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主使

看着滿臉鬱色的胡二,易郎中輕嘆口氣,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好了,”胡二嚅嚅地開口,“我祖母腿疾又犯了……”

“把上衣脫下來我瞧瞧。”

面對易郎中平靜的面容,胡二突然有種說不出口的壓迫感,解開束腰的帶子,褪下裋褐。

傷口果然好了,結痂均已脫落,只是從左肩到腰身有條不深不淺的疤痕。

“我給你些藥膏,每天塗一點,等兩三個月,疤痕就淡了。不過,完全褪去怕是不容易。”易郎中無奈地搖頭。

胡二大大咧咧地說:“我一個男人,身上有點疤不算什麼。”

易郎中笑笑,取了藥膏遞給胡二,“先用着,用完了再來取。”

“我祖母的腿疾?”胡二可憐巴巴地看着易郎中。

易郎中面色一沉,片刻才道:“你祖母的腿疾已無大礙,如果疼痛的話,還是按照老辦法,多按壓那幾處穴位。”

“剛纔我爹請了大夫來看,說是腿筋斷了……能不能請您過去看看。”

“若是腿筋斷了,我也無能爲力。這邊還有一堆事等着,抽不開身。”易郎中淡淡地回答,轉身找出戥子準備稱藥材。

顧琛很有眼色,忙把藥爐搬過來,順勢將胡二擠到一旁,“讓讓,沒事別在這杵着。”

胡二低下頭,右手狠狠地攥成一團,很快又鬆開。

榮盛擔憂地對易郎中道:“先生,胡家兄弟多,個個都不是善茬,這樣做是不是得罪了他們,不如我陪先生過去看看?”

不等易郎中開口,顧琛已經開口,“他們胡家一向欺行霸市,仗勢欺人,早晚有人收拾他們。你怕得罪他們,我可不怕,橫豎有官府衙役。難不成被人欺負了,還得乖乖聽人使喚?哪有這樣的理兒?”

易郎中笑着將稱好的藥材遞給他,“先洗一洗,泡上半個時辰,大火煎,沸開後換小火煎一個時辰,小心守着別糊了。”少頃,又道,“咱們不惹事,可也不必怕事。拋開這幾日的事情不談,我也沒有人家一叫就出診的規矩。”

顧琛恭敬地回答:“弟子謝先生教誨。”他明白,自己要跟易郎中學的,不單是讀書認字,也不單是識藥問診,更有爲人處事的道理與原則。

易郎中看着一本正經的顧琛暗暗點頭,原來他只想教他認幾個字,在醫館打雜也就夠了,並沒真的打算收徒。

可顧琛很機靈,每每以弟子自居,言必稱先生,而且行事方面有時候比榮盛來得大度坦蕩。

再觀察幾年,若真的本性好,即便把全身的醫術教給他也不無可能。

反正,他也不打算帶到棺材裡,誰有本事學到手,誰就繼承他的衣鉢。

濟世堂這邊風平浪靜,胡家那邊又炸開了鍋。

胡屠戶忙活一通好容易喘口氣,想起先前帶回的女子來,就問婆娘將女子安置到何處。

胡婆娘沒好氣地說:“看着不是個安生的,讓我趕了。”

胡屠戶扼腕頓足,“我花了四十兩銀子買來伺候我的,怎麼說趕就趕?”

胡婆娘吃了一驚,她光顧着趕人,根本沒想到還有銀子這回事,頓時肉疼之極,氣得罵道:“這賤人就是個禍害,剛進門就勾引老三老四,時候久了,還不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你是豬油糊了心,竟然花四十兩銀子買這麼個玩意兒,要買小丫頭得買四五個。”

胡屠戶也心疼,他不是疼銀子,畢竟只給了四十兩,原本應允的六十兩銀票還沒送出去,他是心疼那麼嬌嬌嫩嫩的花骨朵般的女子沒了,加上適才一番折騰,火氣也上來,吼道:“你這個潑婦,看看自己那德行,腰比水桶還粗,摟着你還不如摟頭母豬。你這是嫉妒,犯了七出之罪。”

一來二去,在屋裡爭吵起來。

兩人嗓門就大,就傳到胡祖母的耳朵裡。

胡祖母生氣啊,自己癱在牀上起不來了,想喝口熱茶喝不到,兒子心裡就想着美貌女人,兒媳婦盡顧着沾酸吃醋,沒一個惦記着自己的。

胡祖母氣急,捶牀板捶得手疼也沒人搭理。索性抓起牀邊早就空了的茶壺,朝着門外扔了出去。

只聽“咚”一聲,像是砸了什麼東西。接着是瓷器落地的當啷聲,夾着幼兒的嚎啕大哭。

定然是砸着孫女胡嬌了,胡祖母心裡發急,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下了地,只是不等邁步就倒了下去。

胡屠戶屋裡吵得更加熱鬧,不單是兩口子,還加上了胡三跟胡四。這兩人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被閒漢們揍的時候沒想起女子來,這空檔閒着了,過來打聽消息,想知道胡婆娘到底將女子弄到哪裡去了。

胡婆娘一聽,不單是老子如此,兒子也都是這個德行,氣急敗壞地說:“老孃怎麼知道,老孃忙着幫你們打架,哪還顧得上那個狐狸精。”

胡三胡四跺着腳說出花了一百兩銀子的事。

胡家人傻了眼,合着他們共花了一百四十兩銀子,什麼也沒撈着。

也不能這麼說,胡三跟胡四好歹親了摸了,就連胡屠戶也摟了細腰,摸了小手,不算是打水漂。

四人完全沒心思理會外面的事,胡婆娘倒是聽見了胡嬌的哭聲,以爲是不小心摔倒了,只覺得哭聲煩,根本沒往心裡去。

胡二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胡嬌滿臉是血地坐在祖母門外哭,忙帶她洗了臉,擦乾淨一看,是鼻子流的血,眼角也青了一大塊,萬幸沒傷着眼。

安頓好侄女再去祖母屋裡,發現祖母癱在地上一動不動。胡二嚇傻了,摸了摸祖母的臉,是熱的,鼻子還有似有若無的氣息,稍稍放下心,將祖母抱到牀上,蓋好被子。

胡屠戶屋裡,四人仍在爭吵不休,胡屠戶拍着桌子罵婆娘嫉妒,罵兒子敗家。胡婆娘也拍着桌子罵胡屠戶花心罵兒子浪蕩。

兩個兒子沒人罵,心裡也有怨氣,怨爹有了好的只顧着自己不考慮兒子,怨娘不趕緊給自己娶房媳婦。

胡二在門外聽到吵鬧聲,“哐當”一腳把門踹開,殺氣凜凜地盯着四人,稍後將桌上的茶壺茶盅猛摜在地上。

屋裡的四人都驚呆了。

胡婆娘發出聲淒厲的慘叫,“殺千刀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

杏花衚衕南面是曉望街,曉望街再往南,隔着三條街,有條罈子衚衕。

罈子衚衕盡西頭有座不甚起眼的青灰色小樓,樓門口檐角掛着塊牌匾,寫了“知恩樓”三個古樸拙致的大字。

知恩樓只是京都成千上萬個青樓楚館中的一個,算不上出名,可圈內人都知道,知恩樓的姑娘可是真正的知情識趣,善解人意。

無他,因爲知恩樓的老鴇是有名的會調~教人。

此時已近黃昏,知恩樓二樓廂房的窗紗被風輕輕掀起,一雙細嫩的手挑着竹竿,將窗紗合攏,掩住了滿屋秀色。

女子約莫三十出頭,穿着湖水綠繡百蝶戲花的褙子,膚勝雪霜白,眉似遠山長,細腰盈盈不堪一握。雖然穿着素淡的衣衫,卻掩不住穠豔如春花的氣度。

她面前躬身站着另一位少女。少女年紀很輕,不過十六七歲,一雙美目水波盈盈,楚楚動人。赫然就是早先賣身還債的女子。此時她已脫掉那身縞素,穿了件茜桃色的褙子,粉嫩的顏色襯着她的嬌嬌柔柔,更添幾分風情。

少女柔柔開口,“……坐着驢車,先到正陽門去成衣鋪買了衣衫換上,走了一條街叫了輛馬車坐到口袋衚衕,在麪館吃了碗麪,最後叫了頂轎子纔來到此處,管保沒人瞧見。”

女子微微點頭。

“媽媽,這是胡家給的,連銀票帶元寶,統共一百四十兩。”少女恭敬地將東西碰到女子面前。

女子,應該說是知恩樓的老鴇,淡淡地說:“既是給你,你就收着。你且記着,今日的事從沒發生過,你沒賣過身,沒見過胡屠戶,若是被人認出來……”聲音嬌媚慵懶,卻又有不容忽視的凌厲。

“女兒萬死不辭!”少女堅定地說。

老鴇揮手讓少女退下,靜默地站了會,點了蠟燭,來到拔步牀邊的穿衣鏡前。

鏡中的女子肌膚依然緊緻,胸脯依然挺翹,時間彷彿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揉揉眼,透過鏡中的自己,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長眉斜飛入鬢,眼眸迷離嬌媚,天生帶着三分風情。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產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