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屹,子奚患了甲咁仺乙,這種病從醫學的角度來說,暫時屬於無解的絕症,而子奚活不過十八歲。”

柳淵語不驚人死不休,雙眼目不轉睛的看着兆屹,臉上的神情認真而執着,彷彿是爲了證明自己所說之話的可信度,雙手已經掐成了紫紅,以此來爲自己增加勇氣。

這句開門見山的話讓苗鉛於兆屹同時默了半響,前者是處於極度無語狀態,後者還掛着淡淡笑意的臉就那樣僵硬在空氣中,漸漸凝固,破碎,風化。

當兆屹的腦海慢慢將柳淵所說的八個字完全消化的時候,凍結的臉好像在掩飾自己的無措,脣角高高的揚起,眼神卻如同帶着利刃的刀錐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淵。

“淵,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記住,下不爲例。”

冰冷警告的聲音從兆屹性感的薄脣中吐露出來,寒霜般的殺氣讓柳淵的背部升起陣陣涼意,忍不住環抱住自己哆嗦了下,但是眼神依舊倔強的與兆屹對視,以此來告訴對方自己並沒有開玩笑。

苗鉛在後視鏡中看到兩人互不相讓的對持着,無奈的轉過視線,語氣嚴肅:“屹,你應該知道,柳淵並沒有騙你,你……”

“shut up。”兆屹單手劈向苗鉛坐着的車墊阻止他餘下的話,握緊,氣急敗壞的怒吼:“夠了,我說過,玩笑到此爲止。”

“兆屹,我也只說一次,我們並沒有開玩笑,你面對現實吧。”苗鉛一個急剎車將車停靠在路邊,轉過身對着兆屹以更高的聲調吼道:“如果沒有完全確定,我們也不想告訴你,你知道柳淵爲這件事難過了多久嗎?”

“shut up,shut up ,shut up……”

兆屹抓起苗鉛的領口語無倫次的喊着,眉峰糾纏在一起兇惡的瞪着苗鉛,溢滿風暴的雙眸看着苗鉛冷靜痛惜的眼眸依舊沒有絲毫動搖,兆屹冰涼的心就在狂風驟雨中漸漸冷凝下來,劇痛劇痛,痛到麻木恍如不痛,深邃的眼睛更加暗沉。

身體彷彿被抽去靈魂般,無意識的,兆屹的雙手逐漸遠離苗鉛的衣領,疲軟的斜躺在後座,仰高臉看着天空,雙手覆上臉頰,脆弱的彷彿不堪一擊。

柳淵坐在另一邊看着這樣的兆屹,他知道,兆屹並沒有掉淚,可是此時的兆屹卻讓柳淵想到了多年前,兆屹的父親爲了掩護他而被仇家暗殺時,他的神情。

那時柳淵隨着父親趕到現場,看着父親對躺在地上的俊美男人施以急救,也是在那次,柳淵見到了從此讓他甘心情願跟隨着的兆屹。

那時的兆屹,蜷縮在髒亂的垃圾桶中,牙齒咬着手背,血肉模糊。

那時的兆屹,透過隙縫,眼神毫無焦距的看着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他的父親。

那時的兆屹,同樣沒有哭,只是眼中卻流着比眼淚更爲絕望的悲傷。

那時的兆屹,直到他美麗的姑姑出現,才掀開頭頂的圓蓋,含糊不清的呢喃:父親說,兆家的人,不可以爲死亡掉淚。

只是因爲這句話,讓愛哭鼻子的柳淵當場驚愣住,纏上了這個拒絕任何人靠近的身影,沒有因爲滿地血腥而難過的他,卻因爲那孤單而倨傲的身影,微微的痛了。

後來,柳淵只知道,兆屹的母親將年幼的他交託給年僅十八歲的姑姑,孤身踏上了復仇的道路,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那時候,失去了兩位龍頭的兆家,潰不成軍,很多早已瞄準兆家產業的人,落井下石,羣起想將兆家吞併。

爲了兆屹安全的長大,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拒絕了深愛的男人,嫁給了能幫助兆家走出困境的人,替他抗下了家族的重擔,呵護着他長大。

兆屹也在那時候將對姑姑的稱呼改爲母親,代表着他對她的尊愛與感激,那些屬於兆屹的情感就如同那些悲傷,隨着他逐漸成長而消散埋葬在他的體內,扛着親人的期待漸漸變的冰冷,難以靠近。

直到那件事發生一年後,柳淵偶然發現,他的新鄰居就是那條小巷中讓他記憶猶新的男孩。

柳淵開始偷偷隔着陽臺往對面窺視,他看到偌大的別墅除了恭謙的保鏢與僕人,沒有一個真正關心兆屹的人,而兆屹唯一的親人也因爲忙於重整家族事務,很少能抽出時間陪他,即便如此,兆屹的身影依舊那麼桀驁,只是望着外面的眼睛充滿寂寞。

那時候柳淵很喜歡偷偷躲在暗處觀察着兆屹,偶爾會故意發出響動,兆屹卻恍若未聞,直到那天柳淵想在相鄰的陽臺中間搭建相連的路,兆屹才極度不耐煩的揪出他,冷硬的驅逐。

柳淵卻依舊如同牛皮糖般呆在兆屹可以看見的地方,內心卻竊喜着,他們之間…終於有了互動。

那時,柳淵不懂自己爲什麼會如此執着,後來他想明白了,是因爲他想讓兆屹發現他,是因爲他想跟那個孤傲身影的主人做朋友,是因爲他想讓那道漂亮的劍眉可以揚起來。

直到某一次,柳淵再次被趕出兆屹的地盤,卻意外遇險,被兆屹所救。

柳淵記得,就是那一次,兆屹短小的雙臂交叉着,仰着臉譏笑着他,而他卻莫名的高興,因爲,遲鈍的他在那一天很明顯的感覺到,兆屹對他的態度有所改變,不再那麼排斥他的接近,訓練時受了傷也會讓他緊急護理。

漸漸地,兆屹面無表情的臉,會對着闖禍後的他,露出不悅而無奈的神情,即使這樣也會耐着性子幫他收拾後續遺留問題,雖然中間有夾帶着皺眉之類的動作。

只是這一切,終止在苗鉛進入他們中間後。

柳淵不記得從何時起,苗鉛取代了兆屹的位置,不厭其煩的幫他收拾爛攤子。

明明是很溫柔的人卻總喜歡戲弄他,想到這裡,柳淵將眼神轉向窗外的原野風景,遲鈍的腦袋鬱郁的想着,他對苗鉛的存在,似乎沒有剛開始那麼單純了,最近,他總會夢見那晚苗鉛對他的所作所爲,總在回味他的吻,總在……

望着窗外的柳淵,在回憶的同時,不知不覺已經紅了臉蛋,雙目迷濛而懵懂着,只是他看着的是窗外,所看的方向卻與旁邊的兆屹一致……

所以在苗鉛斜瞟後座兩人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柳淵脈脈柔情的看着兆屹的側臉,頰邊的紅潤更讓苗鉛的心苦澀疼痛,雙眼閃過一抹複雜,苗鉛又隨即轉移開。

兆屹對子奚的在乎早已超出了他們的預料,現在是兆屹最需要他們的時候,苗鉛屬於軍師的頭腦開始激烈的運轉着,以此來轉移自己的微慍。

子奚的生命只剩不到一年半,這條消息,對於生活中本就只有灰暗記憶的兆屹來說,真的是致命的一刀。

苗鉛回想着,他在兆屹身邊這幾年,看過兆屹身負重傷倒地不起,看過兆屹的臨危不懼,看過兆屹很多不爲人知的一面,但是苗鉛卻從沒見過現在的兆屹,自從柳淵的話出口後,兆屹的身上好像裹了一層淡淡的名爲絕望的氣體,在他體內瘋狂的衝撞着,嘶吼着……

眼睜睜看着重要的人慢慢死去,自己卻無力施救的感覺,苗鉛無法想象,而兆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兆屹的父親,是他心中永遠的痛,這樣突然的刺激,兆屹需要多少時間來調整心情呢,苗鉛忍不住想着,因爲,子奚還等着他啊……

整理好情緒,撇過眼,苗鉛的眼睛專注的看着前方,重新啓動引擎,耀眼的車緩緩行駛在回嘉宇市的路上。

兆屹揚起的頭靠着敞開的車頂邊沿,頰邊的頭髮被強勁的風往後吹着,揚起的弧度將耳垂颳得刺痛刺痛。

放在臉上的手指,修長而蒼白,兆屹緊緊的壓按着脹痛的眼角,指尖深陷在眼眶邊緣,心臟無法遏止的顫抖着,腦海裡面顯現的畫面卻是陣陣血紅,就如同那些他曾經親眼看見的血腥場景,強勢而狂野的氣韻在一瞬間,顯得那麼的空洞無力。

可是,僅僅只是一瞬間,憂傷的氣息很快消散在空氣中,卻彷彿是在掩飾那脆弱疲倦到極致的靈魂,良久良久,狂亂的氣歸寂於平靜。

苗鉛的脣邊劃過一絲淺笑,終於,恢復了呢,沒想到,子奚比他意想中更能影響兆屹的情緒,甚至超過了埋葬在兆屹心中十年的痛與悔恨。

“柳淵,我要知道關於子奚病情的全部。”

冷傲強勢的聲音響起時,兆屹睜開了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漆黑、陰鬱、冷冽,散發着不顧一切的執着與瘋狂。

想再次奪走他在乎的東西嗎?兆屹嗤笑着看一眼遠處,深邃的眸子急速膨脹,他,決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