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進了大太太心坎裡,想到徐貴妃,笑吟吟的道:“說來這事我少不得要謝謝阮姑娘呢,若不是她藉機表現孝順老太太,咱們得盼到多早晚才能見夢姐兒一面還不得而知。算了,藥血沒取到,便也罷了,往後不必再去想,你着人去,將我頭先剛得的茉莉花脂粉給阮姑娘送去。”
鄧媽媽一愣,“太太,那可是宮裡特製的,貴妃娘娘孝敬您的。您……”
“不貴重,怎麼能顯示出看重?去吧。”這個年紀的女孩,誰不愛塗個脂抹個粉兒的?送東西要投其所好,且要真正的好東西,才能讓人記憶猶新。雖說如今她的兒女都爭氣,可與阮筠婷交好,也沒什麼壞處不是?她的好東西多了去了,也不在乎一盒脂粉。
鄧媽媽服侍大太太多年,自然領會得她的意思,應聲下去尋了一盒茉莉花脂粉,向着靜思園去了。
同一時間三太太的馨嵐居,常媽媽雙手將茶水奉上,看着三太太不明的神色猜測道:“太太,可是老祖宗那兒又有什麼吩咐?”
三太太塗了鮮紅蔻丹的長指甲一下下彈着茶盞蓋子,發出“叮叮”的響聲。似笑非笑的道:“你說老太太對靜思園那個,到底是什麼心思?”
常媽媽生怕惹怒了三太太,想了想才道:“老太太當年最疼小姑太太,阮姑娘是小姑太太的遺孤,身世又可憐,沒爹沒孃的,老太太肯定會多加關心一些。但若說幾個姑娘比起來,誰能比得上咱們八姑娘?八姑娘可是三老爺的嫡出女兒。”
這話說的三太太心裡舒坦,笑着道:“可不是,阮筠婷也就現在趁着老太太還在才能拽上兩拽,將來老太太不在了。咱們分了家單過,她還不知什麼着落呢。罷了,我也不與她一個孤女計較。只不過那個水先生說是琴技比蕭先生還要好,若是能多提點霞兒幾句……”
“太太的意思是?”
“你差人去迷迭樓,看看那邊還缺了什麼不曾,像他們這種江湖中人脾氣很是古怪,咱們爲了霞兒也要小心應對纔是。”如今三房裡唯一能挑的起大梁的,不論是身份還是其他,就只有徐凝霞了。她全指望着徐凝霞爲她正名。
萬籟寂靜的深夜,月光被烏雲遮擋。冷風吹過,敞開的窗扇吱嘎作響,樹木花草發出沙沙聲。預示着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突然,一個飄忽的身影從窗口一閃而入,快到即使人盯着窗口也未必能看清,只權當是自己的幻覺。
人影落地輕盈,若一片羽毛飄落在雪上。留不下一絲痕跡,幽深雙瞳帶着些眷戀與憐惜之意望着蜷縮在牀榻上熟睡的嬌小人兒,看着黑暗中她模糊的俏臉,彷彿看到另一個妍麗嬌美的女子。他的眼神,漸漸變的懷念。
阮筠婷睡的並不安穩,她特地沒有留人上夜。說是想一個人睡,窗子也敞開着,全爲了等水秋心回來。奈何到了三更天。她實在睏倦急了,這纔不知不覺睡着。
此刻若有實質的目光存在感極強,阮筠婷張開眼,看到立在她牀畔的人,忙擁着被子坐起身。輕聲喚道:”水叔叔?“
“是我。”水秋心收斂心神,在阮筠婷身畔坐下。從身後拿出一個細長的包袱來遞給她:“你要的東西。”
阮筠婷忙拆開包袱,裡頭放這是一個卷軸,打開卷軸,上頭的字,赫然是前朝王狀元的行書,也就是她借給君召言的那一副。
阮筠婷笑着收起那副字,感激的道:“水叔叔,一切順利吧?你有沒有傷着?”
水秋心莞爾,“那些小嘍囉,根本沒可能發現我。”
阮筠婷點頭,認真的道:“我相信水叔叔的輕功,來無影去無蹤的,他們若是能發現你纔怪。只是,讓你做了這等不光彩的事,我很過意不去。”
今日下午,她求了水秋心去偷字,水秋心全不似徐承風的推脫,連原由都沒有問就應允了。當她問水秋心“你爲何不好奇”時,水秋心只說“你要的東西,我如何都給你弄到。”
他對她,完全是沒有邊際的寵愛。似乎在將當年沒有來得及給凌月付出的,都補償給阮筠婷。
阮筠婷垂眸的時候,長睫如小扇子一樣忽閃,水秋心心生憐惜,聲音溫柔寵溺:“不是說了麼,光彩與否的定義都是由我自己來定,我覺得爲了你做什麼都是值得。所以以後有什麼事,你直接找我便可。只要不傷及你與嵐哥兒,只要我能做到,一切我都會盡力。”
不傷及她與阮筠嵐,卻不考慮是不是會傷害他自己麼?他對凌月,到底投入了多深的感情?
阮筠婷有些感動,卻也心疼這樣付出感情不求回報的癡心,嘆息一聲,將卷軸收好,低聲道:“水叔叔,你一定非常愛我孃親吧。”
水秋心愣住,一想起凌月的一顰一笑,心頭便似有刀割一般,苦澀的聲音像是被砂紙拉過:
”婷兒,你不懂。這世上最遺憾的事莫過於如此。我有滿腔熱血來不及倒給她,滿腹的話來不及說給她,這一切卻都是因爲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驕傲。若是我當時能放開一些,不要在意她的堅持與抗拒,用心將她留下。或許你與嵐哥兒就不會受那麼多年的苦。凌月她也不會死。”水秋心的聲音幾近哽咽,“所以婷兒,我今後再不會給自己留下遺憾,只要是我想做的,不論世俗如何看待,不論別人如何去說,我都會做。”
“包括幫我偷東西?”阮筠婷歪着頭。
水秋心笑着點頭:“是,還包括幫你欺負人。”
阮筠婷聞言撲哧一聲笑了,“你當我是八姑娘呢,我又不會沒事找事去。”
她的笑顏,和當年的凌月有七分相似,只是略微稚嫩了些。水秋心的心中被酸澀的感情和複雜的情緒脹滿,緩緩擡起手,撫上阮筠婷的臉頰。
阮筠婷微蹙眉,“水叔叔?”
水秋心觸電一般收回手,抱歉的道:“對不住,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在想我孃親。”
“是,我也在想你與嵐哥兒。你與你娘長的很像,我與凌月沒有緣分,我既不能與她一同長大,也不能陪着她走到終老,如今卻找到了你們,看到你,我似乎看到了少女時候的凌月,我能夠重新看着她長大。這種感覺很幸福。婷兒,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
阮筠婷重重的點頭:“我相信。”
阮筠婷散學之後並未直接回府,而是去往君家。她原本想求蕭北舒或是韓肅帶着她走,不用徐家的馬車,免得這件事傳到老太太耳朵裡不好解釋。可轉念一想,紙是包不住火的,就算今日瞞的過去,她大張旗鼓的到了君家,他日也難免不會被徐家的人知道。
她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要避開人?
思及此,阮筠婷便大大方方的命車把式趕車去往君家,到了門前讓下人同傳了君大爺,說阮筠婷求見。
不多時,君召言的常隨便親自來迎人了。
阮筠婷此刻心情極爲複雜。其實這個計劃到了如今的一步,就只等着看結果,自從那日在老太太那裡發現了她不曾寫過的遺書,她就在猜測,她的遺書到底是不是君召言僞造的。所以她將那副字放在君召言這裡,讓水秋心暗地裡將字偷回來。今日再光明正大的來取字。
若君召言不擅長模仿他人字跡,今日這幅字他必然拿不出來,她的疑慮便可以清除。可若是他擅長模仿,那副字又是價值連城,君召言沒道理要藏着那個手藝來防備她一個小姑娘。
阮筠婷心中百般糾結,她真的不希望那封遺書是君召言僞造的。就算她不愛他,可她也不希望君召言這樣完美溫柔的人,竟然是包藏禍心表裡不一的人。
阮筠婷一路都十分沉默,到了君召言的書房門前,常隨進去同傳,不多時就請她進屋。
君召言坐在桐木黑漆的桌案後,擡起頭來笑望着阮筠婷:“阮姑娘來了?請坐。”
“多謝五姐夫。”
阮筠婷在君召言對面的圈椅坐下,笑着接過常隨送來的熱茶,優雅的以杯蓋拂開茶葉末子,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君召言此刻的目光,卻是探究的望着阮筠婷,眼角淡淡的笑紋清晰,好似要看清她到底在想什麼。
他目光毫不掩藏,阮筠婷自然感覺得到,擡起頭,盈水大眼疑惑的眨了眨,天真的笑着道:“五姐夫,您怎麼了?”
“沒什麼。”君召言淡淡一笑。波瀾不驚。
“五姐夫,那副字你看的如何了?我與朋友借來,歸還的日期就要到了,若是您看罷了,我還要去換給朋友,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嘛。”
阮筠婷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是輕快,就如尋常人家的小妹妹在於姐夫或者兄長說話時的語氣相同。
可只有阮筠婷自己心裡清楚,此刻她的心跳已經因爲緊張而加快。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君召言是那個模仿她字跡寫了遺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