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剛見識過西征軍有去無回送人頭的時候,西征軍總監軍歐費蒙德里奇起初是認爲對方勝在魔法,所以西征軍無論如何都無法取勝的。
但到了加西亞戰役的臨界點,親眼見證了數量衆多之火器齊發有數倍甚至數十倍于禁咒
的破壞力之後,他便開始不認爲這是魔法或是類似於魔法的什麼東西,而這段懷疑又在他和埃爾塔北境的美人一齊前往異世界時達到頂點。
對於魔法和科學這兩個毫不相關的“動力來源”(此處爲內部教材原文複述),中國人統稱爲“技術”。前總監大人初看這一個詞時看得那是心花怒放,在他看來那中國技術精進所以便能戰勝教會的邏輯一時間就和真理似的,全沒任何毛病。
但在異世界的深入觀察很快就打醒他,這裡頭的差距何止於“技術”——亦或可以這麼說,“技術”的差距源自於另一種更深層次的認知差異。
在教會治下的世界,災荒時放養那些忍飢挨餓的難民(無論屬於雙月教會與否)是一種常識。這其中自然有糧食生產遠不如異世界的所謂“客觀原因”,但即使是官倉堆滿尚有盈餘,以自身利益爲主要行動導向的官僚們也不會輕易地救濟難民——即使是最“客觀冷酷”的以工代賑,在他們眼裡倒也是浪費金錢和時間。
因爲這些“舊式政府”完全就沒有建立完善基礎設施和各種社會機制的必要。沒錯,更好的基礎設施能夠降低人口和物資流動的成本,助長經濟的發展,繼而讓比率制的稅收增加,國土內的國民凝聚力增強,統治強度上升,然後國泰民安科學技術蓬勃發展……
然而,奧古斯都大道雖惠及千年,可千年來也就這麼一例。帝王倘若不欽定修繕基礎設施,那臣下也只能低頭裝慫;如果臣下特意聯合拆臺從衆作梗中飽私囊,或是修建基礎設施損害了官僚的利益鏈條(漕糧改海),那貴如現世神也估計要做個妥協;又倘若因爲具體實行不力,對民剝削過度再來個社會動盪,那一樣也得玩兒完。
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修羅之道,那白皮書上簡簡單單不加修飾沒躺重點標的“不卑不亢”端的就是刀山火海,不帶一點吹噓。但歐費蒙德里奇又清楚得很——兩個行星上這麼多的國家那麼多本歷史,有哪個不是因爲各種原因偏離了這條“修羅道”才墮入“畜生道”永世不能翻身的?
在“中國”這個國家墮入這樣“畜生道”中的那幾十年裡,各種各樣的救世主橫空而出。而後當然只有其中的一組獲得了人民的認可和最終的勝利。他們的百萬大軍不可謂不強,上能圍城下能渡江,可那些活躍在戰線後方的軍民一體後勤隊也同樣耀眼,說到底他們靠的不是開戰時比對方更爲精進的武力,而是讓他們所控制的“解放區”裡的人民過得更好。
埃爾塔人民踐踏舊帝國和雙
月教會的理由不多,一句就夠——在這條人人都有權追求幸福的道路上,他們既不會是先行者也不會是守墓人。
正是想通了這點,歐費蒙德里奇也很快明白了爲什麼當年紅龍團能把幾乎整塊大陸掀得如同沸油鍋一般,而且雙月教會還急着把這些人趕盡殺絕,一個不留,對於那段歷史也忌諱得常常緘口不談……
就算這些人穿過傳送門持長矛大刀而來,那他們也能從這土地上無數的普羅大衆之中吸取力量,用這份力量來打倒舊埃爾塔帝國和雙月教會,這早就不是什麼武器和技術壓倒能夠解釋的問題了。埃爾塔舊貴族也可以和雙月教會的主教們一起把所有反抗他們的人民全部砍成兩半,但到那時還有誰能夠從人民當中榨取利益呢?
而現在,中國人的這本書僅用二天就讓雙月教會在自己的傳統領地上徹底失去了民心,對這些新來者放下了相當程度的戒備,這結果也絲毫不出歐費蒙德里奇的意料——這一晚的他睡得是格外香甜,即使身邊沒有任何人也完全一樣。
但就在他早早睡下的同時,半葉島的各處暗流涌動——驚魂已定的居民從自己的房門中探出身來,就在那魔粉燈和電射燈的照耀下小聲地交流着意見和看法,嘰嘰喳喳的聲音少有地連成一片,幾乎要和軍營那邊的軍歌篝火會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埃爾塔海軍陸戰隊和肅教軍也都沒有制止這些行爲——這些居民手中已經沒有可能私藏數量足夠以發動致命魔法之魔粉,即使有那也應該已經被檢舉揭發(能夠中飽私囊的一定不是現在這樣忍飢挨餓的普通人),不可能會出現在半葉島的街道上,而是應該被關押在海邊的戰俘營裡。
因而現在的半葉島治安狀況良好,完全沒有宵禁亦或是戒嚴的必要。而且只要輔以足夠的交流,中國人親自培養出來的軍政幹部的優良風評一定會加以擴散。一個人或許難以對這些善行進行對比,但三人成衆,屆時到底是誰更好,更有資格來統領這半葉島乃至蘭卡斯羣島便也就一清二楚了。
“嗨,老博朗,白天去幹活的那些人,我記得你家兒子也有一份吧?”
剛到路燈下的老頭朝着靠在路燈杆上的朋友捅了捅胳膊——後者正指手畫腳地對着一羣老頭老太講解着什麼,不滿被打斷的他朝着前者白了個眼,打了個嗝。
“我的神吶,吃得還挺飽。看來工錢不錯。”被博朗白了一眼的奎澤杜因反擊似地開始挖苦他的老朋友,“別他喵重色輕友,趕緊給我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多虧了那剛建成的“彼得森港”,大量的物資得以送到半葉島上,而其中也就包括用於道路照明用的太陽能燈組——這一附帶了防盜模組,被廣泛利用於埃爾塔各大主要道路上的燈具只要一根扎穩了扎直了的路燈杆即可投入使用,此刻也正一邊保護着幾個蘭卡斯島老原住
民腳下的軍用道路,一邊給這些老原住民提供一個能夠交流的公共場所。
“能是怎麼回事,小子他的一個狐朋狗友跟着他家人當初不是登船逃難去了嘛。”老博朗嘆了一口氣,似乎在後悔沒有把遠親送上那離島的航船。“誰能知道這船根本就是去埃爾塔的——他家人除了那小混蛋在‘肅教軍’裡當兵,卻也是全家都進了異世界人開辦的工廠,吃的、用的、住的、穿的全都比咱們現在,還有那以前都要好!”
奎澤杜因暗暗吃了一驚,心中的小算盤卻是已經算珠上擋發出明亮清脆的聲響——接下來他要讓自己那不成器的倆兒子去幹些啥,已經算是半個心中有數了。
“說回剛剛的那點破事,我兒子看到他就說他當兵居然長胖了長圓潤了,這是完全沒有的事情!——都說他一家離島的時候,連我都說這一家子活不成了,可那家的閨女聽說還被救了回來,在異世界人手下幹些客棧女招待(酒店服務員)的活計,連男人都快物色好了!”
博朗這一說,幾個家裡頗有些“蘆柴棒”的老頭老太立刻也開始打起算盤。這半葉島的教堂裡沒有新人在這裡迎接神的恩典結合成爲夫妻已經半年有餘,而女人有保質期和過保質期這件事可不會因爲餓了肚皮而發生改變——要想把她們“銷售”出去,也就只能靠家裡的頂樑柱再去打一份工了。
“報酬,報酬。”老奎澤杜因的嘴裡唸唸有詞,這些在島上突然發生的劇變把他的心撩得如烈火焚,“老博朗,具體的報酬如何?”
“和佈告一樣,該死的奎澤杜因,不要每次都打斷我的話,你這五十年的習慣就不能改改?”這邊剛講到他兒子錯失死黨妹妹的博朗剛要捶胸頓足,(當爹本分)卻被奎澤杜因打斷,自然是又對着他白了一眼。“而且那接待他們的軍官還說了,哪天少了可以到他們的頭兒那裡去‘投訴’,他們的頭兒就是前西征軍的總監軍,現在也跟了肅教軍行走啦!”
咕咚一聲,只有奎澤杜因自己聽得見——那是他自己嚥下的唾沫。就在昨日,他還掏出那根可做手杖的魔杖虛晃着教導自己的兩個傻兒子不要聽異世界人的鬼話——可白乎乎熱騰騰的麪包就是麪包,不是惡魔的誘惑,也不是致人死命的毒藥呀!既然那是二人工作的麪包就夠一家人吃一餐,那爲什麼不去幹?要知道他這奎澤杜因家即使能撐着不離開半葉島,那也是以前的家本硬撐着,現在那也是過得有一天沒一天啊!
他已經沒法再去證實這是不是異世界人的“誘敵深入”了。像島上大多數聽聞這切實消息的家長與成年人一樣,他們都沒多少時間繼續聽吃飽了的事主閒聊——跟着異世界人,跟着“肅教軍”有飯吃,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半葉島的徹底變色,也就是在歐費蒙德里奇睡得沉如死豬的這一晚開始,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