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薇已經暈厥。青年的屍身還在地上。
“輪迴路斷絕,徘徊在鬼道中,今後就是白骨爲身,黑暗相隨。”稍高的女鬼輕聲嘆息,“可惜這身,可惜這心。”“生前無緣,死後也無緣麼?”
“你還念着情字?”稍矮的女鬼看着對方,“美夢已醒,誰人敢抱着你安睡?”她輕嘆一聲,揮手間紅衣覆身,鬼玉繞腳,鬼鐲上手。
她伸出手腳瞧了瞧,眼中有些許笑意,“還不錯。”“身爲鬼主不能見太陽,其他方面和常人也沒有區別。不對,不能生育,也不對,可以生小鬼哦。”
“你羞不羞,還好意思說我。”稍高的女鬼穿上衣裳,“以前聽人說女鬼喜歡紅衣,果然如此。”
稍矮的女鬼有些傷感,“那是因爲軀體沒有溫度,毫無血色,不,是身上根本就沒有血氣,只有鬼氣。”
“又紅又豔。”稍高的女鬼笑了笑,“我還以爲你想把自己嫁出去。”
“嫁出去?”稍矮的女鬼呆了呆,“生前你總是笑我,死後還笑我。”
“鬼知道,我們的記憶竟然還在。”稍高的女鬼滿目憂傷,“現在已經沒有眼淚,否則我想大哭一場。”
稍矮的女鬼嘆氣道:“以後要活得任性,活得漂亮,哭什麼?”
稍高的女鬼笑道:“將皇子踩在腳下的感覺如何?”
“很爛,稀泥都要比他好些。”稍矮的女鬼看了看周圍,“商明用寒玉棺將我們鎖在極陰之地,人魂無法逃離,回聖節鬼門關閉,看來老天不收我們。”
“非也。”稍高的女鬼想了想道:“有強者封我倆爲鬼主,他有什麼目的?”
“何必多想。”稍矮的女鬼認真說,“鬼印將成,萬鬼朝宗。”“各方鬼主還要爭奪鬼印,持印成聖,這纔是關鍵。”
“鬼軍大戰,六天一地必然陰陽失衡。”稍高的女鬼大眼閃動,“說不好,我們還要再死一回。”
“做個漂亮女鬼沒人要,做個好鬼更難。”稍矮的女鬼眉目間有些無奈,“渾渾噩噩豈不是更好?”“我要把這個都城翻過來。”
“當然要翻過來。”稍高的女鬼眼眸森寒,“那些貪官污吏,那些惡徒惡棍的心,我要挖出來喂狗!”
“你不要噁心狗啦。”稍矮的女鬼朝地上指了指,“這名女子如何處置?”“你要不要吃?”
“鬼道,修煉之路有多條。”稍高的女鬼捂嘴拂手,“吸血、吃人,怎麼吃?”“肉食我從來不吃生的。”“以前我就和你說,少聽鬼故事,現在如何?”
馮紫薇已經覺醒,聽到“吃人”兩個字又立即暈過去。
稍矮的女鬼笑道:“別嚇她了,人家該回去了。”說着輕輕揮手將對方送出地底,緩緩放在明亮處。
稍高的女鬼看了看周圍,眼中有鬼紋閃爍,“各位姐妹,我帶你們去復仇。”“既然是因果,大仇得報後就立即進入輪迴。”“記住,以後別做女子啦。”
“胡說什麼。”稍矮的女鬼瞪她一眼,“自己求之不得,卻要別人不得麼?”“應該說,下輩子遇個好郎君。”
稍高的女鬼有些無語,“她們又不是遇人不淑,是被殺害的好不好。”
“沒錯。”稍矮的女鬼看了看地下,“就讓他爛在這裡。”她搖了搖頭又說,“有些浪費,要帶出去。”“留着這裡蟲子都吃不着。”
兩鬼言說之間,所有寒玉棺都爆裂開來。片刻後,六十多個身着紅衣的女鬼對兩鬼行禮道:“拜見兩位鬼主。”
稍矮的女鬼故作深沉地揮揮手,“免禮。”說完又忍不住笑了笑,“你說,長豐帝國覆滅在六十多個女鬼手上會不會很有趣?”
“當然有趣。”稍高的女鬼調皮道:“商家祖宗拎着棺材板敲打皇室的大門和窗戶,想想都好笑。”
“我迫不及待。”稍矮的女鬼將軍般揮手發令,“女鬼們,出發!”
“是!”女鬼們恭敬領命。
稍高的女鬼苦笑道:“你能不能成熟點?”“要是你成爲鬼聖,如此發令,鬼軍的下巴還能保住麼?”
兩人突然咯咯地笑起來,身後彷彿有萬萬鬼軍在託着下巴大笑……
長豐陸地南部,太川平原邊緣,泗志山。
帝國氏族墓葬羣,商氏墓地。天將破曉,微光漸出。
一名身着白衣,面容上毫無血色的青年咳了咳,習慣性地拿出絲帕擦嘴,習慣性地瞧了瞧。他咧嘴一笑,眼中空洞無物,語氣充滿落寞,“死於內傷不治,有趣。”
“別傷感了,我們來晚了。”一名沒有眼瞳的女子轉過身去。她白衣飄飄空着兩袖,言語裡有些意外,“陪葬寶物一件都不要,武器等全部收走,可是,他們的棺材板呢?”
青年輕咳兩聲道:“棺材板也是寶物,這裡的屍身都是萬千年不朽。”他想了想又說,“不過行軍打仗,誰會扛着棺材板。”“這些鬼主真是可惡,動作比我們還快。”“佳佳,不管了,我也去都城,該復仇了。”
女子瞳孔裡有鬼火涌動,咯咯地笑起來,“債主過多,都城已是鬼氣滔天。”“我們快去,那什麼妃子,什麼皇后的肉身不要白不要。”
“好!”青年又咳又笑,“皇子我來收。”“我也得換換,要不遲早要咳死。”“咳咳。”
兩鬼身化青煙,消散不見……
回聖節,血雨紛紛,鬼霧上城牆,灰雲壓都城。
長豐城城牆上空有無數破舊的、嶄新的飛舟掠過。各個城門口都有齊整的鬼軍提着武器騎着戰馬前行。他們之後是長如巨蛇的步兵,步兵之後是各類戰車、弩車、攻城器械等。
鬼軍戰士身着戰甲,戴着鬼臉面具,空洞雙眼裡有藍色的鬼火涌動着。他們不毀屋舍,不傷民衆,從棋盤狀的街道上逼近皇宮。
街區商鋪都關着門,民衆不敢外出。家家戶戶都是門窗緊閉,膽小者躲在家中擔驚受怕,膽大者從縫隙之間窺探外界。
各種惶恐、不安,各種議論、疑惑在各階層中流動着。
“陰兵過路我見過,可鬼軍入城有什麼道理?”“這是都城,帝王之氣最盛,但血雨紛紛,陰風陣陣,鬼氣森森是怎麼回事?”“人鬼殊途,陰陽互不干涉,鬼軍圍困都城難道還想問鼎天下?”“若是這樣,月海浮天就要大亂!”
“誰說不是,我聽親戚說,他的兒子在追月世家旗下的家族中做事,長盛陸地更嚴重,千萬鬼軍在山野中夜行。”“我也聽說,鬼軍行事各有不同,有些主動攻打城市,有些相互爭奪,有些屠城毀村,有些秋毫不犯。”
都城大勢已去,鬼軍很快就完成內外佈防,期間並沒有出現侵犯民衆的事件。有些修煉者開始掠上屋頂,或是朝着皇宮潛行,大家都想一探究竟。
皇宮、聖隆大殿。
兩頭三丈長的黑骨飛鳥輕輕煽着鬼翅懸在半空中,它們渾身有鬼氣遊走,空洞雙眼裡有藍色鬼火涌動。兩名戴着面具的紅衣少女赤着雙腳站在飛鳥背上,鬼氣流淌,鬼火繞身,絲絛飄飄,黑髮隨風。
六十多名紅衣女鬼分散成圈將大殿圍住。
她們讓人莫名其妙地害怕,又讓人稀裡糊塗地想看。
聖隆大殿前,無數戰士握着長刀,架着強弩,拉着弓箭。不少強者或守衛着大殿,或站在臺階上嚴陣以待。多名修爲不凡的護衛圍着帝國的主人——商離。
鬼軍圍困都城在長豐帝國曆史上不是首次,但面對如此強大的鬼主還是第一回。我一來就要面對兩名鬼主,她們明明還是少女身,可是渾身鬼氣就像飛流直下的瀑布。我的修爲離天帝大圓滿還差一線,但鬼主的實力遠超天尊,我該如何?還有退路嗎?
劍眉星目的商離面容上全是憔悴,眼瞳深處卻有狠厲和陰毒隱沒,他看了看身側的將領,“岑剛,你去宏豐殿,請聖令。”
衛軍將領岑剛心領神會,身形一晃,轉眼不見。
“兩位鬼主,請指明來意。”商離輕輕拂袖,“皇室內外多有怨言,但我和陰地並無仇恨。”
“商離呀,商離。”六十多名紅衣女鬼冷笑聲聲,“商明皇子已經死透,可我們的仇怨未消。”“長豐皇室手上只有沉女案嗎?”“我們要將你剝皮、煮熟、喂狗!”
陰風驟起,鬼笑陣陣,無數冤魂或飄來飛去,或攀爬牆頭,或繞柱而上。
惡鬼就在耳邊哭泣,無數戰士直覺冷意侵骨,身不由己地連退數步。
這時候,鬼軍也踏出數步將手中長槍用力插下,一時間屋瓦掉落,地面開裂,衛軍只覺心驚肉跳,心神遊移。
突然間,都城各個大殿上都有陣光衝起,八星相連,四向成臺,一座光影高塔將聖隆大殿等籠罩起來,金光外流,聖輝縈繞,梵唱如歌,音律如詩。
金光過處,無數鬼軍身上的鬼氣朝後流淌,鬼火閃爍不定,盔甲再度老化,部分軀體由此化成黑灰,大部分戰士卻是巋然不動。
三道流光繞過聖隆大殿在半空中現出身形,三位白眉白髮身着華服的老人用深邃之眼看着兩名鬼主。
老人身後還有四頭強大的瑞獸。它們分別是,狻猊、獨角獸、當康、貔貅。
“鬼氣如陣,真是霸道!”其中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語氣漠然,“我們沉睡許久,醒來就是妖魔鬼怪橫行麼?”另一位長鬍子老人轉身看了看商離,眼中情緒不明。
“族老,眼下萬鬼圍城,求您們救救兒孫。”商離眼眸真誠,語氣急切。
“倒是商家血脈。”老人回過身來淡然看着鬼主道:“兩位,商家的氣數還不該絕,你們就此離去,我可以承諾,陰城歸你們掌控。”
此是緩兵之計。大耳老人內心通明,言說卻是平靜,“兩位鬼主,僵持下去對雙方都不利。”“鬼軍連連潰散,這是何苦?”
“有些屍身又老又臭,消散更妙。”稍矮的女鬼頑皮道:“陰城太清冷啦,我要住宏豐殿,每天吃一兩皇子肉,喝一盅妃子血。”“大臣提鞋,將領捶背,你說好不好?”
“大膽、可惡!”商離出聲喝止,然後踏上半空站在瑞獸之後拔出寶劍。
四頭瑞獸對他愛理不理,卻對兩位鬼主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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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調皮。”稍高的女鬼看了看同伴,然後冷哼一聲,“三個老鬼還想用寶塔鎮鬼魅。”“我自己都念着阿彌陀佛呢,對我們有用麼?”說着輕輕揮手,“把商昌擡上來。”
兩頭六丈長的白骨飛鳥輕輕煽動鬼翅,用嘴叼着鐵鏈,拎着一個沉重的棺槨放在地上,雙方的戰士又退了退。
稍矮的女鬼揮手打出道道鬼氣和朵朵鬼紋落在棺槨上,“商昌,如今封你鬼赤王,還不自掀棺材板,出來手刃仇人。”
轟!棺槨炸起碎屑飛濺,煙塵散盡時,一道偉岸俊秀的身影漸漸浮現,他雙眼中有藍色鬼火閃爍着,渾身有紅色鬼氣鼓動着。那不怒自威的氣質加上森冷的壓迫力,讓帝國戰士再次退卻。
“國……前任國主!”帝國一方的戰士和強者心神震動,都齊齊看着半空中的商離。
鬼赤王商昌輕輕擡頭,用一雙駭人的鬼眼看着敵人。
“該死,該死!”商離身心冷靜,但眉目之間難掩驚恐,“商昌,你竟然勾結惡鬼,在族老面前反叛親族!”說完便運劍刺出,如虹劍光劃開怨魂,切斷鬼氣,掠向對方。
“世間只有鬼赤王!”鬼王的屍身還保持着原樣,顯眼處的肌膚卻是灰暗,面容上也有數條綠線。他揮手拍掌,一個小山般的鬼臉睜着鬼眼,齜嘴獠牙地迎向劍光,啵!
劍氣潰散,鬼氣聚合,鬼臉張口咬向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