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立旋在我想事情的時候站了起來，他看着病牀旁邊的儀器好一陣子纔開口說，“令令，我剛纔看着爸爸一動不動的樣子心裡很害怕……兩年前你也這樣躺了很久，久到我絕望了，我以爲你會一直躺下去的。”
我看着譚立旋身上看守所的馬甲，那顏色有些刺目，他的話也讓我心裡刺痛。
“立旋……”
譚立旋轉過身看着我，他的眼睛紅了。
“你不是總問兩年前到底怎麼了嗎？我今天告訴你，說之前我要先說清楚一件事情，最後一次跟你說。”
我盯着譚立旋的眼睛，點點頭。
譚立旋重新跪到牀邊，譚老爺子依舊安靜的躺着，屋子裡一時間靜默的讓人恍惚。
我不知道怎麼想的回頭看了看病房關着的門，我知道那外面找了很多人，有警察有醫生有譚家公司的人，還有王曉翠。
明明身邊那麼多人，可我卻感覺像一個人孤獨的在孤島上。
身後，譚立旋喃喃的說，“爸，我說了啊，做過的事情瞞不住的，我也不想瞞了，你原諒兒子吧……”
我慢慢轉身看着譚立旋，又看看譚老爺子，心裡面好害怕，我知道自己接下來一定會聽到很難以面對的事情。
譚立旋擡起頭看着我說，“對不起，我說多少個對不起也不能原諒自己，你也別原諒我，我不配！阿姨的事情真的就是我做的，那個在蘇河死了的兇手是我在網上找的，我加入過一個聊天羣，他也在裡面，可我真的沒想讓他殺了阿姨，我只是讓他綁架阿姨嚇唬嚇唬，沒想到後來事情變成這樣……”
譚立旋停下來又看看譚老爺子，這些話他在蘇河跟我說過，可是我想不出他的動機在哪裡，就算只是嚇唬老媽也要有理由，他跟老媽發生過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
“我們決定訂婚後沒多久，有一天阿姨約我見面，還說一定不能讓你知道，我去見了她，見面她就提出來讓我跟你分手，說她不想把女兒嫁給我這樣的人，這麼多年一直看錯我了，我當時很意外就問阿姨怎麼了，可是阿姨不肯說只是堅持讓我自己想辦法跟你分手，不然的話她就去跟你說。我問了半天才知道阿姨爲什麼突然變了態度這麼對我，她說的原因我也怕你知道，因爲我知道讓你知道的話，我們兩個就完了，我害怕求阿姨給我次機會，那是我的失誤真的不是有意的，可是阿姨不肯……”
譚立旋吸了吸鼻子，喉嚨裡發出一些怪聲音。
我看着他，胸口像是被人用刀子在戳，傷口橫七豎八亂得我自己都數不清。這一刻，我突然就相信了一個事實，一個我一直在騙自己別去想別去信的事實。
老媽真的是因爲譚立旋纔會死的，不是他親手所爲可的確是因他而死。
我不知道別人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對待譚立旋，我自己想不出來連本能的反應似乎也沒有，我整個人就是麻木的，渾身像被施了法術一般不能動彈，連嘴都張不開了。
我是想問譚立旋，他有什麼把柄被我媽知道了，導致一直希望我嫁進譚家的她態度大變，可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難道是譚立旋揹着我有女人嗎，這是大多數導致分手的原因吧，究竟是不是也發生在我們身上了？
我張着嘴說不出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也挺痛苦的，因爲譚立旋看着我的神色也很痛苦。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可是我真的不想你知道那些……”譚立旋用手使勁捶了下牀，他低下頭接着說，“公司開年會的時候，我和律師在一起喝酒，在那裡碰見了餘甜，高中畢業後第一次見到……那天晚上我們聊得挺開心，酒也喝多了，後來……那時候你正好去旅行了，所以……”
我的心隨着譚立旋磕磕巴巴的話一直下墜，就跟坐了電梯出了事故一樣，來的讓人淬不及防。
真的……我從來沒往這麼狗血的事情上想過，因爲我信任譚立旋，我也信任餘甜，譚立旋怎麼可能去碰自己發小的女人，他不會這麼做的！
可是……現實狠狠的給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就是你信任的人才會做出讓你不相信的事情。
“我媽發現你們的事情了？你就因爲這事就對我媽……”我渾身顫抖着問譚立旋，他不再看我的眼睛，只是點點頭默認了。
一切都像是夢，可是我身體裡有個聲音在對我說，這就是事實，也許很狗血很不值當，可是就真的是因爲這樣，就這樣。
“阿姨手裡有我跟餘甜的照片，她威脅我說如果不跟你分手就把這些照片拿給你看，我怎麼解釋都沒用，後來阿姨還說也要給餘甜的男朋友看看，我問她照片是怎麼來的，她只說是收到的快遞不知道是誰給的，可是照片裡的內容我看了沒否認，那就說明我的確是揹着你做了錯事，阿姨說她不能把女兒嫁給我，她這輩子最恨不忠，決不能原諒！”
我能想象得到老媽看見那些照片時會是什麼心情，她自己就被老爸出軌深深傷害過了，現在輪到我又這樣，她那個火爆的性子一定會爆發會受不了的，可是……譚立旋跟餘甜怎麼會被別人拍下那種照片呢。
心裡面亂極了，我不想追問譚立旋和餘甜究竟是怎麼回事，一時激情還是什麼別的都不重要了。
“就爲了這個就對我媽……你怎麼這麼狠，你不是這樣的！”我想不通譚立旋爲什麼會如此下狠手，他不是那種性子的人。
沒想到譚立旋聽了我的話猛地擡起頭，他眼睛裡溼溼的瞪着我，嘴角抽了臭很痛苦的開口說：“因爲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你懂嗎？你不會懂……就像我爸說的，你愛的人從來不是我，所以你不懂！”
我晃了一下，原來譚立旋一直這麼沒看我，他一直覺得我不愛他嗎？我心裡酸楚的笑了一下，笑的自己心疼眼睛疼，我感覺到自己的視線又開始很不清楚了。
譚立旋見我笑了繼續說，“令令……這些天我一個人的時候一直在想，是不是從十年前我答應跟你一起演戲的時候就錯了，你是我強求來的本來就不會長久，是我自己騙自己這麼多年。現在，夢該醒了……”
眼淚順着我眼角流下來，一種微微的刺痛刺激的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真的是夢嗎，我對譚立旋的真心他感覺不到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也是個失敗者。
難道我跟譚立旋兩個一直把十年前的那場戲演了這麼久嗎？可我明明感覺到自己對譚立旋的依賴，我怎麼會不喜歡他，他怎麼會覺得我沒愛過他。
我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着譚立旋，他已經很平靜了，握着譚老爺子的手看着我。
“那個兇手……”譚立旋等我平靜了一些後接着說，“他跟阿姨也認識的，阿姨曾經把店面租給他開過店，後來阿姨漲了房租他不滿意就跟阿姨吵過，還打碎過窗簾店的玻璃，只是這些你都不知道……我開始也沒想到這麼巧會遇上他，是他自己跟我說的，還說只要我給他足夠的錢，他做完事就算被發現也不會把我說出來，他跟阿姨曾經的過節反倒是理由，我只想讓阿姨別攔着我們訂婚，我能把那些照片毀掉就夠了，我真的沒想……”
我聽得很明白，不想在聽下去了。
“別說了。那些照片呢，那個兇手爲什麼又綁架了你，你不是給了錢嗎？”我實在是站不住了，靠着牆邊滑坐到了病房的地毯上。
譚立旋見我坐下去自己倒站了起來，我看出他像是要往我身邊走過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害怕和抗拒，我脫口而出，“你別過來。”
譚立旋愣住了，我的語氣很冷，一定讓他沒想到。
可他就沒再往我這邊走一步。
我感覺耳朵在發燒，他又在說話。
“他那麼對阿姨，我怎麼會給他錢！我讓他去自首，他不肯後來就……你看見的那些視頻就是他逼着我拍的！他把我關在蘇河，我沒想到自己一直在蘇河，直到那天他接了個什麼電話，然後就很生氣的抓着我說什麼要去自首，我就是那時候看見裝着阿姨的行李箱……那些天裡我一直跟阿姨在一起……”
我好想對着譚立旋大喊，讓他別說了，可是我說不什麼話，只能流着眼淚聽他講。
譚立旋也講得很痛苦，他的話斷斷續續，“他就那麼死了我真的不甘心，我想殺了他替阿姨報仇！可我知道自己沒資格沒有我的話阿姨又怎麼會遇上這些事。都是我，我是殺人兇手！”
我再也控制不住聽不下去了，我放開嗓子嚎啕大哭起來，聲音一定是驚到了很多人，因爲病房的門口一陣響動，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趙隊。
趙隊還沒開口，譚立旋突然驚呼着喊了起來。
“爸，你醒了嗎，是我，我來看你了。”
我聽着譚立旋驚喜的聲音，心裡更加難過。
我多想老媽現在是躺在病牀上，不管她病的多厲害，可至少我心裡還可以存着一絲幻想，也許會逢凶化吉。
可是那個溼漉漉的行李箱打破了我所有的念想，我餘生裡恐怕再也不會用那種樣子的行李箱，因爲我的媽媽曾經被別人放進了那裡面。
那是我一輩子的噩夢，永遠也醒不過來。
趙隊聽見譚立旋的呼喚也奔到了病牀邊，他看了一下馬上轉身到了病房門口，我聽到他在喊醫生，接着就是那些人三三兩兩的重新回到了病房裡。
我坐在牆邊，無人看我，只有一個人的目光曾經朝我這裡看過來，其他人包括王曉翠進來後都直接奔着病牀去了。
看我的人是唐嶺，他走在一羣人的最後面，在我身前停下了腳步。
我耳邊還是譚立旋的聲音，他在喊着譚老爺子，醫生們忙着檢查，王曉翠擠到牀頭緊緊盯着醫生的臉。
這一刻，我的眼神居然又變得好起來了，我努力看着面前的一切，直到唐嶺蹲到我面前。
唐嶺聲音很小的對我說，“真相都是殘忍的，習慣就好了。”
他的聲音很小很小，我卻一字不落的聽清楚了，我看着他站起身走到趙隊身邊，留給我的是一個背影。
醫生忙活了一陣後對譚立旋說，譚老爺子暫時清醒了，有什麼話要說抓緊，屋子裡的其他人又再一次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王曉翠和譚立旋，還有我。
我扶着牆站起來想出去，我明白接下來是至親的告別，我是外人不應該留下來。
可是一個虛弱但是很清晰的聲音叫住了我，那是譚老爺子的聲音。
“姐，過來吧。”王曉翠過來拉着我，我只好跟她到了病牀前，譚立旋還跪在那裡，他有些感激的看看我之後又低下了頭。
甦醒過來的老人已經沒了平日裡的神采，我看着譚老爺子心裡說不出有多難受，他昏黃的眼珠無神的看着我，好半天之後才說出話來。
“立旋……”譚老爺子叫着兒子的名字看着我，譚立旋應了一聲站起身湊近過來。
老爺子轉頭看看譚立旋，“記住我的話，告訴她……”
我不明白的看着譚立旋，他忍着眼淚點點頭，老爺子的話他一定明白是什麼意思，只是我聽不明白。
譚老爺子滿意的閉了下眼睛，等他再轉頭看着王曉翠的時候，眼神已經有些散了。
“老哥……”王曉翠哽咽着把臉貼到了老爺子的臉上，老爺子動了動嘴脣，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王曉翠和譚立旋都大聲喊起來的時候，老爺子迴光返照般的又發出最後的聲音。
他眼神散亂的看着空氣喊道：“一定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