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蘭舟仍舊保持剛纔的姿勢,額頭貼着墓碑,好似這樣就能讓心裡的疼少一些。他過了這麼多天野人的日子,有一些痛楚卻無論怎麼自虐都無法轉移,也化解不開。心裡就好像被挖空了一塊,眼前總是浮現出阮筠婷離去時候無助的躺在他懷中,面如鐵灰,嘴角淌血的樣子。
她會有多難受?瀕臨死亡的痛苦,她獨自承受着,還揣着滿心的放不下,他卻一點都不能替她承擔,只能眼看着她受苦,眼看着她陷入深淵。
君蘭舟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發出如困獸一般嗚嗚的聲音,卻流不出淚。素來堅強有力,容光絕色的人,如今成了落魄的花子。他這副樣子,將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揪痛了。剛剛低落下去的哭聲又一次想起。
葬禮結束後,姬澄碧將君蘭舟交給了君召英,託他幫忙照顧一日。君召英自然樂意,他也不願意接受阮筠婷去了的事實,巴不得和君蘭舟大醉一場。
衆人都離開延平山時,已經日薄西山。姬澄碧沒有下山,在悲傷之中,也沒人注意到他的行蹤。
天漸漸黑了,有雪花紛紛灑落,深山中的黑夜有風聲嗚咽,新墳邊紙錢被風雪捲起,靈幡飄舞,寒風刺骨。
算準了時間,姬澄碧尋到事先藏好的鐵鍬鐵鎬等物,將墳墓挖開,打開棺槨,將阮筠婷的屍神挖了出來,隨後蓋好棺蓋,將土添回原位,將墳墓回覆了原樣。雪越來越大,很快掩蓋了方纔的痕跡,也將深山中鋪上了一層白毯。
皇帝帶着德泰站在延壽宮門前,望着緊閉的大紅朱漆宮門良久。才嘆息了一聲。
皇帝轉身要走。
德泰連忙撐着傘跟上:“皇上,您是想念婉妃娘娘了吧?”
皇帝今日心情尚可,聞言回頭白了德泰一眼,覺得不夠,還推了他腦袋一下:“你倒是懂?”
德泰嘿嘿笑着撓了撓後腦勺,道:“奴才不懂男女之情。不過皇上思念婉妃娘娘,奴才看得出。其實奴才覺得,那端陽郡主歿了雖然可惜,可也怪不到婉妃娘娘頭上去。婉妃娘娘和端陽郡主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她不會下毒,而且那日端陽郡主的飲食里根本就沒有驗出有毒。這一定是有人陷害婉妃娘娘,故意讓端陽郡主在娘娘宮裡出事。最要緊的是端陽郡主本來身子就不好,發病暴斃了也是有的。奴才拙見,這事兒不與婉妃娘娘相干。”
“你這狗奴才。”皇帝笑着踢了德泰屁股一腳,心裡卻被他這番話說的舒服許多。其實他也相信徐向晚並沒有下毒,只不過事關重大,他不能不做出姿態來讓西武和天下人看看。
“罷了,你回去吧,朕去看看我婉妃。”
德泰笑着道:“那奴才就在延壽宮門前候着,隨時聽皇上的吩咐。”
皇帝嗯了一聲。早已經波不急待的向宮門走去。德泰則是趕忙跟上,爲皇帝撐傘。也去吆喝着叫門。
延壽宮此刻還是燈火通明,皇帝到了院中,延壽宮的所有奴才都很驚訝,近身服侍徐向晚的幾名宮女更是難掩愉悅。原本以爲婉妃娘娘就此失勢了,皇帝在也不會踏入延壽宮半步,誰知大半夜的。皇帝居然冒雪前來。
“娘娘呢?”
“娘娘在寢殿。”白薇恭敬的道:“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
“是。”
宮人們均面帶笑容,各自退下,德泰則是守在寢殿所在的院落外頭,免得有人打擾。
皇帝推開寢殿的格扇。合頁吱嘎的一聲,在安靜的寢殿中顯得格外刺耳。牆角的落地宮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茫,將殿內一應景物都鍍上了一層朦朧之色。
徐向晚身上穿了件牙白色的交領短襦,柳腰上繫着淺藍色的腰裙,下桌月華羣,長髮披散在腦後,正疑惑的走出落地圓光罩。
看到皇帝,徐向晚的鳳眸中立刻盈滿水霧,向前走了幾步,身姿如弱柳扶風,當真我見猶憐。
“皇上……臣妾參見皇上。”
皇帝平日多見徐向晚容妝豔麗,今日裝扮簡單素雅不施粉黛的她更是別有一番風韻,有少女的青春,也有少婦的嫵媚,她的聲音溫柔,彷彿瘙在他心頭,她的姿態撩人,讓他想起他們渡過的無數春宵。
皇帝笑着道:“愛妃平身。”
“謝皇上。”徐向晚站起身,低下頭,道:“臣妾今日聽說,婷兒她下葬了?”
“是。”皇帝在落地圓光罩內的暖炕坐下,笑着打量徐向晚。如此美人,當真怎麼都看不夠啊。
徐向晚的眼淚刷的一下滑落。
“是臣妾害了她。”
皇帝挑眉不語。總覺得面前的女人雖然還如從前那般嬌柔溫順,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哪裡不對呢?
皇帝本就多疑,如今起了這心思,自然仔細觀察徐向晚,徐向晚默默垂淚,他則是默默欣賞美人垂淚,在徐向晚擡眸時,皇帝突然看到她的眼神。
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格外晶亮,上挑的鳳眼並不因爲哭的紅腫而顯得難看,仍舊是惹人堪憐,只是,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怨恨和精光是怎麼回事?
皇帝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
徐向晚擦了擦眼淚,道:“皇上,您好幾日沒來了,臣妾還沒有用完膳,要不讓他們預備些酒菜,皇上陪臣妾吃些?”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嬌柔中帶着一些撒嬌,讓人無法拒絕。
皇帝笑道:“也好,朕正好也餓了。”
徐向晚就走到宮門前,高聲吩咐白薇去預備。
自己則是回到內室,爲皇帝斟茶。隨後如同慵懶的貓兒一般,坐在了羅漢牀便的如意垛上,頭枕着皇帝的大腿。
或許是他的錯覺?
皇帝現在滿心柔情,方纔那一點點介懷反倒放開了。覺得是自己太過於機警,想的太動。
不多時,白薇將四碟小菜和一壺酒端進來,在羅漢牀中間的鼓腿束腰矮桌上擺好。將酒放在桌上時,白薇不自覺的抿着脣看了徐向晚一眼。徐向晚則是對她笑了一下。
皇帝沒有漏看二人之間的交流,方纔那種異樣的感覺又浮現在心頭。他是怎麼了?爲何總覺得今日的徐向晚與往日不同?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白薇退下。徐向晚斟了兩盅酒,將左手的酒盅遞給皇帝:“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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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接過酒盅,望着嫵媚微笑的徐向晚,心下打鼓。
就在徐向晚將酒盅湊到脣邊,馬上要一飲而盡時,皇帝突然道:“等等。”
“皇上?”徐向晚疑惑的眨眨眼。
皇帝笑着將自己的酒盅送到徐向晚口邊:“朕餵你。”
徐向晚一愣,隨即苦笑:“皇上不信臣妾?”不等皇帝回答,又道:“罷了。”傾身向前。柔白的素手扶着皇帝的打手,媚眼如絲的望着他,將那盅酒飲盡。
皇帝平靜的看着徐向晚,她的小手柔軟而溫熱,曾經帶給他許多快樂。此刻她含情脈脈的看着自己,手指有意無意的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皇帝的心軟了。
或許是他想的太多,太敏感了。
如果酒中有毒,這麼長時間也該發作了。徐向晚卻抿着紅脣。委屈的看着自己。
皇帝不忍讓美人兒傷心,拿起方纔徐向晚要喝的那杯酒。飲盡了道:“好了好了,晚兒不要生氣。朕不過是……”
話音戛然而止。
皇帝突然感覺到腹中劇痛,像是有一雙手伸進了腹中,要將他的五臟六腑撕碎一般。
“你!”單手點指着徐向晚,皇帝嘴角有血淌下。
徐向晚笑眯了眼睛。
皇帝要揚聲喚人,卻渾身無力。發不出聲音。他驚恐萬分的起身下地,身子因失去力量而跌倒在地。
皇帝狠狠地瞪着徐向晚,心中懊悔不已。最毒夫人心果真沒錯!她竟然如此瞭解他,算計他!他方纔如果不懷疑她,是不是就會沒事了!
剛這麼想。突然間徐向晚笑着笑着,緊抿的嘴角也有鮮血滲出,隨即她似是再也忍不住,一張口,噴出一大口血來。
以皇帝的聰明,立即明白方纔徐向晚抿着嘴脣佯作委屈的時候,只是忍住不要表現出異樣,要讓他心存憐惜,引他喝了毒酒。
“毒婦!”皇帝氣若游絲的罵了一句,奮力踹翻了牆角的落地宮燈。宮燈的木架子倒下,發出很大一聲響,蠟燭點燃了紗帳,火光熊熊燃起。
徐向晚卻咯咯的笑了,笑聲暢快,眼神憤恨,面容猙獰。
寢殿裡發出那聲巨響,緊接着又有明亮的火光,立刻引得德泰奔了進來。
一見到皇帝與徐向晚如此,德泰都嚇傻了。
“皇上,皇上!太醫,快宣太醫!來人啊,快滅火!”
寢殿裡亂成一片,皇帝很快被擡走,太醫也尋思進宮來救治。
徐向晚躺在地上,身體抽搐,臉色烏紫,心裡卻前所未有的暢快。她終於可以逃脫這個牢籠,再也不用屈意承歡,再也不用逢場作戲,做皇帝的專屬“娼|妓”了。她自由了。水秋心的仇,她報了。這樣到了九泉之下,水秋心應當不會恨她吧?
還有婷兒。
她知道,皇帝需要引韓肅回樑城。也知道皇帝甚至韓肅喜歡阮筠婷。他那麼毒辣的人,完全有理由利用阮筠婷的死來達到目的。婷兒的毒,九成是皇帝所爲,他借了她的手,害死她最好的朋友……
徐向晚咳嗽着,又噴出一口血來,緩緩閉上了眼。婷兒,到了下頭,我一定好好跟你解釋清楚,請你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