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佈置

易楚已買完菜,扶着衛氏慢慢往家裡走。

衛氏嘆道:“你這孩子,脾氣怎這麼急,爲了那種人沒得把自己的名聲也帶累進去。”易楚動手的時候,她在旁邊看得清楚,大勇張着嘴半天沒合攏,其他圍觀的人莫不帶着意味深長的笑。

這世道,已婚女子在大街上撒潑吵鬧並不少見,可兩個正當年華的小姑娘動手打架卻是個稀罕事兒。

尤其兩人長得還都挺漂亮。

這種做法縱然出了氣,可自己的聲名也受損。

如果遇到那種講究規矩禮法的人家,或者看不上媳婦這樣強悍的惡婆婆,縱然親事已經板上釘釘也能想法給退了。

前頭易楚已經退了一門親,這次親事可不能再出差錯。

易楚沉默着聽衛氏說完,咬着脣道:“外祖母,道理我懂,可我咽不下這口氣,看到胡玫我就想起瑤瑤……瑤瑤渾身是血躺在地上……我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

衛氏無可奈何地笑笑,“你娘是個溫順性子,你爹脾氣也好,你呀,也不知像了誰,這麼烈性……哎,生氣歸於生氣,也不能不動腦子……不過,厲害點也好,免得被人欺負。”

果真是自己的外祖母,看到自己做出的出格之事,也只會往好裡想。

易楚親熱地挽着衛氏的胳膊,有說有笑地商量着下個月給衛氏賀壽的事。

八月十二是衛氏的四十九歲生日,按虛歲的話應該是五十,是大壽。

易郎中跟易楚都說要好好慶祝,可衛氏卻覺得平常開銷已經不少了,吃穿都比在常州好很多,沒有必要再花銀子操辦。

而且,接下來就是中秋節,中秋節熱鬧熱鬧就等於做了生日。

衛氏很堅持,易郎中就說要不每人送衛氏一樣賀禮,然後做一桌像樣的飯菜。

易楚打算做條額帕還有冬天戴的軟帽。

正商量着,易楚看到胡三滿臉煞氣地往醫館方向走,立時想到胡三定然是衝着自己來的。

易楚深吸口氣,等着胡三走近,溫和地問:“胡三哥是來尋我的?”

胡三訝異地看着她。

按着他的想法,易楚見到他要麼拔腿就走,要麼可憐兮兮地求情,他自是不會留情,花了她的臉有點過分,可打得她像胡玫那樣腫了半邊臉卻是理所當然。

沒想到易楚竟然落落大方地站在自己面前,既不驚慌,也不害怕,腮邊還帶着淺淺笑容。

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樣子。

胡三忍不住仔細打量起易楚。

皮膚白裡透紅,臉頰像是紅了半邊的桃子,鮮嫩欲滴。身上是寶藍色的紗衣,梳着傾髻,鬢間戴朵小小的鵝黃色絹花,溫婉大方中又透着嬌俏可愛。

面對這麼俏麗的小姑娘,胡三有點不好意思動手,可想到妹妹紅腫的臉,便粗聲粗氣地道:“我來問你,憑什麼無緣無故地把胡玫打成那樣,以後她還怎麼見人?”

這樣就沒法見人了?

易楚暗自冷笑,語氣仍是平靜,“胡三哥可否聽我說兩句話,等我說完了,胡三哥再決定我該不該動手。”

胡三雙手抱胸,梗着脖子等着易楚下文。

易楚再吸口氣,壓下心中怨恨,儘量和緩地說:“胡三哥想必聽說了雜貨鋪顧家姑娘過世了,而且死得不怎麼光彩。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你的妹妹,胡玫給她下了催~情藥,讓顧家姑娘當衆出了醜。你說,我該不該打胡玫?”頓一頓,又問,“倘若有人這麼對胡玫,胡三哥是不是覺得打兩下就解了氣?”

胡三聽得目瞪口呆,片刻才反應過來,嚷道:“純粹血口噴人,你以爲胡玫跟你似的,這麼點兒就知道催~情藥,顧瑤死是她自己作孽,沒有臉面活着。胡玫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跟她有什麼關係?”

呵,原來黑白就是這麼顛倒的。

易楚譏笑,“看來胡三哥是不信了,那我也沒辦法,不如你回去問問冰清玉潔的胡玫,她知不知道什麼是催~情藥,又從哪裡得到的藥粉?”

這種赤~裸裸的諷刺徹底激怒了胡三,他一言不發,揚手朝着易楚瑩白的臉頰扇過去。

距離易楚尚有半尺,一隻有力的手憑空伸出,扼住了他的手腕。

胡三側眼看去,是個身穿寶藍色長衫的男人,眉眼深邃神情冷淡,周身散發着令人膽顫的戾氣。

身材還算高大,卻很瘦,右手還拄着根柺棍。

竟然是個瘸子。

胡三輕蔑地笑笑,暗中使力,想借勢甩開那個男人。

豈知男人的手勁極大,攥着胡三的手紋絲不動。

胡家兄弟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材,人人都有把子力氣,橫行在曉望街周遭還沒這麼丟人過。

胡三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間別着的菜刀,劈頭砍向男人。

男人不閃不躲,看着菜刀快到近前,也不知使得什麼法子,拉着胡三手臂就迎過去。

胡三驚出一身冷汗,急急地收回刀勢,幸好他應得快,否則胳膊就斷在自己的菜刀下了。

饒是如此,胳膊也落下道深深的刀口,不停地往外滲着血。

胡三惡狠狠地瞪一眼易楚,“等着瞧。”

易楚毫不畏懼地回視着他,“等着就等着,人在做天在看,案頭三尺有神靈。顧瑤在天之靈絕不會放過你。”

胡三怒氣衝衝地捂着淌血的手臂走了。

林乾掃了易楚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將柺棍遞給跟隨的小廝,翻身上了馬。

衛氏在一旁嚇得心快要跳出來了,見林乾要走,急忙提醒易楚,“還不快跟這位公子道謝。”

林乾耳朵尖,聽到了,淡淡地說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不得謝。”手微揚,馬鞭在空中發出響亮的鳴鞘聲。

也不管四下圍觀的人羣,策馬揚長而去。

想起方纔的情形,易楚不免後怕。

難怪顧瑤不願把真相告訴顧大嬸,看來胡家真是惹不起。這纔來了胡三一人,要是五個兄弟都來了,她也未必有這個運氣每次都能遇到林乾。

只是事情已經做了,後悔又有什麼用。

假如她再看到胡玫,恐怕還是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回到家,易楚支支吾吾地把方纔的事告訴了父親,“……我知道自己太沖動了,可實在忍不住。恐怕又給家裡惹麻煩了。”

易郎中看着她卻是笑了笑,“你這性子倒有點隨你祖母,見不得自己人被欺負。不過,事已至此……要不跟子溪說一下?”

“還是別說的好,眼下他在永清。”

辛大人外出辦差,好幾次都是帶着傷回來,易楚不願他爲自己分心。

易郎中明白她的想法,點點頭,“那這陣子咱們多加小心,沒什麼事你少出門,以後還是爹去買菜。”

易楚愧疚地說:“對不起爹。”

易郎中拍拍她的手,“以後行事多考慮考慮,去看看你外祖母,別嚇着她。”

易楚“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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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乾策馬飛奔回家,將繮繩扔給門房,徑自回了聽鬆堂。

杜俏正用銀叉子一塊塊挑着吃西瓜,聽到木頭杵地的篤篤聲,起身迎出來,“侯爺回來得倒快,快坐下歇會。”

林乾來到偏廳坐下,杜俏親自碰了涼過的茶過來,又拿起團扇替她打扇。

林乾伸手奪過團扇扔到一旁,“我不熱,熱了會自己扇。你這點力氣,扇不扇沒差別。”

杜俏已知他的品性,笑着將甜白瓷的碟子遞過去,“侯爺吃塊西瓜。”

林乾不接,等杜俏用叉子挑了西瓜遞到嘴邊,才張口咬了,斥道:“誰端上來的西瓜,夫人有孕在身,能吃這麼涼的東西嗎?”

趙嬤嬤賠着笑道:“方太醫說少用幾塊不妨事。”

杜俏也笑,“……覺得心裡燥熱才吩咐她們用冰鎮了會,平常哪裡吃涼的了?”在林乾身旁坐下,“以爲侯爺半個時辰前就能回來,不想遲了些。”

林乾淡淡地說:“先到白塔寺給岳父岳母的長明燈上加了點香油,然後再到護國寺還了願。和尚說重塑佛身需五百兩銀子,我便如數給了他。”

杜俏低聲道:“當初許的願應驗了,該由我親自還願纔對,也不知這樣佛祖會不會見怪。”

“不會,和尚說了,只要心裡有佛就行,誰去都一樣。”林乾自是不信佛的,可爲了杜俏安心,不信也得去跑一趟。

杜俏又問,“你是從曉望街走的嗎,路過濟世堂進沒進去過?聽說阿楚先前的親事退了,重又結了親……雖然她說以後再不往來,可多虧了她纔能有孕,要不讓備點禮讓畫屏去看看她?她要是知道我有了身子,指定也替我高興。”

林乾眸光閃了閃,沒把遇到易楚的事告訴她,只道:“無緣無故送什麼禮,我讓人打聽一下她出閣的日子,到時添妝就行了……方太醫可說過,頭三個月最重要,切不能思慮太多。”

跟杜俏說了會話,林乾回到書房,叫來跟隨他出去的小廝,“把事情打聽清楚了?”

小廝點點頭,“……死的是顧姑娘,說是黃大仙附體,還是豔鬼附身的,反正那天光着身子一絲不掛地跑到街上了,好多人都看見了,說腰細腿長的,奶~子上還長了顆紅痣,那模樣,要多勾人就有多勾人,比窯子姐都……”

林乾冷冷地“哼”了聲。

小廝嚇得將未說完的話嚥下去,又說重點,“顧姑娘的弟弟在濟世堂給易郎中打雜,顧姑娘跟易姑娘是手帕交,關係很好,喪事也是易姑娘幫着張羅的。今天的事兒是易姑娘先動的手,二話不說給了胡姑娘兩個嘴巴子,然後胡姑娘回家找那個胡三給她出氣……有人說,易姑娘懷疑胡姑娘給顧姑娘下了藥,替顧姑娘報仇呢。”

小廝口齒不算伶俐,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說得亂七八糟沒頭沒腦,林乾在心裡捋了遍才明白怎麼回事,思索了片刻,道:“易姑娘對夫人有大恩,這事既然被我遇到了就不能不管,頭一件,找幾個腿腳利索的沒事在濟世堂門口轉悠着,要是易姑娘少了半根毫毛,叫他們提着腦袋來找我;這第二件,那個姓胡的女子不是會下藥嗎,你去弄點藥回頭讓她也嚐嚐……”

小廝這會倒是一點就透,“小的明白,就是那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林乾笑笑,“去吧,辦利索點,最好別讓人聯想到易家頭上。”

即便是想到也無妨,難不成他堂堂威遠侯連戶平民百姓都護不住?

幾乎同一時刻,大勇也跟他的父親張錚談到此事,“那家殺豬的敢放話威脅易姑娘,要不要我去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張錚耷拉着眼皮,愛答不理地說:“不用你出手,忠勤伯世子那邊自會有動靜。”

“可要是易姑娘被人欺負了怎麼辦?公子回來後可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切,”張錚嗤笑一聲,“要沒有萬全之策,公子能放心離開京都?告訴你,公子既然打定主意要成親,就一定能護易姑娘周全。”

大勇想想也是,本來公子的打算是繼承杜家的爵位後再考慮成家的事,現在提前了三五年,應該暗中有所佈置。

轉念又想起易楚噼裡啪啦打胡玫那兩下子,悄聲問父親,“易姑娘看着可不像大家閨秀,以後能替公子管好家?”

張錚“啪”一聲拍在大勇腦門上,“管這麼多閒事幹什麼?你好好把宅子佈置好就行了,公子吩咐的那兩處暗道要儘快挖出來,切不可落了痕跡。”

“知道了,爹。”大勇捂着腦袋抱屈,“過兩年我也該成親了,您可不能再打我腦門。”

“個小兔崽子,毛沒長齊,還惦記着成親?”張錚一邊罵着一邊忍不住咧開了嘴。

小畜生已經十七了,也該尋思着給他說門親事。

等夫人進了門定然會買幾個丫頭,不如從中挑一個?

已是七月底,繁星滿天,夏蟲呢喃。

乞丐王大躺在路旁的青石板上,一手捏着把破了洞的蒲扇,一手伸進衣襟搓身上的泥,搓出一條髒泥後,熟練地團成泥球彈到遠處,接着再搓。

有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站在他旁邊,粗着嗓子問:“王大,有樁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你想不想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