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爲何?”博裡費茨諾心中倒也對這答案猜出了個七八分,不過他還是當做自己不知道似得,向面前的船員提問道。“爲何按了這按鈕會‘死得很難看’?”
“你沒當過兵吧?”這船員打了個哈欠,“謊報軍情是死罪。舊埃爾塔軍是如此,新埃爾塔帝國的軍隊也是如此。在這船上,旅客當然要履行報告特殊情況的責任和義務。這畢竟關係到你們和全船人的性命,不是鬧着玩的。”
見博裡費茨諾依舊一臉智障,這船員只好照着安全規範繼續補充道:“一旦警報響起,你們也便要跟着這一區域的安全員有序撤離到頂甲板上,之後確認警報情況之後做進一步打算。但是一旦警報響起,這船便一定會停下。之後單是耽擱的行程,上面責問下來便沒有人能擔待得起。當然,有見着失了火和其他情況,你們倒可不必猶豫,直接按動這按鈕,不僅無過,還大大的有賞!”
“老大啊,剛剛那埃爾塔崽子不是說了,‘不要隨便按,否則會死得很難看’麼?您反覆問的意思,難道是要去碰這船上的逆鱗?”
這船員宣讀罷安全規範,拍拍屁股揚長而去之後,腦子機靈些的士兵趕忙湊到博裡費茨諾的耳邊發問。
“天知道這是不是個局,等着想在這船上作亂的傻瓜一頭栽進去哇!”博裡費茨諾不滿地啐了一口,“從這傢伙說出來的不是實情這一點來看,倒又像是真的。可你說,這要是真的爲我們這些旅客準備的,那將要從哪裡上到頂層甲板,那人有過半句提起不曾?”
“不曾。可千夫長大人,您這麼說我就更不明白啦。這是要算真,還是假?”這士兵一糊塗,便把博裡費茨諾踢過來的皮球一個大腳又踹了回去。
博裡費茨諾揮揮手,坐在暖氣片旁說道:“再看看。到這船上都不滿半天,飯也還沒有吃上一頓。現在做出決斷未免武斷又短視哇!”
博裡費茨諾所看着的舷窗外,民生號的另一側船舷已經收起了舷梯,船員們三五成羣地聚集在甲板上鬆脫掉繫纜樁上的繩索。
隨着緊緊綁住碼頭和民生號的纜繩鬆脫,靠在碼頭邊上的的廢舊輪胎也終於得到了解放。隨着纜繩的鬆脫,甲板上的作業也正式標誌完成,但此時數層甲板下的紅區,輪機艙內纔剛剛開始火與鋼鐵的碰撞。
“主機兩分鐘二千轉的摩擦檢查已結束!一切正常!”
“升速率每分鐘二百轉,加到二千八百轉時報告!”在嚴冬裡穿着個小白背心和短褲,肩上搭了條毛巾但卻不覺得冷的輪機長一邊挨個檢查着閥門,一邊對着對講機用壓過蒸汽輪機的噪音吼道。“汽溫穩定控制一刻都不能怠慢!小夥子們打起精神來,別第一次就搞砸了!”
這是埃爾塔……不,雙月行星有史以來第一臺船用汽輪機在無支
援無港務後備的地帶實行汽輪機再啓動作業,從船長到輪機長再到與他同在輪機艙內的實習船員自然都緊張不已,而輪機艙橫跨兩層甲板的緊張還有輕則三十度,高則四五十度的高溫加成,變得更加水深火熱。
這第一批的解放輪終究是沒等上依舊在研發的煤燃氣發生器與內燃機系統,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鍋爐和船用汽輪機系統,“用以解決有無問題”。
自然會有人抱怨這東西冷態啓動要三四個小時,工序足夠寫滿一張繪圖紙,保持運行的熱態啓動前後也要半小時;也有人抱怨這會讓輪機艙內“四季如夏”,“船上莫名多個桑拿室”,由此爲自己和自己麾下的小夥子爭取些清涼的待遇;更有人會抱怨這讓解放輪的維修時間成倍延長,自己以後有過勞死的可能性……
但當他們看到門東市審計署方面遞出的一張預測圖表之後,便都低下頭去,沉默不語。圖表的左側是預測現在第一階段內解放輪使用普通主機情況下每月所需的油料,而圖表右側則是一個呈幾何級數攀高的高峰——那是解放輪最終計劃所需的油料量。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任何抱怨恐怕在這圖表面前都得敗下陣來。
“暫且不論如此數量的柴油和重油我們有沒有運力運過來,在沿線我們要準備多少個油料轉儲倉庫,你們知道嗎?難道整個埃爾塔的基建力量都爲石油讓步?亂彈琴!再說,埃爾塔到現在怕是連一個儲油點都沒有,所有鑽探組在圈存地質位置的嘗試都撲了個空!在座的各位,有誰能擔保埃爾塔能夠開哪怕一口井,出一滴石油的?有嗎?要不我們建立一整套石油儲存轉運體系,給什麼用?給食用油放着發黴麼?”
一片寂靜的會場上,解放輪們的命運就這樣被改寫了。它們本該是灌入壓縮空氣就能轉起螺旋槳的駿馬,現在卻成了需要划動蹄子積蓄力量才能邁開步伐的蠻牛。
不過這樣倒也挺好,起碼汽輪機不是比起柴油機一事無成——起碼它在出力方面未有一丁點落後,反而有巨大的提升。一旦這頭被法蘭和管道與閥門鎖死在輪機艙裡的蠻牛真正發起狂來,那可是能讓民生號跑得比香港記者都要快!要知道這批鍋爐據說還留了些壓力餘量,海試時民生號跑出了二十二節的高速,而此時的鍋爐只不過是堪堪達到了預定壓力,並未用光它的全部潛力……據說希爾齊船廠方面高層已經有了那麼一點點意向,想要把某艘狀態良好的解放輪套件略微修改,成爲真正的高速運輸艦——當然,這還在討論之中,現階段的五千噸級解放輪也暫時就把全速定在了十八節,而民生號則是十八點二節。
“報告‘大車’,主機現在已經達到二千八百轉!”這會兒被尊稱爲“大車”的輪機長已經檢查了一遍鍋爐的主管道,坐在隔艙外的鋼板椅上喝着專爲輪機艙配備的,防中暑的汽
水。只不過這裡雖然說避開了管道周圍的炙烤,可震動和噪音依舊存在。
“蒸汽室內壁溫度達到主蒸汽壓力飽和溫度了沒有?”
“達到了!”那邊負責交流和觀摩的實習船員比實操成功的,來自中國的老手還要興奮,“那,按照教科書說的那樣,進行閥門切換?”
“對,進行閥門切換。”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補充道,“現在的主蒸汽溫度多少?”
“四百二十七度,需要熱機多長時間?”對面傳來了閥門扭動的聲音,大車都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的震動。他知道,這頭蠻牛身上的束縛正在一點一點鬆脫,蒸汽便是流淌在它血管裡的鮮血,推動它肺泡內巨大的扇葉輪向前轉動——這便是工業化的力量。和玄乎其玄,偏要顯示出高貴冷豔的魔法不一樣,它就是如此粗暴,如此不講道理,挽起袖子來便要用最熱的力量宣示着最強的話語權!
“預熱十五分鐘,然後加負荷!”這句話的意思倒也清楚,那就是十五分鐘之後民生號便要開始回航。“這應該就算順利啓動啦!辛苦你們了!這一班今天提前兩小時休息,另一班的兄弟你們代爲帶話,下一次啓動成功就是他們輪休!”
悠長的汽笛聲,連續三聲——激起了一羣站立在民生號張線上的海鳥。與此同時,船艏的捲揚機也開始工作,把數噸重的金色船錨穩當當地從水底撈起來。
“航向275,兩車前進一——”
武然立在黑區邊緣,獨立的甲板走廊上,眼中是開始遠去的卡姆拉港,耳中是船上主頻段裡各個要害部位的通信,而他自己卻沉默不語。
黃色和白色混雜的泡沫開始打上船側舷。七點五節的速度雖然號稱“微速”,但已經算得上是城內電動車行駛的平均速度,這時他的腳下已經能感受到海浪和船舷互相沖擊碰撞的奇妙感覺。
“航向275不變,兩車前進二——”
力工賣力地往爐膛裡添加煤炭,而鍋爐也不負衆望地把更多的蒸汽壓進汽輪機高壓室。每分鐘已經達到四千轉,還在向着五千轉邁進的葉片帶動着大腿般粗細的傳動軸,在變速箱裡閃轉騰挪,最終把力量均勻地分配給了兩個約一百二十轉每分鐘的螺旋槳。
海風在減弱——武然的大衣下襬也停止了搖動。解放輪民生號已經勉強跟上了海風的速度,航跡直指的卡姆拉港也越變越小,不消半小時便變成了一條線。
說起來,自己還是第一次乘這樣的船出海遠行,坐的還是“頭等艙”——武然想到這裡,便不由自主地對着面前的蔚藍大海吹了聲口哨。在這海天一色的景色面前,籠罩着他的陰霾好像就在一點點地散開。
既然都要回國了,那乾脆輕快點吧。萬一回了國真想輕快又輕快不起來,那纔是該吃後悔藥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