白光芒緩緩從他胸前逸出,螢火般顫顫飛起。月笙聽着耳邊吩咐,掏出手帕迅速包住那團光,仲商臉色鐵青,張了張口,卻只能罵出沙啞的“妖女”二字。
包起那團光芒的同時,織良再看月笙和伏江,他們身上的珠光一瞬間消失不見。而月笙耳邊的聲音,也杳無蹤跡。
皓鑭收法了。
放下心中大石,幾個衆生才樂顛顛跑到月笙面前,爲一臉迷惑的她答疑解惑。
點仲商十二穴位,就將他的法力抽了出來;那團法力凝聚的光入了月笙的帕子,就只能讓她保管了。
織良取出隨身的針線,在月笙歎服的眼神下將香帕縫合爲一個小小錦囊,讓那團光芒再也逃不掉。
既然降妖士沒了法力,就沒什麼好怕的啦!
院子裡,一個絕色的凡人女子,三個水裡的衆生,眼神極爲磨刀霍霍地盯着連逃走都沒辦法的仲商,露出森森白牙,在月色下笑得“口桀口桀”的。
而那個眼神倔強,比不屈的烈女還要三貞九烈的就義烈士,名爲仲商。剛剛被踹出師門,成爲無家可歸的新鮮小綿羊一隻。
“看他的樣子,一定殺了很多妖。喔?”九太子碰碰伏江。
“是啊,這種降妖士仇家最多了。若是讓妖知道他沒了法力……”伏江清雅的面容現在非常黑暗。
“一定一出去就被吃掉了。”織良同情不已地望着仲商,託着下頜嘆了口氣,“聽說,妖怪們最喜歡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活肉。”
“嗯,這樣的的確很不錯呢。”剛剛被輕薄得哭天喊地恨不得一死以謝天下的月笙姑娘此刻蹲在大好青年面前,坦坦蕩蕩地拉開他的衣裳拍拍結實的肌肉,非常專業地鑑定肉質,“很結實,又沒有膘。啊呀,他原來挺有料的啊!”原先以爲道士都是用法術撐起的身材……嗯嗯,她會道歉的。
仲商的臉色從憤怒的鐵青變成氣急的蒼白再到漲紅——就是月笙在他身上很不安分地輕薄的時候。
“該怎麼辦呢?”收起雙手站起身,月笙拎起手中錦囊炫耀地在仲商眼前晃啊晃,滿意地看見他的目光隨着轉啊轉。她美目一轉,當即將錦囊掛上脖子,然後,故意地在仲商眼前將它安安穩穩地放進了胸前。
“啊呀,想要回法力的話,又會被當成採花賊了。”伏江頭痛地道。
“可是不要法力的話,很危險啊。”九太子抱着織良,親親熱熱。
“要是道歉讓月笙小姐消了氣,就能要回法力了吧?”織良溫柔地道。
許久,許久,久到月笙開始無聊得仰首望天,幽幽一嘆:“罷了。反正,妖女嘛,被輕薄了也活該。”
幾乎是從牙縫中硬擠出的沙啞嗓音終於響起。
“仲商……多有冒犯,請小姐……恕罪!”
“好草率……”
一眼恨恨瞪向三個齊齊出聲評論的衆生,仲商此時已氣得不願去在意那裡面有他必須尊敬的龍神了。
一雙水光盈盈的美目從天空收回,淡淡落在僵硬一揖的仲商臉上,秋波流轉,貝齒輕咬,尚未拉好的衣衫欲遮還露,襯着那張因爲哭泣而暈開一層胭脂的絕色面容,竟是說不出的清媚風骨。
咚,咚,咚咚……
突然錯了序的心音就這樣襲上耳畔,仲商怔愣了一瞬,才發現她向自己移了兩步,隨着夜風緩緩揚起的青絲,帶着她身上的淡淡芬芳,飛起一綹,正正撲在好容易纔有力氣坐直身子的他臉上,繚繚繞繞。
她在他眼前站定,邁開一步,一隻柔荑緩緩放上楚楚纖腰,另一隻捏起了風情萬種的蘭花指,輕舉脣畔,雙眉挑起無限嫵媚,然後——
“哦呵呵呵呵——”
驚起無數夜鳥的張狂笑聲就從那張檀口一衝而出!
看熱鬧的三個衆生齊齊後退,直到退回安全的池塘中才停住步子。
“你以爲今晚的事可以就此兩清嗎?天真,太天真了!”月笙止住笑聲,高高在上地睥睨仲商,“既然你沒了法力,那欠本小姐的東西,就用身體來還吧!”
咚咚咚!池塘裡倒了一堆衆生。
“你……你想怎麼樣!?”半晌纔回過神的仲商“姑娘”寧死不屈地瞪着囂張的月笙“惡少”,聲音控制不住地開始抖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但目光還是堅定無比,誓以生命保全清白之身!
“哼哼。”一指新鮮小綿羊,大小姐月笙號令砸得極有效率:“從現在起你就是本莊的低等下人,編號九五二七!從今後當以服從主人爲榮,以違背主人爲恥!特許你稱呼本小姐‘月笙大人’,本小姐閨房及伏江院落,你與狗不得進入!”
………
從池塘裡爬起的三個衆生吞了口唾沫,突然對那邊的仲商同情起來。
夜風吹拂,清冷殘酷。無情地將石化當場的某降妖士緩緩吹成一地碎沙,隨風飄灑。
“……伏江。”九太子輕輕合起身邊親戚的下巴,十分沉痛地問,“你是如何教育孩子的?”
“相信我,那不是我教的!”伏江低吼一聲,眼神蕭瑟如清秋。
織良捂着額頭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本書遞到蛟和龍面前:“月笙幾日前借我的,她說這是從另一個國度傳來的書,很有意義。”
那本書的名字讓伏江和九太子嘩嘩冒了一身冷汗。那名字極爲古怪——
《女王與忠犬》
“你看了嗎?”九太子按捺住幾乎跳出喉嚨的心,無比難看地笑問。
織良點點頭,就在九太子即將昏倒時皺了眉,“不過不好看。明明是刑求大全麼,月笙卻說是才子佳人的話本……”
生活,果然還是充滿希望的。
九太子淚流滿面地將織良緊緊抱住,感動無以復加。
躲開那羣雲騰霧繞的降妖士,潑墨從藏身之處走出,閉上雙眼,喃喃念出一段咒語,雙手在身前迅速劃出占卜之陣。算定之後,他緩緩睜開眼眸,思量一番,往地面輕輕跺腳,召喚出地下的小妖。
“傳個消息。”潑墨揪起一隻小妖,不疾不徐地吩咐,“降妖士出山了。”一兩個降妖士無所謂,但只要能組成一道七星降魔陣的降妖士出現,無論妖性多自私也得先傳消息。畢竟,若是知情不報,萬一被困住了連個求救的都沒法找到。
地下小妖吱吱叫起,瞬間土遁而去;潑墨鬆了口氣,轉身朝最近的城鎮邁開步子。無畫的山林,始終不是他的安身之所。
跟魍魎分道揚鑣多日,他也躲了多日,總算避過一劫。想來,不知火蓮大人有沒有再回人間,若是那些降妖士碰上她,那就有熱鬧看了!
潑墨這麼猜的時候,火蓮並未到人間來給魍魎和皓鑭帶禮物,而是從修羅界直接回了深山。
一入山,呼嘯的山風如同以往那般用清朗迎接她的歸來。降下雲頭,踏上草地,她習慣地尋找起皓鑭,但這一回,皓鑭卻沒有讓她去尋。
清香撲鼻而來,火蓮回身,清涼柔軟的柔荑直接拉住了她。朝思暮想的容顏掛着溫柔歡欣的笑意撞入眼中,素裳翩躚,明珠姑娘俏生生立在眼前,握着她的手柔柔低喚:“你回來啦。”
呆了一呆,火蓮脣角勾起醉人笑意,伸手將一綹不聽話的髮絲爲她掠回耳後,指尖順勢繪過眼前姑娘的臉龐下頜,隱隱的勾誘,“嗯。等久了麼?”
搖首,溫柔的聲音藏着絲絲緊張:“沒什麼……哪,火蓮,你這次回去,沒有碰上危險吧?沒有被捲進妖皇的事情裡吧?”
“嗯。”放低不安分的手,流連在她柔軟的頸側,引得她忍不住的怕癢瑟縮,火蓮眼中的顏色更深了一層,“我沒事。”
“太好了!我還擔心妖皇若得了寶鏡,會用來對付你呢!”
“他不敢。”火蓮低笑,眉目間隱藏的邪氣飛揚,狂傲睥睨的氣勢宛如君王,“皓鑭。”
“嗯?”
“說實話的話,可以少吃些苦頭喔。”
溫柔的話音,伴着的卻是放在纖頸上的手猛然收緊的毫不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聖誕快樂!然後,這是聖誕禮物……搞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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