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吳荻檀那從驚愕變成失望,旋而又變成心灰意冷的臉色,在船舷旁站着的二人相視一笑:不用對話,長期共事的他們倆在交流方面已經有了足夠的默契,知道何時應進,何時須退。別看吳荻檀和趙佳音兩個“革命者”牛比哄哄地爭權奪利,那都算是演給另外兩位的戲而已——不管趙佳音怎麼批吳荻檀,事實就是吳荻檀在安爾基村幹得不行,吳荻檀做革命的領導人不給勁,革命需要換舵手,就這麼簡單。
事實就是如此,“革命”的金主是韓德尚,王利羣,乃至傳送門對面的趙海洋一撥人,而不是以前和現在最誇誇而談的前法務工作者吳荻檀與趙佳音。缺了他們的支持,後者將什麼都不是。
“看來二位都沒有意見了。”趙佳音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敗犬一般的吳荻檀笑了笑,“我們的‘南下萬里長征’需要一個合適的領導,而人民和歷史都將證明這個合適的領導是我,而不是你。”
鑑於東埃爾塔被中央政府控制得越發緊實,而且因爲他們的蹤跡已經明顯暴露,四人都一致認爲東埃爾塔已經不適合做“根據地”,而今後他們的重心將轉向南埃爾塔。
而在他們的腳下,一條新的航路已經在東埃爾塔-南埃爾塔-大空洞灣之間誕生了。大小不一,材質各異的商船將從河運發達的東部出發,把貨物運抵南埃爾塔的中轉地和目的地,南埃爾塔另有商人將這些貨物運往大空洞灣,以滿足巴希維塔大陸上日漸緊迫的“中國貨”需求。
而將要紮根在這條商路正中間的他們進可在南埃爾塔找到根據地繼續發展煽動埃爾塔人反抗“中國人控制的傀儡政府”的“革命”事業,退可乘船從南埃爾塔的各港口出發,前往“更加廣闊”的巴希維塔大陸去向某地的君主“帶來先進的永固萬世之道”。
而只要能逃出埃爾塔大陸,甚至於和雙月教會合作也就沒有實質上的阻礙了……韓德尚每每在輾轉難眠之時,考慮的就是這個問題——既然直接扶植埃爾塔羣衆不僅效果差而且麻煩,那爲什麼不去和現成的雙月教會等勢力去合作,“間接”地讓埃爾塔人爲了他們的目標而送命呢?
但說句實話,雙月教會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自打來到埃爾塔之後,韓德尚在埃爾塔的局域網資料索引庫中已經得知了不少有關於“開門戰爭”與“埃爾塔解放戰爭”的細節,各方當事人的敘述和歷史方面的陳述全部包括在內……
所有的線索都指明無誤,雙月教會妥妥可以和埃爾塔舊帝國政府一齊被擡上戰犯席,最後其主謀被處以極刑。按照文字上的意思來看,這自然是遙不可及的幻想。但是,在韓德尚還能連上埃爾塔移動網絡的時候,雙月教會已經和被擺上標有戰爭罪犯的燒烤架上大火炙烤沒有什麼兩樣了。
雙月教會的貿易被制裁,航運被切斷,埃爾塔帝國的新政府甚至還在籌劃對
蘭卡斯羣島的最後登陸計劃——客戶端中推送的消息甚至讓韓德尚每天都有正在目睹雙月教會走向滅亡的錯覺。
但在徹底和雙月行星上的網絡,也就是他的同胞一手架設之網絡失去連接之後,韓德尚已經無法得知任何依靠網絡上才能得知的消息了——離開了安爾基村之後,韓德尚手裡的那一部電臺裡更是一點新聞都不會提及,響徹的只是各種業務方面的通話和報告……
雙月教會到底如何了?這個恐怕是唯一的“敢於反抗”中國人的政權在現如今還存在麼?這麼猶豫着的韓德尚在船上喚醒了平板電腦的電源。而在片刻的等待之後,他的臉上便再次顯露出失望的神情……毫無疑問,迎接着他的平板電腦桌面界面上提醒欄裡“無網絡”的三個大字和右下角一個大紅叉的標示讓他的打算再一次地落了空。
雙月教會到底是遭遇了登陸戰,還是被中國和埃爾塔帝國共同主導的貿易戰勒成了窒息的死人?韓德尚對此一無所知,他能知道的不過只有“無網絡”三個字而已。
在這片清新空氣遍佈每一個角落的海天白雲構成的世界裡,網絡什麼的只能是妄想。韓德尚收起了平板電腦的蓋板,把它好好地放在了包裡。一個雙月教會的受害者居然會期待雙月教會還好好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希望它還有反擊的能力?韓德尚不禁爲自己的莫名打算感到一陣陣的可笑和戲謔。
朝着天空乾笑了兩聲之後,他便掀起船艙的木板,小心地一步一步踏進了船艙的臺階。
雙月教會在仲夏的時間裡到底變成什麼樣了呢?韓德尚自然不可能知道,甚至都想象不到——雙月教會已經不只是在失血了,眼下的教會甚至還在失肉,只不過韓德尚完全無法得知罷了。
和韓德尚從木板碼頭上跳幫跨過碼頭棧橋的那一刻差不多同時,有幾個人影也搖晃着爬上了一艘停泊在蘭卡斯羣島主島某處碼頭邊的貨船網梯。
“快點!快點!”貨船上的海員焦急地扯着繩子,希望下面的人快點上來——但這麼做的他們卻不能把梯子拉起來,因爲碼頭的長堤上還有人眼巴巴地在往船的上面看。
說是網梯,那其實就是一面很適合攀爬的麻繩網,中國技術,埃爾塔工廠產。只要這面麻繩網依舊垂在船舷的一側,想要上船的人小心翼翼地攀爬,遲早都是可以爬到船的甲板上,繼而抵達無邊海另一側的天堂……
這艘船的下面,是地獄,一個正在沸騰的地獄。
“不要放走他們!現世神的旨意不能被違背!”
碼頭的遠處,馬蹄聲也和船上的呼喊聲一樣一陣又一陣不斷地傳來——
還在碼頭上和船上的人騷動起來。他們之中有教會的各層機關僱員,也有原本叱吒風雲的教士,但絕大多數都是雙月教會在蘭卡斯羣島上最常見的底層民衆。
現世神
的禁令?埃爾塔的誘惑?雙月教會的子民們早已做出了該屬於他們的選擇。不必說上船,在這裡他們的決意就已經完全顯現,和教會的因緣也可以說在這裡到此爲止。
“外面的異端所說之言均爲虛假!現世神,神僕的金言纔是萬物的真相!”
越來越近的喊聲根本無法阻止網梯上的民衆向上爬的步伐。他們當然知道現世神的禁令,當然也知道這些海船上人的任務與他們貨品的糾葛。
“我們要想運回貨品,那只有用雙月教會在羣島上‘難民’的人口來換。”
“你知道嗎?那些異界人其實很和氣的,只是我們想要運來什麼,貨單是他們定下的。而且他們已經規定了,第十艘船開始必須用雙月教會羣島上的饑民來換。錢可以少要,但是人必須有,還得一定是蘭卡斯羣島上的,奇怪吧?老夫縱橫四海幾十年,可都沒有見過這種事呀!來,再給我加上一壺酒!哈哈哈哈哈——”
海員,船長,船主等人在此時已經成爲了最受羨慕的對象——教士,主教,大主教,他們能決定什麼呢?無論是普通的部門還是異端審判會,此時都免不了在現世神的命令下互相限制與監視,不經意間便製造了“誰也走不掉”的氛圍。而在此時,決定誰能走的權利便落到了那一羣和船最親近的人們肩上。
當然,現世神的命令是不準放走哪怕一個人。然教會的各級官員都清楚,要是不放走一個人,異世界人會給那些抵達彼端碼頭的船隻運上糧食,布匹,日用品,甚至是魔粉麼?榮譽誠可貴,尊嚴價更高,若爲吃喝故,兩者皆可拋——這是雙月教會的教士和主教們也再清楚不過的道理啊。
更何況,底層的那些“會走路的嘴巴”要是全部跑光了,教會的物資供應壓力也會減輕吧?不少與物資打交道的官員私底下是這麼互相勾連交流探討的——反正有沒有錢那都是小事,只要人口數量比起實際數目少了,他們做起空賬來也就更加輕鬆,取而代之的那些必需品份額拿到黑市上完全可以賣出更高的價錢。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異世界人”簡直是爲他們做了一筆量身定做的買賣,何樂而不爲呢?至於教會的威嚴,教會的面子,那種東西早就在船舶上旗幟的爭議和運來貨物的重量之對比中被吹得煙消雲散,湮滅在蘭卡斯羣島遠方的海天線當中。
於是,或瞞天過海,或視而不見,越來越多的蘭卡斯人登上了前往巴希維塔大陸的船隻——當然,在碼頭上“受檢”之後,等待着他們的是教會支部開辦的手工工廠提供的勞動崗位。無論是中國人還是現在“小富起來”的埃爾塔人而言都沒有讓這些教會的子民吃白食的理由,以前是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但這樣的境遇,在海員的描述中完全被粉飾成“吃穿給足”的天堂——或許那根本不是粉飾,而是從蘭卡斯煉獄的內裡所能看到的事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