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寧聞言,猶豫了下,咬咬牙說道:“王兄,請聽我一言我們李家還沒有完還有存勖,你不是經常說存勖是我李家的稚獅的嗎我已經讓忠兒偷偷逃跑,去潞州通知存勖,在我們在這裡牽制着李存煥主力的時候,讓存勖立刻離開。到夏州投靠到李思諫,向洛杉磯借兵,在隴右打開一片局面,等有了足夠的實力再回來。所以現在請王兄,投降了吧我們李家還有東山再起的日子,到時候存勖還需要你的指點”
李克用聞言,兩眼瞪大,急聲問道:“可是真的?”
“王兄,這自然是真的了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在這事情上我有騙你的必要嗎?”李克寧激動的說道。
李克用霍然站起來在中軍大帳上轉了好幾個圈,激動的喃喃道:“好我李家的血脈還在,一定殺了你李存煥”
“哥投降了吧”李克寧見李克用回覆了幾分精神,連忙打鐵趁熱道。
李克用臉色堅毅的卻搖搖頭,道:“不可能的。”
“爲什麼?王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李克寧聞言,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旋即着急苦口婆心的勸說道。
“一,我李克用頂天立地,不可能去乞求李存煥那小子活命。二”說道這裡,李克用臉上閃過一抹傷感,“存勖歷來孝順,如果我投靠了李存煥,李存煥拿我來要挾勖兒,勖兒豈不是左右爲難?你讓勖兒該怎麼辦?揹着不孝的罵名?如果那個時候李存煥派人殺了我,更可以讓勖背上一個逼死父親的罵名再說,難道你認爲李存煥真的可能放過我嗎?”說道這裡,李克用的臉色顯得特別猙獰。
李克寧慌忙勸說道:“怎麼可能,李存煥這個人我見過,雖然是敵人,但我還是不得不聽佩服他的,爲人殺伐決斷,但卻不失爲明君。而且唯纔是用,不問出處和犯下大錯。先有耶律阿保機,險些射殺李存煥,六年過去了,現在不是得到李存煥的重用,成爲李存煥諸軍中赫赫有名的鐵騎都統帥,日後一定成爲節度使的人物。也不見李存煥加以迫害。另外還有撲樂射,李存煥更是用來到親兵指揮使,雖然說戰死,那也是王師範的緣故,不是李存煥特意設下圈套。還有王師範,雖然時間尚短,但現在還不是活得挺好的?還官至觀察使,除了不掌兵外,和節度使有什麼關係?請王兄別胡思亂想了”
李克用聞言,笑了,搖搖頭說道:“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耶律阿保機爲什麼不殺?因爲耶律阿保機有用,李存煥自問可以駕馭。撲樂射爲什麼不殺?李存煥爲了拉攏人心,再說他一個蠻夷小國的小貴族能夠做得了什麼大事情?殺李存煥,當初是各爲其主,又不是私怨,自然不可能再去刺殺李存煥了,如此的人李存煥怎麼可能不放心用他?”
說到這裡,李克用頓了頓,露出一抹嘲諷道:“王師範?王師範他算什麼人物?年輕的時候還好,算是一個人物。現在福享受多了,人都變得貪生怕死現在他那裡有一點殺伐決斷?政務上這也沒有什麼,但兵家大事上優柔寡斷,這有怎麼樣的後果就不用說了。別說了李存煥了,就算是我也敢用王師範。不過不得不佩服,李存煥的胸襟的確比我寬。如果王師範幾乎置我於死地,我定然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他。但我李克用是什麼人的人,梟雄只要我還在這個世界上一天,李存煥恐怕睡覺也不安慰因爲李存煥知道他駕馭不了我,也知道我沒有可能臣服於他”
“但是王兄……”李克寧還想勸說。
李克用一擺手打斷李克寧的話,搖搖頭說道:“別說了,下去吧,你王兄我心中有數”
李克寧心中無奈的幽幽嘆息一聲,退下去。沒有多長時間,李克用招呼七太保李嗣恩入內。
李嗣恩年紀不大二十七八,是李克用繼李存孝、李存勖、康君立、李嗣源後最賞識的人,雖然李存進有能力,但李克用還是不太喜歡李存進,他感覺李存進這個人不如李嗣恩實誠,平時還好說。到了現在這個樹倒猢猻散的時候,李克用知道李存進雖然不會落井下石,但絕對不會繼續義無反顧的跟隨自己。
剛纔李克用要殺楊師厚,但李存進卻要一邊勸住李克用,一邊自安排心腹名爲帶路休息,實爲保護楊師厚。這已經是一個明顯的信息,所以李克用現在已經不信任李存進。
“義父”李嗣恩進來,有些茫然的行李道。他不知道到了這個時候義父召自己來有什麼目的,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夠做什麼呢?李嗣恩心中苦笑着想道。
“一轉眼,恩兒你也這麼大了一晃眼,十三四年就過去了”一向霸氣逼人的李克用難得的露出幾分慈祥,笑着說道。
“是十三年零七個月,當時我才十五歲。”李嗣恩笑着說道,眼睛中透着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感情。想當初李克用是如何的意氣風發,兵鋒所指無不陷落,但現在,不過四十七歲的人,雖然身體依舊非常強壯,但僅僅是看表面,李克用看上去卻已經和年近花甲的老翁差不多,烏黑的頭髮中夾雜着數不盡的灰白髮絲。
“虧你還記得,孤王這個做父親的,都快忘記了”李克用聞言,更加簡單將這件事情交給李嗣恩。說道這裡,李克用頓了頓,露出一分黯然說道:“恩兒,爲父在這裡求你做最後一件事情”
李嗣恩聞言,立刻準備張開嘴便答應下來。
李克用一擡手,攔住李嗣恩,開口說道:“你別先答應,這事情不一般,你答應下來,榮華富貴也許無望。你現在還答應嗎?”
李嗣恩眼中閃過一抹猶豫,榮華富貴誰不想要?而且聽李克用的口氣,恐怕不僅僅是享受不了榮華富貴的問題,還得吃苦。沙場上搏殺爲了什麼?還不是榮華富貴,否則有誰願意遊離於鬼門關上。但李嗣恩想到李克用對他的恩情,咬咬牙,毅然道:“孩兒出身於貧賤當中,承蒙義父看得起,孩兒現在別的沒有,唯有一身武力和性命能夠報答義父,有什麼吩咐請義父直言吧如果孩兒皺一下眉頭,便讓孩兒萬箭穿心而死,且死後永世不得超生”
李嗣恩這話不可謂不夠斬釘截鐵和堅定了。中國人歷來講究死有全屍,死了也希望有全屍。所以當初孫權將關二哥殺了,爲了禍水東移,將頭送給曹操。曹操出於敬重,也特地讓人用沉香木雕刻爲軀體再接上首級,可見固然對於死後留全屍頗爲重視。
後面的那半截誓言更加毒辣,便是死後永世不得超生。古人講究死者爲大,一般人死如湮滅,他生前只要不是做過太大的錯事,都會刻意的淡忘或者輕描淡寫的掠過。現在死了都還不算,還不能夠超生,讓李克用心中也不由對李嗣恩多了幾分感動。
李克用沒有多說什麼話,李嗣恩有些話已經夠了,再多說什麼,就顯得有些畫蛇添足。李克用轉身回到几案上,提筆疾書。最後想到什麼,伴隨着最後一筆的落下,一聲長長的嘆息響起。李克用點燃一邊的蠟燭,拿起信紙在蠟燭邊上小心晃動,慢慢烘乾信紙。
李嗣恩不知道李克用這是要在幹什麼,李克用是武人出身,雖然不敢說是不認識字,但寫出來的字卻是堪稱天下罕見。當然,這個罕見可不是說好看,而是難得一見的醜字,還是很有霸氣的醜字。醜字不少見,但醜得李克用這麼有品位的也是世所罕見。所以李克用一般不自己親自動筆的,皆因字寫得醜不是你的錯,但你寫出來丟人現眼,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而現在李克用卻親自執筆,這是如何鄭重的事情?李嗣恩有心想偷看,不過又怕李克用責罰,唯有低着頭自己胡思亂想。難道義父給朱溫寫的信?不過是不是太晚了些?最近的也就是李罕之,但李罕之有這個膽子,有這個兵力救河東嗎?李嗣恩實在琢磨不透。
過了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李嗣恩感覺自己的腳都站得有點麻木了。
李克用再次長長的嘆息一聲,估計李克用這一輩子的嘆息加起來也沒見今天的多。李克用將已經放入信紙,封好泥印的銅管遞給李嗣恩,開口說道:“恩兒,麻煩你了”
李嗣恩有些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的接過銅管,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又該說什麼好,氣氛一時間顯得有些尷尬。
李克用也不在意,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此山背後雖然是懸崖,但孤王前些日子偶然發現懸崖下面卻是有一條小道可以通向外面,雖然道路崎嶇,但也可以允許人行走。”
說到這裡,李克用露出一抹自嘲:“我李克用英明一世,卻糊塗一時,居然讓李存煥這個黃毛小子掀翻了。爲父已經沒有什麼希望可以消滅李存煥。現在爲父現在唯一寄望的便是勖兒。你克寧叔父已經派李振忠去尋勖兒,讓他投奔定難節度使李思諫而去,恩兒你就直接到夏州尋勖兒和振忠他們,將這銅管交給勖兒。”
說到這裡,李克用一臉期盼的看着李嗣恩,開口說道:“爲父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顧勖兒。李振忠爲人雖然勇猛,但機智不足。勖兒雖然智謀百出,但爲人容易衝動。恩兒,你爲人沉穩,所以在關鍵時候一定要好好勸說勖兒。”
“放心,義父,只要孩兒還在這個世上一天,孩兒一定拼死輔助三太保”李嗣恩臉色堅毅的說道。
李克用點點頭,鬆了口氣道:“如此我也放心幾分。”
說罷,李克用站起來,轉過身,從背後的箭囊中抽出三枚金箭抽出來,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妥,再回身取了一檀木製成的盒子,在盒子內鋪墊上一層柔軟的絲綢,將三枚金箭放入盒子內,李克用臉上露出幾分悲憤的說道:“雖然我已經在信封中說過此事,但我希望恩兒你代爲傳達。此盒子中三枚金箭一定要送到勖兒手中。”
李嗣恩目光堅定的看着李克用顯得蒼老的臉頰,用力的點點頭。
李克用頓了頓,過了半響,聲音中充滿悲憤,恨恨道:“我李克用出道數十年,爲有三恨一恨朱溫當初上源驛設伏,幾欲陷我於死地,必定要殺之否則天下難平。二恨,李存煥我當初和他相約復興唐室,最後卻是他滅吾三恨李存煥奪我李家基業,祖墳皆在太原,不奪太原非吾李家子孫三很得以了結,我就算是死,也含笑九泉”
李嗣恩聞言,眼圈一紅,走前一步,低聲說道:“義父……”
李克用說完這些話,整個人的精神和生命力都彷彿去了大半,李克用擺擺手,搖頭說道:“你走吧”
李嗣恩聞言知道李克用心意已決,拿上東西走到帳篷門邊上,卻猛然頓住腳步,回過身來,霍然跪下,將李克用給他的銅管和盒子放在一邊,“咚咚咚”的給李克用叩了三個響頭。
李克用見之,眼中閃過一抹欣慰。剛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狠心的一扭脖子,不說話。李嗣恩也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深深的看了李克用一眼,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李克用了。將盒子和銅管放入懷抱,站起來,毅然轉過身來,大踏步離開。
李克用站起來,走到帳篷邊上,抽出掛在帳篷帆布上的佩劍,“錚”寒光閃閃的佩劍劍身發出一聲清脆的輕吟。
“好劍”李克用歡快的說道,手指往劍身上一彈,再次發出一聲清脆的輕吟。
李克用哈哈一笑道:“如此好劍方可以配得上如此一顆好頭顱”
“噗哧……”一道血箭激射在中軍大帳上……
李克用的死,讓人意外,但卻又是意料之中,雖然感情矛盾,但很多人還是忍不住爲李克用感到傷感。
李克用臨死前寫下一句話,楊師厚畢恭畢敬的拿給李存煥。
李存煥接過來,宣紙上還佔有點點彷彿盛放的牡丹花一般的血跡。只見宣紙上上書十四個大字,字跡雖然醜陋,但卻充滿霸氣——天下既有李存煥,老天何生李克用
字跡中充滿不甘,和仰天咆哮的悲憤。李存煥看完後,嘆息一聲,將信紙丟到一邊,開口喃喃道:“就算沒有我,朱溫也不會讓你好過的……只不過我讓你更加不好過罷了”
不知道爲什麼,擊敗了李克用後,李存煥並沒有預料中的那麼高興,有的僅僅是一種淡淡的歡愉。七年,從李存煥出道以來,似乎就和李克用不太對路,二十歲到現在,整整七年擊敗的敵人,卻讓李存煥生不起多大的高興和自豪。
李克用自刎,麾下僅有的主力也投降,餘下的十天內遼州、汾州、慈州、嵐州、雲州等十一州紛紛聞訊投降。實際上他們除了投降外已經別無選擇,李克用的主力在邢州一戰便去了十萬。縱使李克用身價厚實也容不得他如此敗。
緊接着李克用從各州招納士兵充實自己的主力軍隊,現在各州多則五六千人,少則不過萬人出頭。而且超過八成都是沒有見過血的新兵,如何和李存煥抗衡?更別說他們之間相互並不服從誰,指揮不統一,能夠抗衡到李存煥的十多萬大軍才奇怪。
不過此時又有兩個難題出現在李存煥面前,一大一小,大的便是如何對待現在大唐名義上唯一的正統,天佑皇帝李祺。(王建用力的傀儡不算正統。)
小的便是如此處置李家,這個處置不僅僅是李克寧等一衆人,還有李克用的屍體。管殺不管埋,那是土匪幹的事情。
前者李存煥不着急,後者李存煥決定將李克寧等一衆家小安置到幽州,幽州在李存煥眼皮底下,也不怕李克寧翻出什麼浪花來。在讓李克寧擔任薊州刺史,以示恩寵。但薊州和幽州接壤,又位於李存煥的腹地,鄰近的檀州、北武州、平州都是軍事重鎮,如果李克寧想鬧出點什麼來,不出三日便要灰飛煙滅。
至於李克用,說起來也挺倒黴的,到現在死了還沒有下葬。爲什麼不下葬?不是李存煥不讓下葬,李存煥還沒有至於到和李克用置氣到這個程度。而是李克用的加入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下葬,皆因李存煥讓楊師厚當衆表示李克用投降後便留給李克用一個侯爵和藩鎮留後。而李克用生前是王爵。
按道理說,李克用死也不投降李存煥,應該還是王爵,畢竟天子也沒有下詔削爵位。但以李存煥現在的權勢,誰敢忤逆他的意思啊?但按侯爵下葬,實在太過寒酸了。李克寧便託人送了份摺子來,先是說了一番死者爲大的道理,然後用哀求半的語氣懇求希望能夠手下留情,讓李克用按照王爵的方式來到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