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炸豬排原本就是摩登都市的舶來品——1843年上海開埠之後,“大菜”便和其他登陸上海灘的西方文化一起走到了森羅大衆的面前。
林立的西菜社,斯拉夫特色的洋芋紅腸並羅宋湯與西歐改良的海派炸豬排並肩而立,真可謂是上海灘上曾幾何時一道獨特的風景。
當然,等到後世的美食家將“海派炸豬排”、“糖醋排骨”、“醬汁滷牛排”並列爲“希市三大排”的時候,它們的締造者卻早已經在異世界尋覓不得蹤影——無論他們私用及傳授的那一套手藝再怎麼地精進獨特,他們到頭來都只是身屬中國的公務人員而已,五年的任期說走就走,即使是這炸豬排做到好吃得連給個神仙做都不換,那也不能爲他的任期續上哪怕一秒。
對於這些未來必然發生的事情,金途之卻是早有覺悟——他做的炸豬排和排骨年糕早就在清真寺二百米之外把裡頭的阿訇饞得叛教拿起豬排一邊狂啃一邊高呼共產主義好,養豬補貼少不了,要這樣的程度還不能在異世界的酒店史和美食史上留下自己的一筆,那還真的算是白來了這一遭。
電光火石之間,他手裡的啤酒瓶便踩着鼓點般的節拍砸在了豬肉片上。精心挑選的梅肉發出沉悶的應答聲,實在是像極了某種奇妙的樂器。
他當然不會去用語言形容這一段鬆肉的手法和力度究竟如何控制,因爲那是用語言所形容不出來的,他只要讓自己的徒弟每次換一個角度從周圍觀察就行了。要知道當初那吹了啤酒的同學砸起肉來滿嘴裡滾的全都是騷話,可倒也絲毫不影響他觀察學習。
而在平日裡的餐會,這個餐飲部的總經理便會放開手腳去讓他的徒弟們親自練習各種技巧,包括但不限於餐盤擺放、食材處理、煎炸炒蒸,當然也不會忘記讓他們拿上擀麪杖鬆肉——這些愛徒們的手法還是太天真有時甚至很幼稚,拿真啤酒瓶去鬆肉恐怕是會出點事。
就算是全部讓自己主勺,這十幾道小菜倒也沒花掉金途之多少時間。這種菜餚送餐服務在國內雖說是稀疏平常,但在這“化外之地”的希爾齊海景大酒店裡也就只有兩家能拿出這架勢,其他富商住客到流口水時多半是親自下到酒店的超市裡來買些辣條薯片之類的小零食過上把嘴癮,最多也就奢侈地叫上一碗拉麪,所以這個點鐘的廚房便幾乎是所有人全功率地在爲這個神秘的“115”在1901房的住戶訂單全心服務,當然速度也就不會太慢。
金途之忙完最後一道菜之後倚着櫥櫃擦着手,心裡盤算着各處細節時卻不免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對勁纏繞着他。要說這裡頭哪裡不對,自己恐怕還真說不上來——每一道菜的入鍋,出鍋到裝盤,自己都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的。
“等等。”想到這裡,金途之便對正要推着車
遠去的廚工擺了擺手,“你們先休息,這車我親自推上去。”
要說是還能有哪裡不對,那恐怕就是送餐環節了吧。金途之把身上的圍裙和手套全部摘了去只留個口罩,又把高高的廚師帽扶正了些許,這才推着剛剛他目不轉睛一直盯着的餐車直往電梯的位置走。
本來餐車是可以推進貨梯裡,然後讓所在樓層的服務員負責送到客人房間裡——可這1901畢竟是和頂層一樣的高規格安保貴賓,怕不得一萬隻怕萬一。所以對於這兩者預訂的餐食,金途之從來都是差遣人看好顧嚴親自送到,有時自然也會親自上陣。
載有食物的手推車從廚房的後門推出,金途之要去的自然就是那後勤人員專用的電梯——可他走到一半時才恍然想起,今天那部電梯正好檢修,他要想上十九層也就只能把車推到前臺,走顧客的電梯上樓。
要說他這番恍惚還真是要了大命。若是他不拖延,也就不會在電梯上碰到那些不該碰上的人——可正是不偏不倚,當他穩穩地把餐車推進那大堂電梯轎廂的時候,從外面迎面就走進來了數個着裝華麗,貴族打扮的青年。
餐車和餐盤的蓋子蓋不住食物的香味。而眼見着這些貴族模樣的傢伙越發投來有些不太對勁的眼神的金途之在心裡連連高呼不妙——即使這是中國人說一不二的地盤,現在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他可不希望這些不長眼睛的傢伙們給他弄出些什麼騷東西幺蛾子出來。
就在這時,本來關上了的電梯門又再度打開——一隻手臂從電梯打開得門縫裡伸了進來,原來是一個着休閒裝的中國同胞。金途之稍微安了下心,卻又是一時疏忽沒有發現那人的樣子看來有些奇怪,
“總算趕上了。”陳衡靠在電梯的面板旁,摁動了20的數字之後便打量着他面前的山雲國商團成員和餐飲部總經理金途之與他的餐車,和人工智能助手貓田做着無聲的交流。“貓田,你的意思莫不是……有人要虎口奪食?”
“正是那樣,我的主人,”貓田的光學分析能力使得它可以毫無壓力地讀懂對象臉上的表情,繼而分析出對方的精準意圖。“這幾個餓死鬼不僅已經不約而同地對這些發出香味的餐點起了強買強賣的意思,還想把剛剛被特勤憋出來的一把火發泄到這個可憐的廚師身上。”
“可憐的廚師?”陳衡看着投射到視網膜上的半透明檔案,不厚道地露出了一絲微笑。歷史課講師在講述中國建國後戰爭史的時候總喜歡引用那時候因特網上的內容——“炊事班戰力突破天際”或許就是其中之一,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其實並不是一個玩笑。
因爲保密檔案上根本寫得清清楚楚,金途之壓根就不是什麼簡單的廚子。他是總參二部在西歐發展的中國籍留學生編外僱員——聯
想到這幾年歷史上歐陸地區的動盪不堪,這傢伙的城府到底有多深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希望他們不要碰曉的夜宵。”他擡起頭來,憐憫地看向剛啓動的電梯裡那幾個竊竊私語交換意見,對着 餐車蠢蠢欲動的山雲國貴族——不是因爲他不想讓沃爾芙/阪本曉的餐點被搶,而是他們如果動手的話在電梯裡怕是都討不着好,即使他不出手結果都恐怕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動。
只不過再這些鄉野村夫眼裡,象徵着文明和衛生的口罩是這廚工屈辱身份(即奴隸,這些年輕貴族對新埃爾塔乃至中國的政治制度瞭解幾乎爲零)的象徵。而既然他是奴隸,那麼欺壓一下面前的軟柿子又有何不可?反正他們最後會給錢。
“喂,小子。”電梯行進到三樓時,貴族中懂得埃爾塔通用語的翻譯終於開口。“車上的東西是食物吧?多少錢?這一車我們山雲國全買下了。”
“不,賣。”金途之算是早早料到了會發生什麼事,回答的語調不卑不亢。“幾位客人想要的話可以自行訂購,不要在道中行這強買強賣剪徑之事,怕是墮了你們國王貝爾摩德的麪皮。”
從古至今,不經管教的官二從來都是國家的心腹大患。他們自小生活在溫室之中,在權勢羽翼的保護下肆無忌憚地惹是生非。如果是這樣但也就罷了,裝比裝不過老爸的地盤那就是一個識時務,但如果裝過了老爸的地盤那就是當之無愧的二愣子。
儘管對方操着一口不很標準的埃爾塔語,但領頭的貴族一下子就聽懂了那卑賤廚子口中的山雲國和自己父親的名字。沒錯,雖無權觸及國家法柄,但這商團名義上的領隊貴族就是山雲國的王族出身。
“卑賤的奴隸,你也敢直呼高貴的大人之名?我要你道歉,道歉!”今日被紅瞳美女和特勤先揚後抑激起的情感在這一刻突然爆發,“真是令人惱火至極,貴國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族帶頭,尋常的貴族怎能不擺出咄咄逼人前仆後繼的姿態來博得主子的一絲歡心?在狹小的電梯間裡,幾個貴族圍着餐車越靠越近,就算一言不發也算是極具侵略意味的姿態,神似那大草原上互相爭奪領地時包圍獅王的雄獅們。
“哎呀呀,最後紈絝子弟們還是想動手。”陳衡在這電梯間裡被當做貼在牆上的空氣,不過他對此樂見其成。“欺負奴隸裝比真的有那麼好玩麼?”
“當然了。”貓田的聲音沒有任何語調波動,“他們在這裡感受到了異常濃重的自卑感,而能夠彌補這種自卑感的只有這種和校園欺凌別無二致的暴力遊戲而已。”
“呵呵,暴力遊戲。”陳衡看着剛跳到兩位數的電梯讀數,“我都爲他們的前景感到擔憂了。我看這山雲國的未來就很有可能即將要葬送在他們的手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