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孟北流吟完此句,放下紙張,神色有些複雜地看着陳有鳥。
兩首短詩,都是佳作,雖然篇幅短小,但用字運詞,意韻悠遠。
“這是你的舊作?”
所謂舊作,便是以前就寫好了的,孟北流很難相信一夜之間,這個學生能新創兩詩。
陳有鳥略一遲疑,回答道:“在嶗山修道時,觀望四季變化,見日月雨晴,偶爾有感,便寫了些詩句。”
孟北流點點頭:“嶗山道場乃神仙之地,景觀萬千,的確能催發人的詩意才情。呵呵,你有這份文才,不如直接去當個詩人,很快便能蜚聲文壇。”
陳有鳥眨了眨眼睛:“詩人哪有官人來得有用?”
孟北流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不遮不掩,坦坦蕩蕩,端是實誠人。”
詩人求名,官人求權,在士大夫的階層,開口閉口,都是清譽名望。但孟北流何許人也,閱人多矣,在官場沉浮,經歷坎坷,早看破人情世態,見識過無數腌臢嘴臉,這些人滿嘴仁義道德,實則一肚子男娼女盜。陳有鳥既然來拜師學官文,毫無疑問,自是要考科舉博取功名,然後入仕爲官的。
這是最根本的出發點,和動力所在。
如果陳有鳥假惺惺說些冠冕堂皇之詞,反而會讓孟北流看輕了。
詩人有好的名聲,所謂“風流才子”,但也僅此而已。自古以來,不知多少才子詩人活得狼狽不堪,顛肺流離,鬱郁不得意。而不少大官,他們也寫詩,更多隻是當做業餘愛好,抒情言志罷了。主業與愛好,兩者要分開來說,不是那麼回事。
孟北流擼了擼鬍鬚,又問:“你主動獻詩,應是有所求吧。”
陳有鳥說:“我初來讀書,無奈家境不濟,缺書可讀,因此想求老師借書。”
孟北流眼皮子耷拉下來:“借書?這倒讓我爲難了。”
在印刷技術落後的世界,書籍可是相當珍貴的資源,是以很多的文人都有着“書不外借”的規矩,非知己好友,很難借到書。
陳有鳥道:“我問老師借書,不外借,只在草堂內讀。
聞言,孟北流微微沉吟:“你的意思,是要來抄書?”
書籍難以複印,抄書是不二選擇,弄來一疊空白紙張,一字一句地抄寫。許多人的藏書,其實都是這麼抄過來的。
陳有鳥回答:“我不抄書,僅是閱讀。”
孟北流一笑:“你寫的詩很不錯,老夫見獵心喜。這樣吧,你每寫一首詩,只要得到我的認可,我便讓你在草堂看書一刻鐘,如何?”
陳有鳥聽了,立刻興奮地道:“好!好!一言爲定,多謝老師。”
孟北流見他高興的樣子,心裡犯了嘀咕:一首詩換一刻鐘的讀書時間,可不是簡單的事。
詩詞文章,心血凝結,要入得孟北流的眼,絕非隨便寫得出來。而一刻鐘的工夫,咬文爵字,能看幾頁書?除非陳有鳥有着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天賦本事。孟北流卻不知道陳有鳥不是來抄書,也不是來看書,嚴格地說,他只是來翻書的。
這個世界的行文造句講究言簡意賅,文言古文,故而一本書不會厚到哪裡去,基本都是數十頁的樣子。
一刻鐘,陳有鳥能夠翻好幾本書了。
只要翻閱過,該書籍就能收錄進《文心雕龍》裡,日後再慢慢研習細讀。至於孟夫子要求的詩詞,《文心雕龍》裡有着太多的現成品,要多少有多少。
“老師,我現在就寫。”
“現在?你能寫幾首?”
孟北流疑問道。
“我的舊作,應該還有十幾首吧。”
陳有鳥不敢把數目說大了,怕把孟夫子嚇跑。
孟北流面色古怪:“陳有鳥,老夫有言在先,你寫的詩作要得到我的認可才行,胡編亂造,濫竽充數,一概無效。”
“明白。”
陳有鳥不多廢話,拿出隨身攜帶的文房四寶,當即唰唰唰開寫。
旁邊孟北流見着,又是驚奇又是懷疑,等陳有鳥寫好一首,當即忍不住來看:“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好,好詩!”
不禁拍手稱讚。
然後是第二首,第三首……
陳有鳥當場寫出來的,以五絕爲主,而且挑那些詩句淺白的。好寫,易懂,更符合現在的年紀身份。
孟北流一首首地看,最後看得已經有些呆滯了。
“嗯,現在寫成的,便是這八首了。”
陳有鳥見好就收,以免發力過猛,顯得驚世駭俗。
八首詩,能夠讀書八刻鐘。一刻鐘等於十五分鐘,總共的時間,可以收納不少本書了。
足矣。
再多的話,會貪多嚼不爛。反正來日方長,可以從長計議。
孟北流看着寫好的八首詩,雖然說並沒有什麼鴻篇大作,可每一首都稱得上是佳作,足以流傳後世的作品,這就顯得嚇人了。好在得知這些都是舊作,多年的積累,這才顯得正常些。
“好,你果然有詩才。”
孟北流看着陳有鳥的眼神全是賞識之意,他招收門生弟子,當然不是爲了收取豐厚的學費,而是真正的要培育學生成才。爲名爲利,這些學生,都是他引以爲豪的寶貴財富。只要學生日後能出人頭地,入仕爲官也好,成爲一方文豪也罷,說起來,都離不開一個師生的名分。
陳有鳥問道:“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書?”
“下課後即可。”
孟北流答應得爽快:“這八首,還有先前的兩首,以及昨天考覈的,一共十二首,我全給你折算成讀書的時間。”
陳有鳥歡喜,趕緊道謝,這纔出去上課。
衆學生見他與孟夫子並肩而出,無不眼熱,心想這新來的傢伙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博得了老師的歡心,儼然得意門生。這可是個極好的關係,雖然說孟夫子在課堂上並未藏私,但私底下若能得到開小竈的待遇,那自然更好不過。
孟北流的課主要安排在上午,一天一節,也不是天天都有,一個月最多十五課。
上完課後,陳有鳥直奔藏書草堂而去,爭分奪秒,要把這兒的好書,但凡對科舉有用的文本全給“搬”空了。
孟北流沒想太多,只覺得這學生真是勤奮好學,雖然基礎差,但勤能補拙:“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