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個以貴族爲核心的利益共同體能量不夠大,那韓德尚的思路就是:爲它增添更多的成員,爲它續更多的命,才能讓它製造更大的大新聞……
“反正死來死去,鬧大了也只是死埃爾塔人。”韓德尚拍了拍他同伴那僵硬的肩,一邊不忘自在地往碗裡抖些胡椒麪,“量他們也不敢去對我們中國人動手,但搞出一些抗議,上書之類的幺蛾子不就夠了嘛,嘿嘿嘿……”
“不對中國人動手”的原因很簡單。要不是那輛大巴車的乘客,中國方面倒還想直接方便地做做生意,不見刀兵一樣悶聲發大財。
但一動到國民,動到人命,只要是現代國家都不可避免地挽起袖子把對面的攤子砸個稀巴爛——就算國家不想動手,沸騰的輿論也會代爲行之,其結果就是中方已經把所有還活着,能吊路燈的“埃爾塔戰爭罪犯”送上了路燈杆頂,隨風飄搖。
幾乎沒有人敢懷疑這些異世界人“追責”的能力。埃爾塔人大概可能會忘記別的東西,但唯獨不會忘記所有敢向“埃爾塔人民的老朋友”下手的傢伙迸發出的,鮮紅的鮮血……
但“不對中國人動手”也並不代表着“不對埃爾塔人下手”。這一層意思,最終還是被王利羣完整地接收到了……
現在的埃爾塔人在貴族與皇族的存亡,利益的分配面前很明顯地分化成了兩個派別——尊重多尼瓦皇帝從二元君主制開始弱化自身權利,重建以埃爾塔國會爲國家最大權力機關的虛君君主制的是其中佔力量較強的一派,在這裡姑且可以稱作“維新派”。而另外一派就是認爲民治埃爾塔不可避免走向自取滅亡,所以就必須提高皇帝的權力和地位來“遵從古道”,以此避免悲劇發生的“尊皇派”。
而在這兩個成形派別之間,則是大量對埃爾塔現行政治,經濟變革均後知後覺的“各族人民”。他們在真正大變革到來的前夜,也不可避免地被這兩大政治勢力捲入其中,成爲兩派竭力吸引的棋子。
“中央已經發表了這麼一個聲明呢,大意是說‘埃爾塔解放戰爭之後的陸軍要朝着專業化,精簡化,精細分工的方向進行新一輪改革’,那王老弟你好好想想,裁掉的部隊要往哪裡去?埃爾塔現在是不是需要這些識字又識大體的人才爲政府部門服務?不管是強力部門與否,我們都可以預見到,會有相當一部分軍人進入這些地方工作,對吧?”
如果有能接觸到現在有關埃爾塔各級官員待遇文件的中國人閒得沒事幹吃飽了撐的,拿它與埃爾塔國家檔案館中登載的同類,同級官員待遇考察統計記錄相比,就會發現名稱不同,實際上管轄範圍大致相同的官吏的待遇看似已經多出了社會保障,醫療保障之類的內容,實則是比過去減少了太多特權——不管是合理合法的“陋規”還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勒索
,貪腐,一律被制定法規的中國人列在了“非法”的一欄裡。
和嚴密的規定一齊登場的,還有職權的進一步細分。在舊埃爾塔帝國,管理一地工商的官吏可以對商販收稅,過路的官卡也一樣能對商販收稅;前者拿着一根大棒就能對商販收取實物稅,抽成稅,賬目稅,甚至是代理貴族的領地稅。而後者則是一樣捏着一根大棒,在路上以保證行人安全的理由設卡,然後把過路商販的稅收當成是工資。
一船從南埃爾塔送進內陸的鹹魚,首先要被卡姆拉港的稅務代理人抽一筆水,然後纔可上岸裝車放行;之所以要曬成鹹魚裝船,那是因爲鮮魚上岸還要另繳一筆莫名其妙,但是已經流傳了很久的鮮魚稅;在這之後,鹹魚過各路關隘需要繳納的過路稅甚至買路錢自不必說,光是進首都城郊市場要繳納的入場費,就能讓這一車魚縮水二十分之一。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沒有誰會記得埃爾塔的稅收部門是誰,在幹些什麼——他們只是不斷授予其他部門新的徵稅許可,“授權”他們“代收”更多的,更高稅率的稅。
這是每個王朝都要經歷的一個過程。如果不能改變權利和監督權融爲一體,一個人或一個部門又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的情況就無法避免——皇帝偶爾會讓某些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去把真正的稅負情況調查之後呈報上來,這已經算是勵精圖治的皇帝,但這又能改變什麼呢?不完善的法律制度給了人鑽空處的機會,到最後甚至還誕生了南埃爾塔這種一整塊利用不嚴密的制度規則“實質獨立”出來的國中之國……
而新埃爾塔的政府財源雖然依舊是稅務,但已經從“所有政府部門的特權”收縮到了“國地兩地稅務機關的特權”。能夠經手財源的人已經大大減少,想要從稅務上自肥已經是完全不可能。
相比較於“有最終解釋權”的稅務官,甚至是稅務承包商,現代的稅收部門辦事員只會冷冰冰地掏出一張稅表,機械地告訴你該交多少錢。誠然,申報所得也好,海關過稅也罷都讓現代人十分心累,但無論是一刀切稅率還是累進稅率,這個稅率起碼都是明文可查的——敢說自己還有最終解釋權的傢伙,多半現在已經鋃鐺入獄了罷。
但在舊埃爾塔,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官官相護,任你屁民怎麼告,堂上的老爺都是一臉“哪個刁民來告本官”的嘲諷臉——這也就是爲什麼會有領地內人民攔車申冤的傳統。
但現在稅務機關內部有監督部門,外部更是有專門監督政府部門的部門(類似紀委和廉政公署)存在。在這兩者之外,更是有公安檔案室對政治及經濟犯罪虎視眈眈,一羣擅長空降雙規約談的老司機無時不刻地準備打擊冒頭的幼兒園犯罪者。
在這樣的約束之下,無論是收稅的還是轉運錢幣的商業銀行,要自肥
哪怕一丁點兒都非常爲難,這就是制度的先進性。公知們天天嘴上掛着“體制問題”,可和這一點都不一樣——制度的先進性是以貫徹集權管理者的法條程度爲尺度,並非是以“一人一票”或“磚智毒菜”爲標準一刀切。
“那問題就在這裡。他們作爲舊埃爾塔,那個腐朽王朝的掘墓者,肯定是非常不齒舊埃爾塔帝國統治機器裡骯髒,下作的那一套。”韓德尚把一片牛百葉夾進碗裡,耐人尋味地用筷子扎着上面的孔洞,“但是當他們坐上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哪怕是基層,他們都會發現他們在現在得到的都比以前少得太多。”
“那,有些人會‘堅持革命’,而有些人不會。”王利羣總算是品到了韓德尚嘴裡吐出的尖刀是什麼味兒,“原本像是鐵板一塊的埃爾塔‘革命者’,現在就不可避免地面臨着分裂……”
“是的。我們樂見於埃爾塔人之間的互相爭鬥,我也可以預見到這將是持久而危險的爭鬥,這或許會讓我們的同胞,那些天真的理想主義者放棄‘埃爾塔人治埃爾塔’的想法。”
在韓德尚的預想當中,保皇派和退一步的尊皇派最後一定會失敗,埃爾塔皇帝最後肯定也不會再取得權利——因爲實質上在牌局對局的三方,有一方是無視規則的作弊玩家。這個作弊玩家平時只是用牌局的另外兩方來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但這是在另外兩方都維持均勢平衡局面的前提下。
一旦局面失去控制,這個作弊玩家就會跳出來用滿手的joker打得某一家頭破血流,然後局勢又恢復原樣——但這就是韓德尚想要的。
這局面可未必會“越打越好”,因爲在這時,敵人已經不是“有形的”雙月教會,而是埃爾塔帝國自己——一個大力士要打翻對面的敵人或許很簡單,但要他撓背後的小蟲,還不準用其它工具……這就很爲難人了。
“所以最後的結果,我都可以猜出來……”王利羣也算是讀過建國前後文獻的人,理解起問題來也相對很快,“埃爾塔人當中的‘封建餘孽’沒有這麼容易消除,一旦這樣的火燒起來,非得五年十年來徹底滅掉不可……”
“是這樣的,哇哈哈哈哈哈——”韓德尚難得地在那件事之後發出暢快的笑聲,“我們要是能把這風扇起來,火點得旺些,那還真不保證埃爾塔不會成爲建國後一系列事件的翻版——嘿嘿,你得知道,這埃爾塔一步從封建社會跨入資本主義社會,跨度一點不比咱們的祖國小哇。”
王利羣滿臉冷汗——那是因爲他對那段歷史不可能不清楚:中國在那些反反覆覆的事件上浪費了二三十年的時間,但埃爾塔有二三十年可供浪費麼?不耐煩的投資人真的會允許埃爾塔也照貓畫虎地來一番“運動”麼?
答案也很清楚:顯然是不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