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凝霞描畫精緻的俏臉上滿是憤怒,聲音因拔高而尖銳,引來屋內衆人的注目。一時間,廂房內針落聞聲,皆看向這方。
阮筠婷心中暗道徐凝霞糊塗,同是徐家人,爲何要給旁人看戲的機會?今日鬧了內訌,怕是不等回府,老太太那處便得知了。三太太回去教導了這段時日,難道徐凝霞就沒有半分悔改之心?
“八姑娘。”阮筠婷笑容親切,以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這裡是書院,姑娘確定要與我在此處討論這個問題?況且方纔說話的,可不是我。”提醒她別中了挑撥離間之計。
“用不着你來教我!”徐凝霞卻不領情,越發覺得與阮筠婷這樣的人說話既掉份子又惹氣,眼睛一翻,聲音閒閒的嘲諷道:“不過是個沒人要的野種,憑着老祖宗擡愛才有了今日的風光,你憑什麼來教訓我!”
真是無藥可救!
阮筠婷最恨人提起“野種”二字,素手握拳,才能剋制住抽她嘴巴的衝動。嫵媚瀲灩的目光微閃,笑意越發濃烈,可眼神卻只見冰冷,背脊挺直的上前一步,“是麼?”
徐凝霞不知爲何,竟無法對視阮筠婷湛亮冰冷的目光,不自覺的退後一步,拔高聲音不示弱:“難道不是嗎!誰不知道你是個野種,是你娘偷人生的,人都說……”
啪——!
一聲巴掌脆響震的徐凝霞耳朵轟鳴,不可置信的捂着右臉嗚咽出聲: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阮筠婷溫軟聲音不高不低,擲地有聲:“你侮辱姑母是目無尊長,不知進退罔顧祖母和三太太教誨,我打的便是你!”
“你!!”徐凝霞被阮筠婷訓的面紅耳赤,尖叫着向她撲了過去:“從小到大我母親都不曾動我分毫,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打我!”
眼看着徐凝霞塗了鮮紅蔻丹的指頭抓了過來,阮筠婷忙側身避開。
徐凝霞一朝撲空,臉上妝容都哭花了。轉身又衝上去,“賤蹄子。你不過是我徐家養的一條狗!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和該謝謝這具身子的敏捷靈活,阮筠婷又避開她的“爪子”,看準機會再扇她一巴掌。
啪!
又是一聲脆響,徐凝霞臉頰上開了朵紅蓮花。鬢邊長髮都被打散了。
眼淚如決堤一般。徐凝霞子小到大也沒捱過打,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嚷着要找母親。
廂房內衆位姑娘小爺都目瞪口呆,還從沒見過兩個大家閨秀打架打的如此激烈。徐凝霞哭聲驚天動地,着實擾人,不過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戲。
阮筠婷握着雙拳站在原地,忍着在補上幾腳直接踩扁了她的欲|望,心中無限悲涼。面前這人,是她前生的妹妹。可如今她真是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她。包括她的母親。這樣的人,她真是懶得再管。
韓肅與阮筠嵐、君召英、君蘭舟和徐承風一同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阮筠婷倔強孤獨的背影,徐凝霞的嚎啕大哭仍舊未曾停止。
韓肅一身紅衣,在男子之中幾位扎眼,快步到了屋內,沉聲問:“怎麼回事?”
看了半晌熱鬧的戴雪菲似驚魂未定的上前扶起徐凝霞,含淚望着韓肅:“阮姑娘打了徐八姑娘。”
徐凝霞見韓肅到了,大哭便改爲抽噎,哭的是楚楚可憐。
徐凝芳上前一步遞上帕子,柔聲道:“八姐姐別哭了。”
徐凝霞本想罵她一句“用不着你假好心。你也不是好東西。”可礙於韓肅再此,也只能忍耐下來。裝出一副柔弱感激的模樣:“多謝妹妹。”
徐凝芳甜美一笑:“你我姐妹,何須如此客氣。”
阮筠婷真的看不下去了。這些無藥可救的女孩,尋找機會表現無非,是爲了世子夫人的位置。有意思麼?
今日她一時衝動動手打了人,回府自然會有一番風雨。打都打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多說無益!
思及此,阮筠婷舒展端雅的給韓肅行了一禮,併爲多言,舉步向外走去。
“阮姑娘!”
羅詩敏焦急預追。韓肅卻先一步擺手制止,自行追了出去。
君召英急得不清,也預備跟隨,卻被君蘭舟攔住,與徐承風一同到了羅詩敏跟前,“還是先知道來龍去脈,也好幫阮姑娘想個對策纔是。”
徐凝霞抽抽噎噎望着韓肅急匆匆的背影,恨意越烈了。
阮筠婷下了臺階,此刻才覺得手心發麻,看來剛纔盛怒之下沒少使力氣。
平靜下來她開始反思。今日她做的,很有可能讓她之前在老太太心中樹立的形象完全崩塌。畢竟她明知徐凝芳是故意挑唆,還是着了道,與徐凝霞一起表演了一出內訌大戲。
“哎……”右轉到了竹林,疲憊的在石凳坐下,嵐哥兒會怪她吧?說不定右要與她冷戰些日子。想一想,都覺得身心俱疲,連快痊癒的“腦震盪”,都覺得變嚴重了。頭暈的很,靠着背後竹子只想睡覺。
然而,身旁卻出現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識的薰香味。張開眼,正見韓肅蹲在自己跟前。
阮筠婷唬了一跳,忙要起身行禮:“世子爺怎麼來了。”
韓肅不悅的粗眉,一撩衣襬在她審判坐了,道:“又沒外人,做什麼生分了。”
阮筠婷坐回遠處,知道韓肅不是拘泥於禮數的人,也恰巧她需要一個人聽自己說話,放鬆了些,懊惱道:“文淵,我今日動手,真是不應該的。”
“爲何?”
“我該忍耐的。我不過是寄居在徐家,沒有父母幫襯,只有一個外祖母,可外祖母是一家主母,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對待我與嵐哥兒不可能只投入親情,她考慮更多的是整個徐家的利弊。我若能給徐家錦上添花,自然是好。若不能,她也能原諒。但今日,我明知旁人挑唆。仍舊沉不住氣表演了一出‘女鬥雞’的戲碼,給徐家丟盡了臉面……外祖母若是隻氣我還好。若是連累了嵐哥兒……”
阮筠婷從不自憐自怨,可如今這樣一說,才發現她與嵐哥兒果真是孤立無援,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心中未免覺得悲涼。剩餘的話哽在喉間,說不出了。
明媚嬌柔的女孩低垂螓首,格外脆弱,他自幼生在裕王府,被衆星捧月般長大,又何曾受過阮筠婷所說的這般委屈與無奈?一時只覺得心疼的緊。
“你也不必想太多。徐老太太當家多年,定不會是非不分,她會有個公道處理的。”
“文淵,你不懂。”阮筠婷擡起頭,靈動雙眼淚光閃爍。卻倔強的不讓眼淚落下來,“有些事情,不看緣由。不看經過,只看結果的。我今日,確實是沉不住氣了。”
韓肅的心似被一隻手握緊揉捏,竟然有想擁她入懷好生安慰的衝動。
擡起手,卻在即將碰觸到她肩頭的一刻頓住,驚覺這種心思萌生的太快,難道是太久沒碰女人,竟對她產生這樣的感覺?
阮筠婷並未發現韓肅的異常,長吁了口氣。道:“與你說了這些,我心裡舒坦多了。反正事情已然發生,再愁也沒用,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是啊。”韓肅聲音乾澀,越看她越覺得想多看幾眼。
站起身,阮筠婷踱了幾步,轉而道:“文淵,歸雲閣開業以來我還沒去看過,不如改日你帶我去看看,我這個合夥人,頂名兒要做軍師的,可不能白拿你的銀子。”
“你這是變着法兒的跟我要銀子吧?”提起生意,韓肅的注意力暫時被分散,笑着打趣她。
阮筠婷做驚訝嬌羞狀:“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想不到她的憂傷來的快去的也快,憂愁時柔美如空谷幽蘭,如今又精靈古怪,偏每一面都讓他覺得極爲順眼。
韓肅的笑容,便帶了些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好吧,我是什麼時候都成,看你的時間,得閒了便讓筠嵐來傳個話,我帶你們一同去。”
阮筠婷喜形於色,露齒一笑道:“多謝你了。”
“你們兩個,給我跪下!”老太太怒不可遏,拂落了茶盞,瓷器破碎的尖銳聲音刺的耳膜生疼。
阮筠婷提裙襬,跪的端正,腰桿筆直。
徐凝霞卻很是委屈,指着自己的臉頰嗚咽着道:“她打我,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打我!老祖宗您看,霞兒的臉都腫了,我從小到大幾時吃過這種虧!老祖宗你要給我做主啊!”
“是啊,老太太,您看看霞兒她……”三太太也忙着上前幫腔,心疼的輕撫徐凝霞的臉頰。
老太太怒極,“住口,我教訓孫女,幾時有你插嘴的份!都出去!”
三太太一滯,滿面的委屈,對上老太太含威的眼神,瑟縮了一下,與大太太和二奶奶一同退了出去。屋內就只剩下阮筠婷、阮筠嵐,徐凝芳和徐凝霞四人。
見狀,徐凝芳和阮筠嵐也一同跪下了。
老太太沉聲道:“你們可知錯了。”
“婷兒知錯。”
“我沒錯!”
徐凝霞和阮筠婷同時出聲,卻是不同內容。
老太太蹙眉,先問:“婷兒,你錯在何處。”
“我沉不住氣,與八姑娘動手,丟了徐家顏面。”
“還有呢?”
“沒有了。”
老太太啪的一拍桌子:“不知友愛姐妹就不是錯?!”
阮筠婷抿脣,沒有作答。
見阮筠婷挨訓,徐凝霞心中暗笑,面上卻委屈的落了淚,哽咽道:“我從沒捱過打,卻叫她給我甩了兩個耳刮子,還是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老祖宗,我再也不去上學了,我沒臉上學了!”
見她竟然撒起潑,一直沉默的阮筠嵐叩頭,道:“老祖宗,姐姐雖然衝動犯錯,但此事並不怪她。是八姑娘她挑釁在先……”
“住口!”老太太怒道,“嵐哥兒,這裡沒你的事,你出去!”
阮筠嵐卻更着脖子,倔強的道:“此事不怪姐姐,是八姑娘罵我們是野種,是娘偷人生的,還說我們不過是徐家養的狗。姐姐才動了手,我們不是野種……”說到此處,阮筠嵐聲音微哽,連忙住了口,生怕落下淚來。
老太太一聽,心便抽痛了一下。
阮筠婷低垂着長睫掩住眸中水汽,平靜的道:“外奶奶,今日是婷兒的不是,不該明知有人挑唆還沉不住氣,只是,八姑娘情急之下說出的話着實難聽,不但侮辱了母親,也抹殺了這些年老祖宗對我與嵐哥兒的養育之恩。您待我們是全心全意的培養,怎麼能說是養狗。”
“你說謊!是你先打了我的!”徐凝霞見老太太似有動容之意,忙大聲哭了起來:“你們欺負我,打了我還倒打一耙,當時的情況,芳兒是可以作證的!是不是芳兒,你說啊!是不是她先打了我!”
徐凝芳低着頭,卻不說話。
阮筠婷平靜的道:“事情經過,老太太一問便知,任何人也做不得假,但是今日婷兒衝動,丟了徐家的顏面,着實不該,甘願領罰。只是嵐哥兒當時並不在場,所以他沒有錯,還請老太太……”
“我沒有跟在姐姐身邊照顧,讓人欺負了她,也是有錯。”阮筠嵐搶着道。
老太太見狀狠下心來,道:“無論緣由如何,你這樣做的確是錯,難道外奶奶請了嬤嬤來教導你禮儀,是讓你學着與自家姐妹動手打架的嗎?一不知友愛,二不知顧及家族顏面,三辜負長輩教導,便罰你去祠堂思過,明日此時才能出來,你可認罰?”
“多謝外奶奶,孫女認罰。”阮筠婷行禮認錯。
“那這便去吧,韓濱家的,將姑娘送去。”
“是,老太太。”
韓濱家的心疼的扶起阮筠婷,用不大不小恰能讓老太太聽得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哎,纔剛撞傷了頭,這身子還沒好呢,祠堂裡陰冷的很,可不要再惹了邪風生了病纔好。”
老太太心頭一動,“慢着。便罰你去祠堂,將家規抄寫十遍吧,抄完了回靜思園,閉門思過。”
這個外祖母,是真的心疼她啊。
阮筠婷恭恭敬敬的跪下磕頭,道:“婷兒惹老祖宗擔憂,讓老祖宗生氣,着實不該,下次做事,我定會三思而後行,請外奶奶不要生氣了。”然後起身,“婷兒告退。”
阮筠婷還未曾起身,大丫鬟畫眉進屋來行禮,道:“老太太,裕王世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