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看着雪花箋上熟悉的字跡,心中百味陳雜,但笑容漸漸浮現在臉上。能再次看到韓肅的字跡,彷彿看得見他調侃的表情,阮筠婷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來,只要人還活着就好。
平日裡阮筠婷乘車時是絕不會撩起窗簾向外瞧的,因爲呂文山的事追究緣由,其實也就是驚鴻一瞥而已。但是有了君蘭舟昨日的開解,阮筠婷現在又想開了些,她不能爲了怕惹麻煩,就將生活拘束在一個框裡,那樣活着也太累了,再說撩起一個縫隙,也沒什麼大不了。
瞧着被晚霞染成橘紅色的天空,阮筠婷突然吩咐道:“先不回府,往水先生那兒去,順道接嵐爺家去。”
“是,姑娘。”
車把式和跟車的促使丫頭領命,在岔路轉了彎。
阮筠婷心裡清楚的很,她每日的行蹤,老太太定然都會問的,給下人們一個完美的藉口,總比讓老太太自己隨意去猜好。
馬車轉了彎,阮筠婷撩着窗簾也是看向右側的,所以並沒有發現後頭在轉角處緩緩停下的一輛華蓋馬車。
車簾撩起,呂文山面色陰鬱的望着阮筠婷的馬車漸行漸遠。
爲何老天如此不公!他不想要的東西,愣是要推給他,想要的確無論如何都得不到!
想起今日一早呂國公的話,呂文山便覺得鬱結在胸,恨不能殺人泄憤。
“……如今阮筠婷已經有了人家,戴家的親家又是裕王爺,單獨一個戴思源爲父還要忌憚幾分,何況再加上一個裕王……咱們呂家如今好容易穩固了,無謂再爲一個小丫頭動了根基,你姐姐在宮裡已經是如履薄冰,徐家那個賤人做了皇貴妃。對你姐姐更加變本加厲起來,仗着自己有身孕就作威作福,爲父忙着這些都應接不暇,哪裡還有工夫去給你弄來一個小丫頭!”
不要他得到,他偏要!他不能人道不要緊,世上法子有的事,定然不能讓阮筠婷清清白白的跟了戴明那個王八蛋!呂文山閉了閉眼,脣畔溢出冷笑,隨從瞧見了都覺得不寒而慄。面對越來越陰鬱殘暴的少爺,他們都不知該如何服侍纔好了。
水宅。
君蘭舟正在院子裡晾草藥。聽聞身後王媽媽與阮筠婷的對話聲,詫異的回頭:“阮姑娘怎麼來了?”
阮筠婷笑而不答,只問:“嵐哥兒呢?”
“嵐哥兒沒來。許是課業重,散了學直接回府了吧。”君蘭舟將簸箕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似笑非笑的打量阮筠婷:“瞧你今日精神煥發,是不是世子爺身子大好了?”
“蘭舟料事如神。”阮筠婷在院中隨便就着半截兒樹墩坐下。道:“纔剛景言來給我送信,說是世子爺去連港的避暑山莊修養了。”
“那還不錯。”君蘭舟笑道:“能馬上轉往連港,說明世子爺身子已經恢復的差不多,適合長途勞頓了。你也不用擔憂了。”
“正是如此。”阮筠婷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瀰漫着藥草的清香,她心情舒暢。笑容越發自然:“這次還要多謝你。”
君蘭舟取了陶壺和陶碗,爲阮筠婷倒了一碗茶,自己也端着一碗。在她對面的樹墩坐下,啜飲了一口:“要道謝昨個兒不是謝過了?再說你我相識一場,何必總這樣外道,反而顯得生分了。”
“是啊。”阮筠婷也喝了口茶,旋即道:“這兩天你去與蕭先生下棋了沒有?”
“沒有。”君蘭舟道:“一來我現在不是書院的學生了。總去山上不方便。二來,我與師傅學醫時間尚短。底子本就不好,所以我總想抓緊時間好生學習,才能不辜負師傅的教導之恩。”
懂得努力,知道自己要什麼該做什麼並且付諸於行動,過早成熟的君蘭舟讓阮筠婷很是佩服。
“不過就算再忙,下盤棋的時間也該有吧。”阮筠婷眨巴着翦水大眼,眼中是絲毫不掩的期盼:“我許久都沒下棋了。”
君蘭舟自認不是什麼心軟憐香惜玉的人,可對上阮筠婷流光轉動的清澈大眼,拒絕的話就在口邊,卻如何都說不出口。
“好吧。我去取棋盤來。”
“多謝蘭舟,對了,我還想吃水叔叔做的那個甘草海棠果。”
君蘭舟腳步一頓,“若是外人知道你拿神醫做的良藥當零嘴兒,定要氣死的。”
阮筠婷笑道:“反正吃了也沒大礙,再說水叔叔的手藝好,那海棠果確實好吃。”說到這裡,她纔想起今日還沒見到水秋心:“水叔叔呢?”
君蘭舟捧着棋盤和一小碟子甘草海棠果出來,道:“師傅去徐家,給晚姑娘換藥了。”
“哦。”捻了一顆海棠果含着,阮筠婷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含糊不清的道:“我前幾日去看晚姐兒,她說手上已經不疼了。”
“嗯。”君蘭舟看了阮筠婷一眼,桃花眼中閃過笑意:“你這個樣子,真該讓所有人都見見。”平日最端莊優雅的是她,私下裡最自然調皮的也是她,阮筠婷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
阮筠婷不以爲意,道:“我只當你是誇讚我了。”
“還真是後臉皮啊。”
“沒辦法,近朱者赤。”
……
兩人如往常那般,一面下棋,一面鬥嘴。阮筠婷時而吃一顆海棠果,也只有在水秋心這裡,她才能這樣自在隨心,不用拘泥禮數,也不會有人怪她粗魯。
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又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刻。二人的棋下了一半,王媽媽便說:“天色晚了,寒涼的很,阮姑娘身子弱可不要惹了風寒,還是進屋裡去繼續吧。”
阮筠婷笑着道:“也好。”剛要起身,卻聽外頭傳來叩門聲。
“誰啊?”王媽媽去應門。阮筠婷和君蘭舟原地沒動,回頭看向門口。
隨着大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着錦衣的人影漸漸呈現在眼前。阮筠婷見了,眉頭便是一緊,君蘭舟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當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裕王爺怎麼會來?
王媽媽瞧着來的人有些眼熟,且非富即貴,客氣的道:“這位爺,您找誰?”
裕王爺不可置信的看着阮筠婷和君蘭舟,想不到他們二人竟走的如此親近,隨口答道:“你們水先生呢?”說着已經推開王媽自行進了門。
阮筠婷和君蘭舟站起身,行禮道:“王爺。”
王爺?第一個驚到的是王媽媽,上一次裕王爺來,她被支開做事了。
看得出她的緊張,君蘭舟笑道:“王媽媽先去廚下張羅起來吧,做正常的量即可。”
不用加菜嗎?王媽媽心裡疑問,卻也不好問出口,自己的手藝也就是做一下家常菜,王爺千金貴體,吃不吃得慣粗茶淡飯不說,就算拿了山珍海味來,她的廚藝也不行。猶豫間,只能聽了君蘭舟的話,下去預備晚飯了。
君蘭舟這才笑着看向裕王爺,道:“師傅出診去了。王爺若是有什麼話,小的可以代爲轉達。“
他對他,竟依然如此生分?!
裕王爺很是挫敗,但面對這個自己最喜愛也最倔強的兒子,他又無計可施,只能強自堆出笑臉,貪看君蘭舟酷似乃母的面孔,目光柔和,聲音更柔和:“本王不找你師傅,是來看看你。”
“如此,多謝王爺厚愛。”君蘭舟微笑行禮,不卑不亢。
裕王爺眼角餘光掃向阮筠婷,道:“想不到阮姑娘如此有雅興,來與蘭舟下棋。”
阮筠婷心下很是忐忑,在韓肅那件事上,與王爺或許已經認定了她是個狐媚子,如今又與他另外一個兒子走的這樣近,他還能不亂想?
“我們的棋也下過了,我也該回府了。”阮筠婷屈膝行了福禮,道:“王爺稍坐,我告退了。”
“哼!”裕王爺負手,姿態昂然,語氣嚴厲中摻着鄙夷:“阮姑娘若有空閒,還是多讀讀《女論語》,練習一下針線功夫,這纔是女子該做的,也是最要緊的。”
《女論語》是專門約束閨中女子行爲的書,裕王爺這樣說,等於間接罵阮筠婷行爲不檢。
阮筠婷心下一跳,便得知裕王爺果真很在意她和蘭舟走的近。面上仍舊裝傻,笑着道:“多謝王爺關心我的課業,嬤嬤也曾教導過的,我回去定當仔細研讀,不辜負王爺的一番苦心。”再次行禮:“告辭了。”
君蘭舟沉着臉,冷眼旁觀裕王爺夾槍帶棒的說話,心中越發不屑,可轉念間,又有些擔憂。他和阮筠婷不過是走的近一些,光明磊落的並沒有什麼齷齪事,萬一裕王誤會,會不會對阮筠婷不利?
轉念一想,他還沒有到韓肅那種要拉着阮筠婷私奔的地步,裕王應當也不會那樣偏激吧。
不相干的人走了,裕王爺笑容滿面的道:“蘭舟,你不打算請本王進去坐坐?”
“王爺請,不過小的這兒可沒什麼好茶水。”
……
阮筠婷離開水宅,腳步因忐忑而放慢。裕王爺那個性子,不知道會不會背地裡整她。不過這事也怪不得她,一切也只能順其自然。
嘆了口氣,阮筠婷舉步走向馬車,纔剛邁步,卻見呂文山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