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世(十二)

侯君集在心中算了算,自己沿途反覆換馬,強力闖過劉武周駐地,還花費了足足五天時間才趕到李旭的軍中。按此推測,即便博陵、河東、幽州三家聯軍明日一早便起身西進,路上也得耽擱半個月時間。雖然李旭給出的答覆並不盡如人意,但他知道對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道了聲謝,跟着親兵下去休息。

“我儘快準備糧草輜重,所有支出,河東一力承擔!”李建成伎倆得逞,趕緊主動給自己安排任務。

羅藝卻一言不發,看看李建成,又看看李旭,滿眼含笑。李建成被老傢伙笑得心裡發毛,知道自己剛纔那番做作沒瞞過任何人的眼睛,訕訕地向李旭做了個揖,低聲道:“仲堅深明大義,是我等所不及。這番相救之恩,我河東上下沒齒難忘!”

李旭掃了他一眼,十分客氣地說道:“建成兄言重了。河東與博陵互爲脣齒,血脈相連。先前若無河東仗義援手,我根本守不住這段長城。眼下河東有難,博陵六郡怎可能置身事外?但仗到底怎麼打,咱們還得仔細謀劃一下。否則有可能救不了婁煩關,反而把弟兄們都搭進去!”

“的確,始必也許比骨託魯還難對付!”李建成連連點頭。雖然覺得李旭的話聽起來有些生分,卻無暇仔細計較。“剛纔大哥也說了,三路兵馬,全由你來調遣。我和大哥給你當先鋒,披堅執銳,百死而不旋踵!” Wшw★ TTKΛN★ ℃O

李旭笑了笑,對此不置可否。他先前已經預料到李婉兒的娘子可能軍擋不住始必可汗,現在的形勢雖然嚴峻,卻不能算出於自己意料之外。只是李世民所部左軍也被打殘了消息來得稍顯突兀。依照現在這種情況,李旭跟本無法保證自己領兵到達河東後,婁煩關還掌握在中原人之手。

見到李旭陷入了沉思,建成便不再打擾他。躡手躡腳溜了出去,到中軍找張江借婁煩郡的輿圖。對於這位做事總是欠考慮爲人尚算寬厚的唐王世子,張江好感惡感都不太多,猶豫了一下,命令親兵將婁煩、馬邑、定襄、雁門四郡的輿圖都找出來,替李建成擡到偏帳中拼成完整的一大塊。

待輿圖展開,李建成立刻在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雖然跟隨父親坐鎮河東兩年多,他軍中所收集的輿圖,卻遠沒有博陵軍中配備的這般詳細。大到高山、城池、小到河溝、村落,長城之內凡是人跡可至的地方,幾乎全都有所標記。

對着地圖看,局勢便一目瞭然了。此刻李旭依舊在軍帳中沉思,羅藝手捋鬍鬚,來回踱步。李建成不想被義兄和妹夫看低,也硬着頭皮蹲在輿圖旁,搜腸刮肚想着援軍前進路線。沉下心思看了一會兒,他還真悟出些門道來。甭看河東與博陵六郡脣齒相依,中間卻有千里太行隔着,適合大軍行進的道路只有寥寥幾條,其中盡一半還在井陘以南,距離婁煩關十分遙遠。眼下三家聯軍自張家堡出發,最方便的道路其實只有兩條。其一爲懷戎、陽原方向,沿着桑乾水兩岸直插婁煩關下。可是這條道上,所過郡縣都是劉武周的地盤。只要劉武周派遣一哨兵馬在幾個主要關口堅守不出,援軍只有望關興嘆的份兒。而第二個選擇,便是繞回上谷,從飛狐關、靈丘一線趕往雁門。沿途中大半地界目前控制在太原郡兵手中,即便遇到劉武周軍的阻攔,相對也容易將其擊破。但這個圈子繞下來,弟兄少說也得走一個月。待大夥到了目的地,李世民等人是否還能守住婁煩尚未可知!

哪一條路都不合適,李建成急得直嘬牙。擡頭偷偷看向李旭,發現素來用兵如神的妹夫眉頭緊皺,手指屈伸,顯然是非常爲難,一時無法下得了決心。再偷眼望向羅藝,發現老大哥依舊笑呵呵的來回踱步,彷彿根本不知道“着急”二字怎麼寫般。

“大哥可有辦法?”將腦袋歪向羅藝,李建成眼巴巴地詢問。

羅藝沒有回答,只是在軍帳中繼續踱步。一圈又一圈,連續走了十幾個圈子,在將李建成晃暈倒之前,終於嘆了口氣,笑着點評:“我發現二公子擅長用兵。雖然敗了,卻切合將道!”

“大哥不要再提此事了。待戰事瞭解,我一定給娘子軍的弟兄們一個交代!”李建成窘得滿臉血色,皺着眉頭許諾。無論誰家出現親姐弟互相算計的事情都不光彩,況且婉兒與旭子當年本有一番情意在。若是旭子因爲惱恨世民而耽擱了河東之戰,這個影響可就大了。

“老夫不是說笑。二公子心腸雖然狠辣了些,辦法卻不能算錯。當年孫臏救趙,也是先讓趙國人堅守了幾個月。然後才緩緩趕過去,輕輕鬆鬆驅走了魏軍!”老羅藝卻不肯給把弟留顏面,幾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到古之戰計,李建成的臉色更紅,幾乎都能滴出血來。孫臏救趙的典故他也非常熟悉,但孫臏所在的齊國和被救的趙國本來就有利害關係。用謊言欺騙友軍,使得他們傾力與敵人拼命,自己坐收漁利。既削弱了魏國,又削弱了趙國,一舉兩得。這種損人利己的做法對孫臏來說自然是無可厚非。但娘子軍和右軍本爲一家,削弱了娘子軍,對河東李家有何好處?!

“的確!古代本有成例!”李旭的眼神突然一亮,接過羅藝的話頭說道。

李建成聽得一哆嗦,臉上的血色一掃而空,代之是嚇人的慘白,“仲堅,你且不可讓世民死守婁煩。他做得的確過分,但婁煩一失,半個河東難逃狼騎之手!我保證,此戰之後向父親彈劾他,一定還婉兒,還枉死的將士們公道!”

“世子說得是哪裡話來。”李旭笑着搖頭,“世民用兵素來喜歡行險,他在婁煩關前的表現,符合其一貫之風,未必真懷了什麼姐弟相殘的心思!”

“仲堅,我知道沒有真憑實據,我未必能將世民怎麼樣。但你且不可動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的念頭。”聽李旭說得冷淡,建成愈發惶急,“他,他畢竟還是我的弟弟,也是婉兒和你的弟弟!”

“我真的不是在說氣話!”李旭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解釋。“咱們無論走飛狐還是走懷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趕到婁煩關。所以世民必須獨自堅守二十天以上,纔有機會將殘局挽回!”

“我知道。”李建成的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幽幽地回答。他剛纔已經計算過路程遠近,除非劉武周麾下的將士全是豆腐做的,否則援軍在半個月內插翅也飛不到目的地。而糧草輜重的運輸更是緩慢,如果大軍不顧一切衝過去,始必只要將決戰拖延幾天,耗光了援軍的隨身乾糧,便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無論李旭是刻意拖延戰機,還是真的無法及時趕到婁煩關下,李建成知道自己都沒有提出異議的資格。世民坑害婉兒在先,許他做初一,就不能不許別人做十五。何況此刻兩李還沒成爲一家?河東被削弱,博陵六郡剛好可以藉此彰顯身價!

“賢弟稍安勿躁!”羅藝笑呵呵地拍李建成肩膀,“我和仲堅,都沒有怪罪世民的意思。讓他堅守婁煩,肯定算準了他能守得住。”

“哦!”李建成迷迷糊糊地點頭,兩眼茫然,根本不知道羅藝在說什麼。

一抹淡淡的失望掠過羅藝的眼睛,指了指地圖,他耐心地向李建成解釋,“咱們擊敗骨託魯的消息,始必現在應該已經聽說了。爲了防止咱們星夜馳援婁煩,他肯定要分兵駐守涿郡通往婁煩的最近幾條道路。所以無論走懷戎、陽原一線,還是走飛狐關、雁門一線,恐怕都不會順當。但始必可汗既然分了兵,婁煩關所面臨的壓力也必然先前小。我們再派兩支疑兵齊頭並進,不由得劉武周和始必不上鉤!”

“大哥分析得有道理!”李建成稍微明白了一些,心中石頭慢慢落地。跟李旭和羅藝兩個身經百戰的老將比起來,他只能算個剛出茅廬的後進,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丟人,指了指婁煩關所在,繼續追問道:“既然這兩條路都是疑兵,我們的真正力量放在哪裡?總不能期望始必分了兵後,世民便反敗爲勝吧?”

“當年孫臏曾經救了三次趙。虛兵應援只是其中一次。這仗如果老夫來打,就打這兒!”羅藝的手指猛然按了下去,重重地點在了長城外一處繁華所在。李建成大吃一驚,渾身忍不住顫抖,擡頭看向李旭,發現自己妹夫也在頷首而笑,目光看得居然是和羅藝同一個方位。

“我的部將中,有人去過白道,對沿途的地形很熟!”羅藝看着李旭,淡淡地介紹。

“我麾下有很多將士原本爲騎兵,隨時可以上馬!”李旭點了點頭,笑着迴應。“還有一批弟兄,雖然不是騎兵,但會騎馬。可以隨同虎賁鐵騎一道出擊!”

“好,騎馬步兵!”羅藝輕輕撫掌“策馬而行,下馬而戰。我幽州軍步下戰鬥力有限,就不在大將軍面前獻醜了!我派遣一萬步卒沿桑乾河西進。飛狐嶺那邊,便交給世子和你安排!”

“再增加一路,讓始必費力去猜。河東軍中,不會騎馬的全從張家堡出發,沿長城內側向雁門郡移動。博陵軍的步卒返回上谷,兵出飛狐關……!”李旭的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頃刻之間,便規劃出了三路佯攻隊伍。

三路兵馬人數都不算少。用以對付劉武周,即便佔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什麼大虧。始必可汗得到三路援軍分頭趕來的消息,肯定要判斷其中哪一路纔是主力。而真正的主力卻從長城外的草原上直撲始必老窩,將突厥人的巢穴徹底端掉!

這是一個非常清晰的戰略計劃,李建成能看明白,但他還是不敢相信羅藝和李旭兩個竟然如此膽大。“你們真要去偷襲定襄?”他猶豫着問,內心忐忑。中原的騎兵只要殺到始必的老巢去,婁煩之圍立解。圍魏救趙,便是這個局。可萬一始必領軍殺回來,婁煩之圍是解了,草原卻是狼騎的天下。屆時大夥有命沒命逃脫,卻是難以預料。

“爲何不去。來而不往非禮也。莫非世子不敢麼?”羅藝瞟了李建成一眼,笑着反問。

“去,爲何不去。我說過要與你並肩而戰!”李建成刷地站起來,揮舞着拳頭回應。語罷,望着羅藝和李旭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這麼痛快地笑過,很久很久。

開心地笑了一會兒,羅藝重新走回輿圖前,搖着頭道:“仲堅,你這份輿圖,不行。長城內滑的很詳細,長城外卻只涉及到了些皮毛!”

“請老將軍指點!”李旭拱手,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態。羅藝能在突厥人和自己都派了大量斥候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五千虎賁及其萬餘僕從投送到戰場邊緣,肯定是走了一條突厥人和中原兵馬都不熟悉的道路。老傢伙當年追隨大將軍王楊爽馳騁塞外,從敦煌一直殺到遼東,論起對塞外地形的熟悉,他自己謙虛爲第二,天下肯定找不到那個能夠稱爲第一的人選。

羅藝輕輕笑了笑,滿臉得意,“指點就不必了。待會兒你到我營中去,我給你一份突厥國的輿圖。雖然現在的突厥國不是當年的突厥國。但變的只是人,山川河流卻沒有絲毫改變!”

“謝老將軍!”李旭再度長揖爲禮。

“不用謝!”羅藝輕輕擺手,“咱們出塞之後,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麻煩,所以作爲一軍主帥,你必須提前將輿圖記在心裡。”轉過頭,他又看向建成,“至於世子,兩天之內,必須準備好各路大軍的所有糧草輜重。並且安排好合適領兵人選,以免執行計劃時出現偏差!”

“老將軍儘管放心!”李建成和李旭同時答應。

三人相對着笑了笑,又繼續商討其他出兵細節。不知不覺到了吃飯時間,李旭命令親兵去準備三人分量的食物,與建成和羅藝兩個邊吃邊談。博陵軍提供給將領的伙食質量遠不及河東、幽州兩家,但此時客人和主人心思都放在戰事上,也顧不得挑剔。反覆研究了幾個時辰,出兵的大體方案總算定了下來。剩下的詳細細節,三家主帥將方案拿回去,便可召集幕僚將自己負責那一部分補充完整。

看看時候不早了,李建成起身告辭。“我會盡快將所有輜重準備好。剩下一時半會兒運不走的物資和牲口,就交給仲堅安排人手去處理。”

“我安排涿郡太守崔潛負責將你留下的物資經井陘關運往長安!” 李旭點頭答應。

“分給幽州的戰利品,也拜託李將軍幫忙!”羅藝站起身,笑着說道。

“也交給涿郡太守吧!”李旭想了想,又補充道:“兩位安排寫文職幕僚協助他,以方便造冊登記!”

“那是自然!”李建成和羅藝皆笑,知道李旭這樣做是爲了讓自己安心。“倘若缺了,我們就找你來討!反正你小子號稱河北首富,家裡有的是錢財!”

“想得美!”李旭笑着拒絕。站起身,送羅藝和建成出營。李建成的住所和博陵軍大營相距本來就不遠,跨上馬去,半柱香時間就到了。羅藝的營盤卻紮在長城內的一個山窪裡,需要走很長一段時間。在岔路處跟建成道了別,老將軍看了一眼李旭,低聲命令:“你乾脆直接去我營盤拿輿圖吧。早看一眼早放心。薛家兄弟還有東西託我帶給你,索性你一併去拿了!”

“多謝老將軍!”李旭在馬背上拱手,然後笑着兜轉坐騎。

“別客氣了。我老了,年青時積攢的這些東西,總不能帶到棺材裡去。”回頭看了看李建成已經遠去的背影,羅藝輕輕嘆了口氣,“虎賁鐵騎,我交給了河東李家。李老嫗在半年之內,取得三分之一天下。這大隋之鹿,估計旁人已經無法與他再爭。其他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交給你吧。希望你將來能派上大用場,別辜負了當年製造者的一番心血。

“將軍哪裡算老。比起廉頗和黃忠,將軍正當壯年!”李旭沒有迴應羅藝關於天下屬於誰的評價,笑着恭維了一句。從對方的話中,他總聽出一股非常不甘心的味道。但老將軍既然選擇了將虎賁鐵騎交託給李淵父子,顯然已經決定退出逐鹿者行列。如此,老將軍不甘心的之處何在,就令人很難揣摩了。

“戰場上,老夫當然不算老。你小子武藝雖然高,若論單打獨鬥,也未必是老夫的敵手!”羅輕輕聳肩,傲然道。

“雖然未曾向前輩討教過武藝,但每當聞聽到虎賁大將軍威名,晚輩卻如雷貫耳!”李旭笑着點頭,不跟老人家爭無用的虛名。

“你小子!”羅藝笑着搖頭,彷彿想起了什麼事情,夾了夾馬腹,慢慢提高了行進速度。

李旭笑着追了上來,與老將軍並絡而行。雖然雙方曾經惡戰過一場,但他現在心裡卻對羅藝沒有半點惡感。相反,老將軍身上自有一股武將坦誠、直率與磊落,令他很願意與之交往。

沿着長城下的小路跑了片刻,二人漸漸與隨從們拉開了一段距離。此刻太陽已經偏西,傍晚的日光照在燕山之上,給岩石和樹木都鍍上了一層鎏金。身旁殘破的長城也變成了黃金打造,在純淨的藍天下曄燁生輝。

“歲月不饒人!”羅藝今天的話有點多,並且總是前言不搭後語。轉頭看看長城上的獵獵旌旗,他的神情顯得十分落寞:“不怕你這當晚輩的笑話,這些日子,我總想起自己年青時候。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還有那些爲之努力的想法。就像做了一場大夢般。待夢醒了,人也老了。對的,錯的,也都無法挽回!”

“老將軍的前半生極爲輝煌!”李旭斟酌了一下,笑着安慰。他不知道羅藝今天爲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但隱隱約約,覺得對方話裡包含着更深層次的意思。揣摩別人的心事並非他所長,因此,他只好儘可能地讓老將軍感到高興些。“當年晚輩去塞外經商,路過薊縣。聽聞虎賁鐵騎和老將軍的故事,心裡好生仰慕。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夢想着能投入老將軍麾下,與您並絡殺敵!”

“哦?有這回事!”羅藝苦笑着追問,然後臉色愈發幽然,“是步校尉跟你說起的老夫吧。老夫對不起他。老夫當年把問鼎逐鹿看得太簡單了!”

李旭無言以應。步兵之死令他覺得非常惋惜。仔細算來,如果不是當年聽了步校尉的話,他的人生目標也許就是開間小雜貨鋪,庸庸碌碌走完這一生。是步兵當年的話和形象,在他眼前打開了一扇窗戶,讓他看到了在自己父輩的傳統外,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從某種角度上說,步兵應該算他的老師之一,雖然後者從來沒直接傳授過他任何東西。

但步兵的死,卻無法怪罪到羅藝頭上。江山如畫,無論是誰,擁有了號稱天下最精銳的虎賁鐵騎之後,誰都免不了做與羅藝同樣的夢。放眼此刻全天下號稱英豪者,有幾人能夠像羅藝這般,能夠在關鍵時刻想起自己的職責,幡然醒悟,帶着虎賁趕赴戰場?!

“老夫對不起步將軍!”羅藝長長嘆了口氣,繼續重複。“而你”他回頭,用馬鞭指向李旭,聲音陡然提高,“你卻對不起老夫!”

李旭被罵得一愣,本能地挺直了腰,全身戒備。羅藝卻沒有做任何攻擊動作,空揮了幾下鞭子,悻然抱怨道:“你小子既然沒有問鼎逐鹿之心,爲何還要擋着老夫的路!莫非你也覺得,李老嫗的血脈就比我羅藝高貴麼?”

“晚輩,晚輩……”李旭沒想到羅藝會突然提起此事,一時間,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回答。他當年拒羅藝於六郡之外,幾乎是出於本能。後來與李淵聯手對抗突厥,也是爲了保護治下百姓。雖然兩場戰役爲他打下了偌大的名頭,但他的最初目的卻不是爭逐這些。或者說,他做這些事情時,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長遠目的。

“自己不爭,又擋着老夫的道。說,你小子到底想做什麼?”羅藝的話繼續傳來,問得李旭滿臉茫然。

我到底想做什麼?旭子心中沒有答案。取代楊家去當皇帝?到了現在,他依然沒能下得了決心去問鼎逐鹿,也沒看到任何通向成功的希望。去塞外另闢天地?他的確在做着相關的準備,但博陵軍中很多人都有不同意見,很多人也捨不得中原的繁華!割據一方?恐怕最近這三五年之內,博陵六郡還能保證自己的獨立性。待李淵或者其他任何人統一了中原,絕不會允許一個名聲顯赫,又不十分聽從號令的諸侯存在!

“答不上來了吧!”羅藝哈哈大笑,笑聲裡充滿了蒼涼和無奈。“老夫早就知道你答不上來。你這蠢貨。白白害得老夫失去了機會!”

“當年的事情,晚輩十分抱歉!”李旭用力搖搖頭,將所有迷茫甩在腦後。他記得自己少年時最初的夢想,做個戶曹,讓家裡人吃飽之餘,活得有些尊嚴。他記得自己從軍後的夢想,馬上取功名,拜將封侯。他還記得自己成名之後的夢想,守護,盡武將的職責。無論爲了其中哪一個夢想,他都無法接受虎賁鐵騎對六郡的入侵。羅藝老將軍的確身負盛名,但羅藝老將軍爲了供養虎賁鐵騎將治下刮地三尺,也是事實!

“但晚輩必須那樣做!即便再重來一次,也是如此!”李旭的目光迎上羅藝的目光,毫無畏懼。當年即便不爲了爭奪天下,光爲讓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活得好些,他也不得不擋在羅藝的戰馬前,哪怕來人身後帶的是大隋虎賁。

“爲了什麼?”羅藝沒想到李旭這麼快就從迷茫中恢復過來,驚詫地追問。要知道,他自己可是爲類似的問題懊惱了至少一年多,直到最近才勉強得出一個答案。

“守護!”李旭挺直身軀,毫不猶豫地回答。“張須陀老將軍告訴晚輩,武將的職責是守護!”

“守護什麼?你又守護住了什麼?”羅藝忽然覺得眼前的年青人很有趣,眉毛倒豎,冷笑連連。“你在塞外佈置下的退路,莫非以爲老夫看不見麼?既然準備逃了,妄言什麼守護?”

李旭的手迅速按向刀柄,又緩緩縮了回來。這一刻,在羅藝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戲謔,卻沒看到惡意。想想羅藝所在的幽州多年前就處於半割據狀態,他終於明白自己的一番準備也許能瞞住別人,卻半分也逃不過老傢伙的法眼。明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老將軍卻依舊要送自己塞外的全部輿圖,看來他根本不準備將此事戳破。

“謝老將軍幫忙!”李旭知道躲不過去,索性不再隱瞞。只等着聽聽羅藝接下來準備提什麼條件。

而羅藝卻沒提任何苛刻條件。“你不用謝我。老夫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多遠!”老將軍手捋鬍鬚,笑得就像一頭狐狸。“地圖,我有。你將來需要什麼幫忙,老夫也會盡力而爲!但你得告訴老夫,你到底在幹什麼?”

“守護。但張老將軍教導晚輩時,沒告訴晚輩具體要守護什麼!”李旭想了想,誠懇地回答。

砰,老將軍的身體在馬背上晃了晃,就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棒子。他剛纔先前見到李旭偷偷經營塞外,以爲對方至少現在已經爲將來的事情做好了規劃。沒料到傻小子居然還在迷迷糊糊地走一步算一步,壓根兒沒設立任何長遠目標。

正鬱悶間,耳邊又傳來李旭的解釋。“晚輩最初守護的目標是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結果晚輩的舅舅被流寇所殺。晚輩的妻子和孩子也因爲奸人所害,死於非命。所以,老將軍說得對,我根本沒守護住他們!”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羅藝嘆了口氣,低聲附和。

“晚輩曾經想守護天下,重新恢復大隋秩序。結果兵敗河南,讓麾下弟兄全做了千秋雄鬼!”李旭目光投向高山之巔的長城,嘆息着道。有支當值的軍隊正準備收操,弟兄們扛着刀矛從城垛口走過,威風凜凜,氣宇軒昂。

“那不怪你。當時有惡狼在前,毒蛇在後。即便孫武復生,也無能爲力!”羅藝知道博陵軍在河南兵敗的前因後果,從武將的角度表示安慰。“但段達出兵的時機非常蹊蹺,按道理,他不該如此早地得到李淵的動靜纔對!”

李旭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將目光繼續投向長城,投向直刺蒼穹的長槊,“後來,晚輩不再好高騖遠,只想守護六郡,讓百姓少受些糟蹋。守護眼前這段長城,不讓突厥人把晚輩的家變成牧場。這個目標,現在倒是實現了一半!”

“這件事,老夫也想做。虎賁鐵騎和博陵精銳並肩而戰,始必討不到任何便宜!”羅藝的目光也看向了長城,彷彿在向李旭承諾,又好像在說給別人聽。

夕陽的光芒愈發柔媚,將長城的影子映下來,鋪在兩人前方的路上。李旭和羅藝肩膀並着肩膀,踩着長城的影子緩緩而行。“晚輩現在想守護的,是自己的……”山風吹過,將二人的話吞沒在暮色中。“現在看來,守護一城一地容易,守護…….最難!那不僅僅是武將的職責,也是做…..的堅持!”

“讓我想想,你說的好像有道理,…….靈魂……家園。他奶奶的,…….繞暈老夫了!”,羅藝抖了抖繮繩,馬蹄於長城的影子上蹁躚起舞。

第2章 背棄(四)第4章 干城(五)第4章 干城(三)第2章 出塞(一)第1章 擊鼓(二)第3章 爭雄(四)第2章 展翼(二)第4章 干城(四)第1章 雷霆(六)第1章 肱股(二)第4章 取捨(三)第4章 變徵(八)第3章 浮沉(八)第3章 爭雄(六)第5章 君恩(四)第5章 歸途(八)第4章 變徵(六)第3章 何草(一)第7章 盛世(二)第1章 出柙(四)第5章 無名(一)第1章 大賊(四)第5章 獵鹿(二)第1章 擊鼓(七)第2章 背棄(六)第7章 盛世(十)第2章 吳鉤(七)第2章 壯士(三)第5章 無家(三)第3章 扶搖(六)第4章 變徵(二)第2章 出仕(三)第2章 展翼(三)第6章 持槊(一)第2章 壯士(六)第3章 何草(五)第3章 浮沉(六)第5章 諾言(六)第1章 肱股(一)第5章 歸途(七)第5章 無家(六)第2章 虎雛(六)第2章 吳鉤(四)第4章 醉鄉(三)第1章 肱股(三)第5章 諾言(六)第1章 大賊(四)第5章 獵鹿(二)第4章 取捨(四)第6章 持槊(八)第6章 持槊(五)第4章 變徵(七)第3章 何草(六)第4章 取捨(三)第3章 浮沉(四)第1章 羽化(五)第3章 出仕(四)第7章 盛世(九)第6章 持槊(六)第2章 虎雛(五)第5章 君恩(二)第4章 取捨(五)第2章 虎雛(二)第2章 展翼(八)第4章 取捨(二)第3章 曠野(一)第2章 壯士(二)第5章 君恩(四)第4章 取捨(三)第3章 爭雄(三)第2章 虎雛(四)第5章 歸途(七)第2章 展翼(三)第3章 浮沉(六)第3章 烽火(三)第3章 何草(六)第6章 錦瑟(六)第4章 變徵(八)第5章 無名(七)第3章 扶搖(六)第1章 擊鼓(二)第3章 浮沉(七)第1章 肱股(四)第2章 出塞(四)第3章 出仕(四)第2章 出仕(三)第2章 展翼(五)第3章 爭雄(七)第6章 錦瑟(六)第5章 無名(五)第2章 背棄(二)第3章 無衣(三)第3章 爭雄(八)第2章 出仕(一)第2章 壯士(五)第1章 大賊(一)第5章 無名(六)第1章 出柙(四)第5章 無家(一)第5章 無名(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