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動物油脂熬製的油捻燈照明下,布法羅將軍這才得以汗津津地管窺蒙利爾公爵縝密計劃的大致全貌:
首先。對東布伊堪奇的“武力威懾”必須是在拿捏得當,反覆審慎的前提下交付實施的。因爲就連蒙利爾公爵自己都不知道惹了東布伊堪奇這頭比他們自己都兇猛數倍的野獸會是什麼後果。
這也就是蒙利爾公爵爲什麼要把這張紙示於這些他信任的同僚。單靠他一人實難推演兩國之間錯綜複雜的各種因素。給囂張至極的大野豬“來一下子”,大野豬會知道疼,捂着牙逃回自己的山林地盤?亦或是直接挺着斷牙,紅着眼睛朝着獵戶衝過來要決一死戰?沒有人能確定地給出答案。
蒙利爾公爵在信中說得很清楚:此非一人可算之事。國家,家業的興旺就掌握在自己手裡,他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做出直接武力報復的決定——哪怕是小規模的“非官方行動”也是如此。
兩國現在的邊境是以上一次戰爭中,雙方都無法攻破的丘陵楞線作爲核心劃定的。無論是進攻者還是防守者,都明白只要再多用一點兵力,再組織起一波騎兵突擊,哪怕再多喘上一口氣,他們都將突破“堅實的防線”亦或是“逆轉敗局”,一鼓作氣地解決布伊堪奇國度的分裂問題,享有布伊堪奇的最高榮耀。
這都是放屁。本是小國的布伊堪奇就已經沒有什麼戰爭潛力,更何況分裂的東西二布伊堪奇?眼看着到了戰爭潛力和國力都要枯竭的懸崖邊緣,不是“跳不跳”的問題,而是兩國都已經沒有一絲力氣把身體挪出懸崖邊緣了。
上一次布伊堪奇內戰最後又以東邊的勝利而收場,這也是數次布伊堪奇內戰的通用結局——蒙利爾公爵在擔心什麼?無非就是衝突和以前的某次戰爭一樣,從小衝突開始一步一步升級,最後以西布伊堪奇在大戰場的節節敗退爲結局收場。
布法羅將軍也心知肚明,時至今日,東布伊堪奇方面對西部的“防禦性”部署已經極爲成熟。前線緩衝地區的“堅壁清野,人員後撤”策略會讓將軍麾下的輕步兵在找不到補給和前進方向的漩渦裡掙扎,然後被東邊好整以暇的伏兵打成狗。布法羅將軍曾經不止一次地設想過若是他必須面對這樣的戰場,他應當如何用手中的兵力打破東邊部下的迷局——答案是無解。
在補給充足,國內後續兵員同樣充足的前提之下,這個問題是有解的。但很不幸的是,西布伊堪奇這兩者都要量入而出,可在現今東布伊堪奇邊境緩衝區的廣袤丘陵,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若是想要找出敵軍,找出“有人”的地方,那就只能讓西布伊堪奇軍裝備點偵察機之類的猛貨……
飛龍在丘陵地區的觀測效果堪憂。飛高了腳下是雲層,飛低了一個屁大的山溝要飛好幾個來回。更何況這嬌貴的東西,西布伊堪
奇也養不起!
那麼若是按照布法羅將軍的推演,一旦有大規模戰爭的消息,東布伊堪奇的緩衝區域將會以風捲殘雲的速度進入人去地空的狀態。
結合數千各地拼湊的“常備軍”,總數達到四五萬的“西布伊堪奇聯軍”在這片曾經是故土的丘陵上除了不安地四處觀望之外能幹什麼呢?他們每前進一步,就必須要面對多五分的未知危險,還有後勤部門背上以階梯狀倍增的壓力。
拉長的交通線必須配屬相應的斥候來進行護衛——然而這也是杯水車薪。蒙利爾公爵在信中列舉了三次戰役作爲例子,兩次是西布伊堪奇方面的失利,一次是西布伊堪奇少有的取勝——兩者的共同點則是它們都以一次成功的交通線切割戰作爲核心,繼而對補給斷絕的敵前線部隊進行分割包圍。
“我完完全全可以肯定,在我們這偉大開明的自治國裡,有不少東邊派來的,或者被東邊收買的蛀蟲,細作。”
蒙利爾公爵的字跡清晰得讓布法羅將軍無法迴避這個事實。他完全可以想象,只要自己調動部隊的指令向各部逐層下達,必將有人會“一式兩份”地將這些至關重要的情報轉發到鄰國去,讓他們提前做好備戰工作……
一步錯,步步錯。布法羅將軍支起腦袋無奈地苦笑了幾聲。西布伊堪奇自治國從建國之後的第二場戰爭開始就一直無法取得戰略上的優勢,所以也就避免不了一直被“天生敵國”用穩紮穩打,消耗國力的打法逐步蠶食。而後日漸衰微的國力又讓西布伊堪奇在戰爭上拿不到主動權和優勢,如是以來,西布伊堪奇已經進入了無法用自身力量逃脫的死亡漩渦。
其實何止西布伊堪奇,巴希維塔大陸上的勢力演替一直都是如此。只要在國力上佔優的一方,總是能用這樣的辦法把對手玩崩潰。
這也就是許多小國希望得到外部力量支持的原因,就算是統一的布伊堪奇只不過是一個在分裂的大公國基礎上再行割據的小國家而已。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巴希維塔大陸上的風雲變幻也持續了數十年之久,無論是布法羅將軍還是蒙利爾公爵都有這方面的擔心——而現在,蒙利爾公爵更是足額地把這份擔心寫在了紙上。
曾幾何時,他們的上一輩還不忌憚與東邊直接刀兵相見,讓戰火肆虐到全國也毫不足惜,爲的只是和東邊決一死戰。現在的他們捱了一拳想要報復時只能讓少數精銳士兵僞裝成農民,在保守秘密的前提下跨境做些和山賊,匪徒無異的活計,既不痛快,也十分地不光彩。
要是蒙利爾公爵曉得“一代不如一代”的表述,那麼他一定會把這句話重重地寫在這張信箋的結尾,讓它去捶打讀者的自信。
而此刻,這張信箋正在被火舌漸漸吞噬,變成燈座裡外焰上往天花板飄揚的飛灰。在布法羅
將軍的手指鬆脫,把最後一張紙片放進火舌裡之後,他坐立良久,最後還是從筆筒裡抽出了筆。
在蒙着一層薄霧的清晨裡,一匹駿馬有節奏地用着蹄鐵擊打着西布伊堪奇都城的石塊路面,繼而又在絕大多數人的美夢當中輕輕離去。在都城裡,除了寥寥幾人之外,沒有人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同樣的籠罩着薄霧的清晨裡,二三十個僞裝成農夫的士兵手持短刀,鐮刀,甚至斧頭等農具悄悄地從小道摸過了丘陵的國界,潛入了隘口的關卡石塔內幹掉了塔內所有的雜役和民兵——甚至包括那個親自扣下西布伊堪奇商人貨物的邊境守衛長官在內。
這些士兵在消滅了隘口的石塔,將烽火臺過水之後便直接長驅直入,拿着武器直接對最近的邊境村莊進行“劫掠”與殺戮。
連年的和平麻痹了官兵和緩衝地帶村民的警戒心,在利刃架到脖子上時他們甚至都還毫不知情。對突然而至的人馬,村民們一開始還以爲是商隊。第一批被殺害的村民就是在上前兜售食品,水果的時候驚愕地發現自己已經身首異處的。
之所以說是“劫掠”,是事後東布伊堪奇方面發現村裡的貴重細軟都已經不知所蹤——它們只不過是被帶着走了幾公里路,就被丟在了山澗裡,以此方便偷襲村莊的士兵們能快步輕行;至於殺戮,整個村莊從上到下未留一個活口,自然算是名副其實。
氣急敗壞的東布伊堪奇王國當地軍政長官當即下令各村,各據點立刻開始按照戰前動員態勢,以之前規定好的通信方向和頻率定時派出信使通報情況,同時向邊境增派民兵。然而這一次的亡羊補牢爲時已晚——布法羅將軍從蒙利爾公爵和自己的親衛隊挑選的士兵早已啓程回到都城,襲擊不會再有第二次——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休假”,而今休假結束,他們也應當在此時歸隊。
王國在西布伊堪奇的間諜不久之後也向接頭人回報:在屠村事件之前,不僅西布伊堪奇沒有軍隊調動的命令,就連各常備軍都是慵懶地在營房裡打牌,曬太陽,喝酒,出去找女人快活。
當然,他們的的確確是在東邊做出反應之後由上級命令加強了戰備,但這是正常反應——間諜得到的情況從表面上看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對於這次襲擊,西布伊堪奇的軍方明顯是不知情的——起碼大部分是不知情的。
莫厄國王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當然是當場勃然大怒加摔杯子。阻斷“中國貨”向西邊的行進路徑,這一行爲早有臣子提醒他會受到西邊那羣叛賊的反彈,但他實在是沒有料到這反彈會如此劇烈。
沒有什麼比這樣被捉弄的感覺更難受了。莫厄是很想拿着自己手中的利劍把突進他國土的魔爪斬斷,但這爪子已經縮回了西布伊堪奇,他拿着就算是光劍又能如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