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萬業自然還是黎萬業。
一個人如果某種精神層面的設定被更改，整個人的氣質也會發生變化。
真正與黎萬業親近的人不多。
能夠發現這種怪異的，也唯有唐閒，或者黎家人。
唐閒猜測，三十九堡壘大概有些亂。
他靜靜的聽着黎萬業這場面對全世界的發言。
總結下來，一共有三個方面，講到第一個方面的時候，唐閒就確信了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黎萬業最終選擇了另一個陣營，不管是不是本意，唐閒都有些遺憾。
“那個帶着面具的怪物，擁有着能夠駕馭浩劫級生物的力量，但他並不是我們的朋友。
他曾經數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狩獵盛會時，他假意拯救獵人以謀取我們的信任。
約佩拉平原的戰爭尾聲，他騎着巨龍出現，看似力挽狂瀾，實際上也只是爲了以後能夠以‘人’的身份統治我們做準備。
這一切並非我本人對這位面具怪人的惡意揣測，就在不久前，我已經得到了足以支持說法的證據，而這位面具人的真實身份就是——伊甸魔童，唐閒！
也只有伊甸魔童，才能在天賦無法發揮作用的金字塔裡，輕易的摧毀林肯堡壘第五層的設備。
此前人心惶惶的龍襲事件，正式伊甸魔童所爲！”
唐閒聽着黎萬業的一番話，知道大概整個世界這一刻都在驚呼。
至於證據，想來很快就會有。
這是金字塔，自己在任何有電子眼的地方待過，都可能被拍下來。
黎家沒有這個本事，但有人有。
唐閒很快就想到了來者是誰。
“我是以伊甸魔童的身份去招募黎萬業的。要讓黎萬業改變立場，不管是自願還是強迫的，至少得是黎萬業內心深處，跟我一個層級的，甚至更高等級的存在。
這樣一來目標範圍就縮小了很多。”
黎萬業身後的巨大電子屏幕上傳來了一些面具者作惡的畫面。
以及龍襲事件最爲清楚的過程。
同時還有很多唐閒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地方。
一些摘換面具的時刻，都在表明這位看似兩次三番拯救人類的面具菜刀俠，就是石碑裡提及的末日生物伊甸魔童。
唐閒心說自己的賞金，大概得從聯邦最高提到世界最高，並且一度刷新賞金記錄。
他倒是很淡定。
一換一，自己損失了黎萬業這枚棋子，但也挖出了一些信息。
略做思考，唐閒有了結論。
“黎萬業靠的是兵，領先於其他堡壘獲得了審判騎士的製造權，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大量製造審判騎士並運輸到世界各個堡壘。
簡而言之，黎萬業最大的資本便是兵權。
而真正願意咬餌的魚，該是也有着類似的特點。
在康斯坦丁的情報裡，秩序勢力的掌兵者有兩個，一個是迦尼薩，一個是塞壬。
迦尼薩被支開去調查句芒了，而且看黎萬業的變化，最有可能出手的便是塞壬。”
唐閒微微皺眉，對於塞壬，他小時候的印象已然不深，記得這是一個與康斯坦丁走得很近的人。
有些惺惺作態，帶着一股子富人區裡貴公子的作態。
在康斯坦丁的評價裡，是善於操控人心者。
一切推斷都符合現狀，但問題是，誰給的情報呢？
就有那麼巧，自己前腳走了沒多久，剛說挖好了坑，說動了黎萬業，然後塞壬便去把坑給填上？
這纔是讓唐閒覺察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是於小喆傳來的通話請求。
唐閒點開接聽，說道：
“有事？”
“我說你也太淡定了吧？全世界都在討論你呢？”於小喆的語氣很急。
唐閒笑道：
“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他們相處，沒想到換來的卻是疏遠。現在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沒錯，我就是伊甸魔童。”
“……”於小喆無語了，這貨的身份徹底暴露了就沒有一點該有的警惕嗎？
唐閒似乎是能夠猜到於小喆的焦慮，說道：
“你其實不用擔心，幕後之人只要始終處在安全距離的範圍內，那麼即便曝光也沒有實質性的損害。
唐閒一直都是伊甸魔童，這對於衆人來說，給他多加一個身份，也沒什麼意義。
他們要找的是唐閒，關我唐吉坷德什麼事？”
“有……有點道理。”於小喆在另一邊抹了抹汗。
好比一個死刑犯，忽然將罪名升到了舉世皆敵的高度……似乎也沒有什麼影響，反正還是一死。
又或者走鋼絲的高度從三十米變成了三百米。
看起來更危險了，實際上只要不失誤，任何事情都沒有改變。
於小喆佩服唐閒的心態，說道：
“那我們要怎麼做，黎萬業這條路已經打不開了。”
“晚些時候我要去三十九堡壘接幾個人，你和林森幫我準備好材料。”
“還有呢？”
“這些天聖地堡壘禁止任何人進入，之前天坑裡挖來的礦藏應該夠用好幾年，現在起，聖地堡壘完全封閉，連同傳送裂縫的大門也一道關閉。
任何通過便攜式傳送裂縫進入的人，也都要經過嚴格的排查。”
“爲什麼？”
“人心過了二十年，都會變，我變得更像人，而有人則變得不像人。”
“你說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故弄玄虛了？”
“話費很貴，我先掛了。”
唐閒掛斷了電話。
這個時候電視熒幕裡，黎萬業的發言還在繼續。
在幾個世界裡生存，唐閒大抵總結下來便是，在礦區與萬獸相鬥，靠的是強大的武力，計謀只能算計到一些弱小的生物。
自己帶着狐狸與龍，還有那條進化後的小白蛇，足以解決目前在礦區的麻煩。
但人類世界不一樣。
至少他沒辦法做到殺人如同殺萬獸一樣乾淨利落。
暴力自然可以解決一切問題，但關鍵在於，如何讓犧牲與流血降到最低。
所以與人鬥，終究是比的算計。
在黎萬業揭露了唐閒的底後，世界各地的網絡論壇上，很快就涌現出了大量的話題。
話題自然全部與伊甸魔童有關。
尤其是黎萬業提及到伊甸魔童其實至今扔在某座堡壘內時，所有金字塔居民都恐慌起來。
真實的世界是畏懼超能力者的。
天賦卓絕優越慣了的天賦者們，是很容易去排斥影響自身地位的排名的存在。
而龍襲事件和約佩拉平原戰事表明，伊甸魔童擁有着足以僅靠一人就能徹底擊潰人類天賦者乃至聯軍的實力。
這樣的存在，自然使得恐慌不斷擴大。
金字塔居民們的恐慌，便讓黎萬業提出了一個十分大膽的計劃。
“我知道各位一定會很恐懼伊甸魔童的存在，但這些日子，我黎家也一直在爲此做準備。
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我們開始大量的僱傭足以對抗伊甸魔童的利器——審判騎士。
並將其運送到了世界各個堡壘，它們的存在，將會守衛我們的安全。
但僅僅是這些審判騎士還不夠！我們要對付的，是一個能在礦區和人類世界來去自如的末日級生物，這是人類所面臨的前所未有的挑戰。
我們需要更大量的審判騎士，在此，我也呼籲底層的人們，踊躍報名審判騎士的徵兵。
你們都是我們領主所最看重的子民，儘管你們沒有天賦，但我們依然有讓各位實現自身價值的辦法。
成爲審判騎士，守護你的親朋，守護你的堡壘，守護人類的未來。”
與唐閒意料的一樣，恐慌之後，就有更合理的藉口來加大審判騎士的製造規模。
蟻多咬死象，小九和唐飛機都已經證實過，審判騎士的射線對萬獸來說極具威脅。
如果滿世界都是審判騎士，這個機械國度，對於自己而言，的確比礦區更危險。
這也對塞壬有所裨益。
作爲掌兵者，自然不嫌棄兵多。
唐閒依然很淡定，無名指微微抖動，心說黎萬業的第一個計劃是暴露自己，這個計劃是服務於第二個計劃。
第二個計劃是擴大自己的兵力，同時服務於第三個計劃。
在得到了響應之後，黎萬業很快就提及到了第三件事，也是最爲變革的一件事。
“我們作爲人類，作爲經歷過末世文明卻得到了神明垂簾的種族，一直來都太過故步自封。
數百年來，若我們能夠團結一致，又哪裡會到現在，才解開了如此至少的啓示？
也是我黎家僥倖，在今年才得以開拓出金字塔的第八層，在這一層裡，我們才得知了這個世界的一些隱秘。
作爲大浩劫的始作俑者，曾經一度摧毀了人類文明的伊甸魔童，我們如果還是如同以往一樣故步自封，恐怕等待着我們的，是又一次滅頂之災。
這一次他帶着龍來到了我們的家園，下一次會否帶來更多的萬獸？”
唐閒不得不承認，塞壬也好，黎萬業也好，站在制高點說話的這幅姿態，非常有範。
黎家一直以來在各個堡壘的口碑也都十分不錯。
這番話的確也形容了人類的現狀——不夠團結。
黎萬業繼續說道：
“金字塔要在短時間內全面的提高層級，對我們來說並不現實。
而現有的金字塔，也足以讓我們居住。
但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面對伊甸魔童，面對剛剛帶給我們慘烈敗北的礦區獸類，我們需要進入第九層，第十層，乃至更高的層級。
在更高的層級裡，一定有我們所需要的答案與救贖。
秩序者的指引，將會帶領我們脫離苦難！”
世界都在歡騰。
儘管所有堡壘的權力者們，都預感到了黎萬業這句話有着某種奪權的意味。
似乎是在爲某個事件做鋪墊。
但金字塔那些與權力無關的百姓們，又怎麼會在恐慌的時候，拒絕見到希望呢？
唐閒甚至都能感覺到第一堡壘的震動。
民意即天意。
黎萬業在造勢，或者說塞壬在造勢，這一切都是爲了下面的變革。
“我們各自的資源，並不足以開啓第九層。
我們各自的勢力，也難以征討如此多的天災生物乃至浩劫生物。
因爲我們不夠團結，過於分散。
可如果我們能夠將所有的資源彙總，優先將一座堡壘升到最高呢？
全世界兩百多座堡壘的資源和戰鬥力，集中服務於一座堡壘，讓我們可以在伊甸魔童的下一次滅世前，得到更多的指引，乃至更強的科技，我想只有如此，我們纔有一線生機。
外面的世界已經沒有了，礦區的世界兇險無比且只能居住七天。
金字塔的世界，是我們最後的家園，爲了保存我們的文明與作爲霸主生物的尊嚴，這個時候，我們難道不該放下手中的權力與偏見，團結一致？”
在老狐狸的尾巴露出來的這一刻，唐閒都忍不住給黎萬業鼓掌。
今日的一切，也許既是塞壬的意思，也有黎萬業內心的本意。
這纔是這位黎家領主真正的野心，根本不是最強的堡壘，而是統治這個金字塔世界。
一旦得到了全世界的資源，一旦兵力滲透了全世界各個堡壘，一旦連民意都向着自己。想要不成爲這個世界的主人都不可能。
所以宋耕朝一輩子也無法超過黎萬業，因爲二人的志向就如同燕雀與鴻鵠。
唐閒唯一有些遺憾的是，黎萬業做了這麼一番演講，大概……很難很難留住他了。
黎小虞會很傷心的吧？
這麼想着，他才終於有一種被噁心到了的感覺。
雖然並不強烈，但就像是寫好的劇本被一個三流的演員介入而強行更改了。
使得原本不該死去的角色，生死難料起來。
黎萬業的演講還在繼續。
“當然，這只是我的提議，不過我以聯邦議員，三十九堡壘領主，同時也是審判騎士唯一擁有者的身份，召開一次全世界的會議，到時候我們用公平公正的討論與評選，來決定這一議案是否通過。
我在此呼籲各位堡壘的領主，請放下對權力的執着，爲了人類的未來，請認真的考慮黎某人的發言。”
沒有人會願意放棄蛋糕，但唐閒知道，塞壬的計劃已經達到了。
因爲黎萬業這一手掐的太準了。
自己這個伊甸魔童，被他利用的很充分。
也由此，黎萬業纔敢大膽的提出將如今的聯邦制，改爲帝國制。
雖然他沒有這麼說出口，但一個地位超然的堡壘領主，可不就是秩序者之下的那個寡人麼？
唐閒笑了笑，果然女兒這麼聰明，父親肯定不是小角色。
不過棋局便是如此，前往黎家要挾黎萬業是唐閒的回合。
而黎萬業的回合，便是今日的反擊。
如今，又到了唐閒的回合。
唐閒不想那麼墨跡的走一盤漫長的棋局，哪怕是跟黎小虞下棋，他也是用最快的手段圍死黎小虞。
關掉了電視，看着酒店外街道的熱鬧景象，唐閒自語道：
“該將你們一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