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上午那份報告,是往靜謐湖水之中,投入了一塊磨盤大小的石頭,引得湖水震盪,久久不得停歇。
那麼下午這份報告,就是真真正正的,驚濤駭浪!
因爲這一次,報告中不光出現數位大型企業的一把手,更出現一位省域產業負責人,這個人跟汪子瑜同屬一個大區域,其所犯的問題,比汪子瑜只高不低!
總部一片譁然。
原以爲所有的驚歎聲,在上午都發完了,現在才知道。
這件事,根本就是“老鼠拖木杴,大頭在後頭”!
許多人都神情激動,用發乾發澀的嗓子,繼續匯聚在一起,顧不得疲倦,嘖嘖有聲的議論。
“我去!一位省域產業負責人,數位一流企業的總經理,這陣容比上午的只強不弱!”
“不可比擬!真要比的話,上午那份,那得再加上一個汪子瑜纔夠!這根本就是集團在第二個省份裡,最最核心的管理層啊!一下子,又被斬的七七八八……”
“只是一天而已,白小升大事務官這是要幹什麼,不嚇死人不罷休嗎!”
……
諸多震撼之聲後,有人忽然提出一個問題,“負責那個大區域的徐雲聰先生,尚在國外,若是他知道麾下兩個省的近乎七成的人,全被白小升一天給處置了。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沈培生辦公室。
收到消息後的沈培生,只是沉默,好半天,才粗重喘出一口濁氣。
“老師,您要是生氣,別憋着,關起門來,外人聽不到的。”林鈺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若是老師破口大罵,或是摔東西,都好。
總好過被氣在心頭,傷身。
“好。”沈培生沉默了半晌,只說一個字,若風輕雲淡。
他的臉色,似乎也恢復如常。
“好?!”林鈺聽得一愣。
上午,老師還挺生氣,挺心疼甘東那邊的巨大損失。
下午,這份報告帶來的損失,遠超過上午,老師應該更憤怒纔對,怎麼會開口說出一個“好”字。
林鈺都有些懵了。
“看看,白小升真是給你給我,上了一場大課!”
“讓咱們師生真切認識到,現在的白小升,遠非一年之前的白小升!不能以老眼光看待!”
“一條小蛇化蛟咯,能跟你掰腕子,跟我鬥智商,能打你我一個措不及防啦!”
“讓咱們連番受到重大損失,不然還不清楚他白小升如何能耐,這不是很好嗎!”
沈培生徐徐說來,神色不變,隻眼神陰冷。
“老師這麼一說,確實……不算是壞事。而且事已至此,痛惜憤怒,也於事無補!”林鈺認可沈培生的話,並且夾在一些勸慰。
但同時,他也被撩撥起了濃烈戰意。
對手越強,越讓人興奮,不是嗎。
“這條小蛟,想在大中華區攪動一江水,想幫着老朽龍王壞我好事。卻真的是可恨,找死!”
“此前我惜才愛才,想着拉攏他,雖然被連番拒絕,大有成爲敵對之勢,但是我這心裡,不得不說,一直隱藏一絲希冀,希望等我當上大中華區總裁,他終究會理解我的理念,並且爲我所用。”
“可惜了,他居然成了我走向那個位子的——絆腳石!”
沈培生眼神冷,聲音更冷。
“讓我認識到這個現實,斷了念想。豈不好!”
林鈺點頭,“好!”
要是白小升真的老早識相,站到自己這邊,他林鈺反倒不能與之一較高下,那就不好了!
沈培生感嘆完,關注點,開始回到了這事本身,“數載投入,一朝盡毀!要說這也是陳宇成幫着,白小升做成的,我不信!”
林鈺陰着臉,點點頭。
“汪子瑜,這件事他跑不掉,就算甘東有陳宇成的人在,但是那邊,卻也只有他能掌握那些人的問題!這個王八蛋,還真是被白小升給收買了!”林鈺更是怒道。
隨着結果一出,能浮現的可能性變得唯有其一。
那原本看來不可能的答案,就真的是答案。
“可恨,他中午還在催款,咱們這邊已經打過去了‘安撫費’,這混蛋出賣了我們,還從我們這裡拿走了兩百萬!哪有這種好事!”林鈺怒道,“我這就去提交關於汪子瑜的補充調查,送他去坐牢,十幾二十年的牢獄,讓他有錢賺,沒命花!”
沈培生擡手,微微下壓。
“晚了。”沈培生肯定道,“姓白的小子能讓他背叛我們,一定是給了萬全的後路,單從總部這邊,恐怕難以制裁汪子瑜咯!”
林鈺張張嘴,想說什麼。
程琉走進來,有事要稟告。
林鈺等他先說。
程琉道,“方纔,總部發了一份通告,說汪子瑜迷途知返,幫着舉報揭發問題人物,功績卓著,但因其所犯問題,不予恢復職位。集團總部決定,汪子瑜曾經所犯之事,不管問題多大,均免除追責。”
說罷,程琉補充一句,“夏侯啓總裁親自同意,並且簽名的。”
沈培生點點頭。
程琉退了下去。
林鈺無語了。
老師猜的不錯!
“真要對付一個汪子瑜,就算他不在集團,我們也照樣能,他進商界,我們就讓他血本無歸,他投資,我們也可以讓他血本無歸,整垮他容易。關鍵是,值不值得。還有,弄死一個汪子瑜,會不會讓我們這邊更多的人被白小升給盯上。到頭來,反倒弄得一身騷!”沈培生道。
“那老師的意思是……”林鈺有些明白了,“汪子瑜無足輕重,白小升纔是關鍵,你說,莫要本末倒置!”
沈培生點頭。
林鈺的悟性,其實真的很好。
“我現在就給徐雲聰打電話,白小升把他的地盤攪得亂七八糟,他不可能不氣!”沈培生想了想,“白小升挖除了咱們在那邊的人,倒也不能說全是壞事,最起碼,咱們針對徐雲聰的動作,就被遮掩的很好。不會被徐雲聰察覺!”
強如沈培生,終究也不是神。
他通盤考慮細膩,卻更易一點錯,滿盤錯。
沈培生不知,正是因爲白小升發現了他對徐雲聰的算計,纔得到徐雲聰的幫助,拿到徐雲聰提供的證據威脅“策反”了汪子瑜,而汪子瑜提供關鍵證據,又有徐雲聰暗地裡的支持,白小升才能順風順水,把另一個省的省域產業負責人,外加幾大企業的一把手給拿下。
說到底,沈培生聰明一世,卻碰到白小升這個不按常理出牌小子。
還運氣爆棚。
要強大盟友,要輿論支持,有陳宇成。
要情報網絡,有餘盈。
要總部支持,有夏侯啓。
……
只能說,老天這一次,真的不怎麼眷顧他沈培生。
也對,好事不能讓他一人全佔了,這些年他沈培生髮展勢力,培養心腹,也太過順風順水。
天道好還而已。
……
眼下,沈培生並不知曉徐雲聰真正心緒,還以爲他得知消息會震怒,會恨白小升給他攪得一盤糟,帶來的無數麻煩。
沈培生眼下想做的,也是促使徐雲聰跟白小升反目。
區域負責人對上大事務官,名義上是平級的,若說勝算,後者要大的多。
不過,一位區域負責人要是不遺餘力找麻煩,便是大事務官也會頭痛不已。
沈培生要的,就是這效果。
真要徐雲聰去抗衡白小升,保下那些出現在報告中的人,幾盡沒有可能,因爲證據確鑿!
但是徐雲聰要是在其中找麻煩,以報白小升在這件事上給他帶來的麻煩,那絕對是可以的。
再加上,沈培生此前跟徐雲聰做過“生意”,算是“熟人”。
所以,沈培生思慮一番之後,給徐雲聰打去了電話。
就算是通個氣,賣個好,在沈培生看來,那也是值得的。
林鈺默不作聲,在旁邊靜靜聽着。
“沈老嗎,您找我?”電話接通後,對面傳來徐雲聰的聲音,一如往常,客氣溫和有禮。
“老徐,你現在還在歐洲嗎?”沈培生問。
“是啊。”徐雲聰在電話裡笑道,“沈老有什麼指示。”
“你轄下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你不知道?”沈培生又問。
對面沉默了。
顯然,徐雲聰是知道的,而且“故作淡定”!
沈培生如此判斷,當即趁勢道,“夏老叫我過去,研究了白小升發來的報告。前後兩份,一份是上午的,一份是下午的,一份來自甘東省,一份來自大頃省。”
“厲害啊,兩個省七七八八的人,全被他白小升給寫進去了。往常沒見他白小升多兇殘,這次可是見着了!”
“你老弟得多留意,也得讓下面的人注意,儘量不要再招惹這尊煞神,能躲就躲着點。”
“當然了,我身爲大事務官跟你講這些是不合適的,我這完全是私下說說罷了!誰叫咱們兩人關係不錯,之前,你還給我行了個方便不是。”
“還有,老徐,這白小升現在如日中天,深得夏侯啓總裁的重視,便是我都需要讓他幾分,你千萬不能生意氣之心,如果他有什麼要詢問你的,就客客氣氣回答,萬不能以爲自己的資歷高,就可以怠慢,這個人可是記仇的。”
沈培生看似一番好意地勸說,全是包藏禍心。
在同級別人物眼中,更有充滿挑撥之意的“拙劣手段”。
不過,這世上沒什麼是絕對愚蠢的計策。
只要條件合宜,只要用的對,拙計往往也能生出奇效。
特別是眼下,沈培生看來,徐雲聰應該已經被兩份報告弄得急怒交織、肝火大盛、憤怒無比,對白小升“恨意十足”,只是用自己的修養在剋制。
那麼,幾句看似勸慰實則小人之言的話,往往更好用。
沈培生說完,只聽見電話那頭,陰沉沉悶聲傳來一句罵聲,甚至跟徐雲聰往常和聲靜氣的腔調大相徑庭。
“混賬王八蛋!”
單聽這句粗暴直接的罵人話,便知道徐雲聰其實真的在生氣。
“老徐,知道你不痛快,也別憋着,有火氣就發出來。”沈培生善解人意道。
“卑劣小人,無恥之徒,雜種,孫賊……”徐雲聰一開口大罵,便氣憤如山崩海嘯,一口氣罵了足足一分鐘不帶重樣的,更是氣喘吁吁。
沈培生雖知道徐雲聰是罵白小升,但髒話入的可是自己耳朵,聽着也很是難受,可偏偏又不好打攪徐雲聰發泄,畢竟火氣可是他拱起來的。
好容易捱到徐雲聰罵完,沈培生才道,“老徐,消消氣,我就是怕你意氣用事,控制不住自己去跟夏侯啓總裁那邊鬧,我纔給你打這通電話。要知道,你要真去鬧了,夏總裁那裡也是難辦的很,雖然這麼一來,可能讓那個白小升難過,但終歸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要不得的!”
這話,也是敦敦引導。
算不得高明手段,甚至事後,徐雲聰發現,可能還會怨恨他沈培生搬弄是非。
不過,應該遠不及徐雲聰恨白小升那種仇恨。
沈培生自覺,他還是能接受的了,那種程度的不滿。
電話那頭,徐雲聰似乎也是罵舒坦了,長出一口氣,聲音再度恢復成以往溫和有禮的一面,“沈老,謝謝你提醒,我會考慮的!只是不當面罵混蛋一通,不舒坦。後續的事,也就不勞您費心了。”
“呵呵,那我便放心了。”沈培生也笑道。
倆人聊了兩句,各自撂下電話。
撂下電話,沈培生對身邊林鈺冷笑一聲,“徐雲聰已經對白小升懷恨在心,方纔更是罵了半晌,說不定一會兒,就會給夏侯啓打電話掰扯一番!至於白小升,按着流程一定會給徐雲聰打電話,詢問一番,你猜,到時候徐雲聰還會像跟我一樣好脾氣,跟他講話嗎!”
這些話,倒不是沈培生向林鈺炫耀什麼計謀得逞。
搬弄是非,終究是小道。
只是,這師生倆這一日被白小升給鬱悶的夠嗆,不陰白小升一把,實在是不快的很。
而眼下,又沒辦法用更大的陰謀陽謀。
林鈺眼眸明亮,冷笑道,“徐雲聰對白小升的態度肯定不會好,就算會,徐雲聰也會綿裡藏針,柔裡藏刀,面對這樣的人物,有白小升頭疼的了!”
沈培生一笑,目光一寒,“這場局,就算白小升要贏,我們也絕不能讓他贏得痛快,必須要給他拉上一個仇敵纔是!”
這話,聽得林鈺頻頻點頭。
就要給白小升多樹敵,樹立強敵。
這樣,等牆要倒的時候,纔會衆人推!
到時候,看他不死!
師生二人,甚至憧憬一番,接下來徐雲聰會不會大鬧總部。
他們不知,當徐雲聰撂下電話時,卻是冷笑着,把剛剛的通話錄音發給了白小升。
徐雲聰罵的開心快意,卻不是罵白小升。
那些話,就是罵沈培生的!
那老東西還得乖乖得着,還得叫好!
爽啊!
“想坑我不說,事後還要那我當出頭鳥,老東西,真夠陰損的!”徐雲聰對着電話裡那個名字冷笑,“可惜了,你老傢伙千算萬算,算不出老子知道一切!”
“你老傢伙千算萬算,算不出一個年輕人,就是你的剋星!”
“我期待你完蛋那一天,到時候,我會幫你扔一塊石頭蓋住井口!”
這個敵,算樹下了,不過不是白小升的,是他沈培生的。
在沈培生師生期盼之下,徐雲聰的電話終於打到了夏侯啓那裡,夏侯啓還特意讓人轉告了沈培生一番——
原話不論,意思簡單:
徐雲聰說了,自愧不查,感念白小升掃除蠹蟲,他,全力支持白小升工作!
這個內容,讓沈培生、林鈺氣得不行。
沈培生甚至憤然罵了徐雲聰,“徐雲聰真是個圓滑奸詐的人,只敢跟我這兒罵人,耍脾氣,扭臉卻跑到夏侯啓那裡大獻殷勤!真是一個狡詐的東西!”
完了,沈培生還不由得重重一嘆,“林鈺,你都看到了吧,果然辦事還是要靠自己人哪!”
林鈺微微點頭,對老師的話,深以爲然。
“對了,那個白小升呢,他現在,人在哪裡?”沈培生忽然問道。
“白小升,應該在大頃!我打個電話問問!”林鈺急忙道。
這件事給他們帶來巨大困擾,想着破局,想着陰人,卻忽略了最關鍵的一個,也是最核心的問題——
白小升在哪兒,在幹什麼?
林鈺一通電話打出去,好半晌纔得到一個回覆,告知給了沈培生,這答案可不算好。
“白小升,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