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酒館座落於城北,臨近北城門的位置,正是上一次戴明帶了她來談判的地方,自那日和君蘭舟在這用過一次飯之後,君蘭舟便會時常拉着她來,此處炒菜味道好,價格又實惠,最要緊的,是這裡有說書先生經常會講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
阮筠婷本是現代人,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古代官家小姐,來小酒館吃飯她並不覺得低了身份,在這樣的地方,最接近大梁國的百姓,能直接的看到市井民生,就算不用飯,選個靠窗的位置坐着往外瞧瞧都會覺得身至古色古香的一幅畫中。
“姑娘,仔細臺階。”嬋娟扶着阮筠婷上了樓梯。
才一進門,阮筠婷就瞧見君蘭舟已經點好了菜,店小二也給上了米飯,這會子正翹首以盼等她來。
見君蘭舟已經到了,嬋娟笑嘻嘻道:“姑娘在這兒用飯,奴婢和張媽媽去集市了。”
“去吧。若看到什麼新奇的玩意兒,給我也帶點回來。”
“是!”嬋娟行禮,興匆匆的跑了。
阮筠婷這纔到了君蘭舟跟前,在他對面落座。
君蘭舟今日穿了件銀深褐色福壽紋錦鍛大氅,頭髮整齊的挽起,以碧玉簪子固定,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俊美的面龐上帶着愜意笑容,只是,左臉上的疤痕更深了些,破壞了他的絕世面容。
“你總算來了。快些吃飯吧,我早餓了。”
君蘭舟將竹筷遞給阮筠婷。然後自覺的將阮筠婷的那陶碗米飯撥到空碗裡一些遞給她,便動筷了。
阮筠婷吃了一小口飯,輕聲道:“本想早些出來,可晚姐姐拉着我說了好些話。如今她懷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在宮裡更是如履薄冰,什麼都要防範。我瞧了都幫她累得慌。”
君蘭舟聽着她說話時,又扒了兩口飯,想了想才道:“聖眷多深,她的危險就有多大,就如同能力多高,責任就多大一般。早在她嫁進了天家門就該有這個認知了。”
“是啊。晚姐姐也是無奈。若是我,那樣的日子我是一日都過不下去,定會瘋了的。”
君蘭舟笑望着她:“都不如跟一好友,選個偏僻小店吃頓熱騰騰的米飯來的舒坦,是不是?”
“正是。”阮筠婷也笑:“如果這好友能不糟蹋糧食的話。就更好了。”
“糟蹋糧食?”君蘭舟一愣:“我幾時糟蹋糧食了?每次我都不曾剩飯啊。”
“你瞧你,吃起飯來像頭小豬,怎麼偏沒長多少肉。瞧着還是那個樣子,都不知道你將飯吃到哪兒去了。”
阮筠婷說話時表情揶揄,配上靈動的雙眸以及她嬌俏的面容,看的君蘭舟一窒,垂首低聲咕噥:“誰說沒有肉的。你又看不到。”說罷立即警覺自己說了什麼,臉紅了。
“你說什麼?”阮筠婷伸着脖子,沒聽清他的話。
君蘭舟恢復了平時的樣子,不理會阮筠婷繼續吃飯,吃的比平日裡要快一些。阮筠婷只當他餓了,便沒有再問。一面吃着自己的飯。一面將注意力轉移到說書先生所講的“繡妍娘娘”的事蹟。
說書先生是個鬍子花白略微發福的老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說起書來聲情並茂。講到激動之處常常面紅耳赤,這會子正說到“千里眼追風鏡”一段。
阮筠婷咬着竹筷,越是聽,越覺得大梁國開國的那段歷史像是神話故事,將人都神話了。什麼千里眼,人若想目視千里。除非用望遠鏡。可她這般想,大梁國的百姓卻不這麼想,這段早已經爛熟於心的書,酒館裡的食客仍舊聽的聚精會神,時常喝彩。
正當此刻,外頭一個穿了灰色粗布棉襖,頭戴着一頂氈帽的少年快步衝了進來,邊跑邊道:“大消息,特大的消息!”
“小虎子,你又來搗什麼亂!”說書先生被打斷了講話,怒衝衝的瞪他。
名叫小虎子的少年衝到了說書先生跟前,揮舞着手臂眉飛色舞的道:“天大的消息啊!戴大人他們家去西武國迎娶公主的隊伍回來了,據說是被拒絕了!”
“什麼,竟還有這樣的事?”
“那個西武國的什麼公主,不是對咱們小戴大人情有獨鍾嗎?怎麼會拒絕?”
“習武蠻子瞎了眼了,小戴大人可是咱樑國的大才子啊,家事又高,怎麼配不上她一個蠻子公主了!”
“小虎子,你他孃的是不是胡扯的啊!”
“就是,你信口胡說來搗亂的吧!”
……
衆人七嘴八舌,小虎子急得紅了臉,連連搖頭:“哎呀,我有個遠方親戚的表兄纔剛去西武國大都走了趟鏢,我就是聽他說的。聽說戴大人他們的迎親隊伍去了大都,連西武國的皇上都沒見到,直接得了一句‘我們公主怎麼可能遠嫁國外’,就被掘回來了。這件事西武國大都人盡皆知啊!”
“那戴大人豈不是要氣死?“
“蠻子不講信用,不是說好了可以去求親的嗎?”
“你知道什麼,可以求親,不代表人家必然要同意,再說我聽說啊,小戴大人原先有一門親事,他爲了這個西武的公主,竟然將原來的親事給退了,你說這不是報應是什麼!”
“我怎麼聽說是姑娘先退的婚?”
……
小酒館中老百姓議論的熱火朝天。阮筠婷已經放下竹筷,面色凝重。
“蘭舟,我覺得此事蹊蹺。那日西武國使臣離開樑城之時,端親王親口要求小戴大人和他父親明媒正娶去下聘的,怎麼人去了,又給拒絕了?”
君蘭舟也放下碗筷,輕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求親,不代表對方必然應允。”
若端親王真的如他所猜想那般是阮筠婷的生父,這件事就太好解釋了。哪一個做父親的會看着自己的女兒受委屈?戴明嫌棄他女兒身份不尊貴,要娶他侄女,怎麼,他們家的女兒嫁不出去,還偏要讓戴家人說要就要,說不要就棄之於不顧?
在他看來,這一次戴明父子,是讓端親王狠狠的耍弄了。
不過這話,他不能說與阮筠婷。
“你莫要想那麼多了。原本也與你不相干,還操哪門子的心?”
阮筠婷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我並非操心,只是有些震驚罷了。小戴大人的親事不成,與新政上就沒有助力,事情饒了一圈又回到原點,他們家怕是要愁雲慘淡了。”
君蘭舟笑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也算的上可憐。”
阮筠婷嗔怪的瞪了君蘭舟一眼:“覺得可憐你還笑的出來。”
君蘭舟笑容更加擴大,“誰叫他對你不起?此事若我來做,定叫他再可憐十倍。”
“你來做?”阮筠婷最先捕捉到這一句,“什麼你來做?做什麼?難道此事是有人刻意爲之?”
“我說的是老天爺刻意爲之。你想的太多了。”君蘭舟面上無奈,心中卻暗罵自己說走了嘴。
好在阮筠婷素來信任他,沒有追問下去。
戴家求婚被拒一事傳遍了大梁城,就連樑城月刊的徵稿中,都收到了關於此事的始末細節。阮筠婷看了之後,命令陶掌櫃通知負責審閱的編輯,關於戴家的所有事情都不要刊登。編輯雖然不明所以,可也只能聽東家的話。
晚膳過後,阮筠婷照例去給老太太請安。剛到了鬆齡堂門前,卻見三老爺滿面紅光的與三太太相攜而來。
阮筠婷側身行禮:“三老爺,三太太。”
“嗯。”三老爺隨意答應一聲,先進了院子。
三太太捱了打,將養到現在纔好些了,可也消瘦了不少,見了阮筠婷,只將她當作徐向晚的朋黨一流,眼神毒辣的似要將人活剝了吃肉。
“是阮姑娘啊。嘖嘖,身上的料子不錯,是老太太才賞給你的月華錦吧。”
阮筠婷笑吟吟回道:“三太太好眼力。”
三太太繞着阮筠婷轉了一圈,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若是能養出你這樣的孩子,定要歡喜瘋了,你可真是有本事啊,先是與小戴大人好,眼瞧着將小戴大人利用的夠了,又與君大人好上了。西武國的使臣,那麼遠你都能勾搭的上,整日裡錦衣玉食的,也真是不容易。”
阮筠婷心下動氣,面上卻是笑逐顏開,似聽不懂三太太話語中的嘲弄,“多謝三太太誇讚,其實若說厲害,三太太調教出八姑娘,纔是姑娘中的翹楚。我頭些日子還瞧見八姑娘與二皇子去平安寺進香,也不知他們求了什麼。可看他們兩人之間的意思,怕是好事要近了。”
看着三太太臉色越來越差,阮筠婷笑容也愈發甜美:“真是要恭喜三太太了,調教出八姑娘這麼好的女兒,爲咱們徐家爭光,纔剛瞧三老爺滿面紅光,怕也是爲此事高興吧?老祖宗若知道了,還指不定歡喜成什麼樣子。”
三太太臉色灰白,身形晃了晃,扶着身旁常媽媽的手才堪堪站住,一時間什麼鬥嘴的心思都沒了。
難道真的被阮筠婷說中了?她就說今日三老爺怎麼一反常態拉着她的手來鬆齡堂?路上她只顧着甜蜜去了,也沒有想通。如果真像阮筠婷說的這樣,事情可要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