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專砍腦袋的人,國家的支柱,布魯特斯[(公元前85—42)古羅馬政治家]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問。
“是不是新的恐怖時期又到了?”又一個人問。
“是那個科西嘉魔鬼逃了出來?”第三個人問。”
“侯爵夫人,”維爾福走到他未來的岳母跟前說,“我請您原諒我在這個時候離開您。侯爵閣下,請允許我私下裡同您說幾句話,好嗎?”
“呀,這事情十分重要嗎?”侯爵問,他已經注意到維爾福滿臉愁雲。
“嚴重到我不得不離開你們幾天,所以,”他又轉過身去向蕾妮說“是的,事情是否嚴重,您自己是可想而知的。”
“您要離開我們了嗎?”蕾妮掩飾不住她的情感,不禁地喊到。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維爾福答道。
“那麼,你要到那裡去?”侯爵夫人問。
“夫人,這是法院的秘密,但假如您在巴黎有什麼事要辦,我的一位朋友今晚上就上那兒去。”賓客們都不禁面面相覷。
“你要同我單獨談話嗎?”侯爵說。
“是的,我們到您的書房裡去吧。”侯爵挽起了他的手臂,同他一起走出客廳。
“好啦。”他們一進書房,他就問,“告訴我吧,出了什麼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所以,我不得不立刻到巴黎去一趟。
現在,請原諒我不能泄露機密,侯爵,我大膽唐突問您一句,您的手裡有沒有國家證券?”
“我的財產都買成公債了,——有六七十萬法朗吧。”
“那麼,賣掉,趕快賣它們。”
“呃,我在這兒怎麼賣呢?”
“您總有個代理人吧?”
“有的。”
“那麼寫一封信給我帶去,告訴他趕快賣掉,一分一秒都不要耽誤,或者我到那兒時已經晚了!”
“見鬼。”侯爵說,“那麼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
“於是他坐了下來,寫了一封信給他的代理人,命令他不論什麼價錢都要趕快賣掉他的證券。
“唔,”現在,維爾福把信封夾進他的筆記本里,一面說,“再寫一封信!’“寫給誰?”
“寫給國王。”
“我可不敢隨便寫信給國王。”
“我不是要求您寫信給國王,您叫薩歐伯爵寫好了。我要一封能使我能儘快見到國王的信,無需經過那些繁雜的拜見手續,不然會喪失很多寶貴時間的。”
“你自己去問掌璽大臣好了,他有進奏權,會設法讓你朝見的。”
“當然可以,不過,何必要把我發現的功勞讓別人來分享呢。掌璽大臣會把我甩向一邊。而他一個人獨亨其功的,我告訴您,侯爵,假如我能第一個進入杜伊勒宮,我的前程就有保障了,因爲,我這一次爲國王所作的事,他永遠也不會忘掉的。”
“即然如此,那你就快準備吧,我會叫薩爾維歐給您寫你所需要的那封信的。”
“最好能趕快寫,再過一刻鐘我就要上路了。”
“你叫馬車在門口停一下吧。”
“您代我向夫人和蕾妮小姐表示歉意吧,我今天就這樣離開她們,的確是非常抱歉的。”
“她們都會到我這裡來,這些話,留着你自己去說吧。”
“多謝,多謝。請趕快寫信吧。“
侯爵拉了鈴,一個僕人應聲走進。
“去,告訴薩爾維伯爵,就說我在這兒等着他。”
“現在好了,你可以走了。”侯爵說。
“好,我馬上就回來!”
維爾福匆匆地走出了侯爵府,忽然他又想到,假如有看見代理法官走路這樣慌張,全城準會**起來,所以,他又恢復了他正常的恣態,官氣十足地走去,在他的家門口,他看到了有一個人站在陰影裡,看來好象是等候他的,那是美塞苔絲,她因爲得不到愛人的消息,所以,跑來打聽他了。
當維爾福走過去的時候,她就迎上前來,唐太斯曾經提到過他的這位新娘,所以維爾福立刻就認出了她,她美麗和端莊的儀恣使他吃了一驚,當她問道她的情人的情形的時候,他覺的她象是法官,而他倒成了犯人了。
“你所說的那個青年是一個罪人,”維爾福急忙說,“我沒法幫助他的忙,小姐。”美茜塞苔再也忍不住她的眼淚了,當維爾福大步要走過她的時候,她又問道:“請您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我不知道,他已經不由我管了。”維爾福回答。
他急於想結束這樣的會面,所以就推開她,把門重重關上了,象是要把他的痛苦關到門外似的,但他內心的痛苦是無法這樣被驅逐的,象維吉爾[(公元前7—9)古羅馬人]所說的致命箭一樣,受傷的人永遠帶着它。他走進去,關上門,一走到客廳,他就不住了,象嗚咽似的,他長嘆一聲,倒進了一張椅子上。
然後,在那顆受傷的心靈深處,又出現一個致命瘡傷的最初征兆。那個由於他的野心而被他犧牲的人,那個代他父親受過的無辜的犧牲者,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他臉色蒼白,帶着威脅的神氣,一隻手牽着未婚妻,她的臉色也是一樣的蒼白,這種形象使他深感內疚——不是古人所說的那種猛烈可怕的內疚,而是一種緩慢的,折磨人的,與日俱增直到死亡的痛苦。
他猶豫了一會。他常常主張對犯人處以極刑,是靠了他那不可抗拒的雄辨把他們定罪的,他的眉頭從來沒有留下一點兒陰影,因爲他們是有罪的——至少,他相信是如此,但現在這件事卻完全不一樣,他給一個清白無辜的判了無期徒刑——那是一個站在幸福之門無辜的人。這一次,他不是法官而是劊子手了。
他以前從沒有過的這種感覺,現在,當他懷着茫然的恐懼,猶如一個受傷的人用一隻手指去接觸到他的傷口時,會本能地顫抖起來一樣。這一種感覺只有當傷口癒合以後,往往還會再次裂開,並且這一次裂開的傷口更加疼痛。他的耳邊響起了蕾妮請求他從寬辦理的甜蜜聲音或是那美塞苔絲似乎又進來對他說,“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求您把我的未婚夫還給我吧!”如果是這一種情形,那他就會不顧一切,用他那冰冷的手簽署他的釋放令。但沒有聲音來打破房間的沉寂,只有維爾福的僕人進來告訴他長途旅行的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維爾福站起來,或者更確切地說,象是一個戰勝了一次內心鬥爭的人那樣,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急忙打開他寫字檯的一個抽屜,把裡面所有的金子都倒進他的口袋裡,用手摸着頭,一動也不動地站了一會,最後,他的僕人已把他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肩上,他這纔出了門口,上了馬車。吩咐車伕趕快到大高碌路侯爵府。
不幸的唐太斯就這樣被定了罪。
正如侯爵所說的,維爾福看見侯爵夫人和蕾妮都在書房裡。他看見蕾妮的時候,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爲在他的想象中,她又要來爲唐太斯求情了。唉,實際上她只想着維爾福即將離開她了。
她愛維爾福,而他卻要在成爲她的丈夫的這一刻離開她而去了,也不知道他何時才能回來,所以蕾妮非但不爲唐太斯求情,反而恨起這個人來了,就因爲他的犯罪,她和他的愛人就得分離了。
那麼,美塞苔絲又怎麼樣了呢,?她在碌琪路的拐角上遇到了弗爾南多。她回到了迦太羅尼亞人村後,便絕望地躺在了牀上。弗爾南多跪在了她的身邊,拿起了她的手,吻遍了它。但美塞苔絲已毫無了感覺,那一夜她就是這樣過來的,燈油燃盡了,但她並沒覺得黑暗,她也沒有注意到它的光明,悲哀矇住了她的雙眼,她只能看到一樣東西,那就是唐太斯。
“啊,你在這兒,”她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存在。
“從昨天起我就在這兒,就沒有離開過您。”弗爾南多痛苦地說。
莫雷爾先生,就沒有放棄過努力。他打聽到唐太斯已經被投入了監獄,就去找他認識的所有的朋友和城裡那些有錢有勢的朋友,但城裡的風聲已經傳開,說唐太斯是被當做拿破崙黨的密使而被捕的,而且當時再大膽量的人也認爲拿破崙東山再起是狂妄之舉,因此,莫雷爾先生也四處遭到拒絕,只能是失望的回家。
卡德魯斯也感到了不安,但是他沒有想辦法去救唐太斯,只是帶了一瓶酒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想用酒來忘掉他的回憶。
可是他沒有做到這一點,他已醉的腿都擡不動了,但他卻忘不掉那可怕的往事。
只有騰格拉爾一個人一點都不覺得煩惱或不安,他甚至還很高興——他認爲自己已除掉了一塊絆腳石,並保全了他在法老號上的地位。騰格拉爾是一個一心只爲自己打算的人,這種人生下來耳朵上就夾了一支筆,心眼裡頭放着一瓶墨水,在他看來,一切都是加減乘除而已,在他看來,一個人的生命還不如一個數字寶貴,因爲數字使他有所增加,而生命卻只會漸漸消亡。
維爾福接過了薩爾維歐先生寫的信以後,就擁抱了一下蕾妮,吻了吻侯爵夫人的手,和侯爵握手告別,起程前往巴黎去了。
唐太斯的老父親正在被悲哀和焦急煎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