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主動開了口,孫經理似乎有些無措,搓了搓手才猶豫着開口:“小時啊,剛剛真是不好意思,沒幫到你什麼。這本來是我們的過失,卻連累了你跟着遭罪,實在對不住。”
“沒事。”時音淡淡應了一句,頓了頓才補充道:“下次這種事情你們自己處理好,後廚沒法一直幫你們背鍋。”
都是一個飯店工作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那根頭髮時音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傳菜服務員的。
那妹子叫孫曉雲,和時音差不多的年紀,每次見了她,還熱絡地和她打招呼。剛進尋味坊的時候,孫曉雲還是一頭剛染的黃髮,時音是眼睜睜看着她的黑頭髮一天天長出來的。她似乎也不打算再染,就整天頂着那頭半黃半黑的頭髮來上班。
時音沒有替別人背黑鍋的習慣,只是剛剛那種情況下,對方點名要見主廚,明顯是已經發了火,她要是再推卸責任的話,只會顯得毫無責任心。
時音不知道剛剛發現問題的時候他們是怎麼解決的,鬧到這種程度,她心裡也憋了一肚子火。
“是,是……”孫經理也是一副愧疚的模樣,顯然對把她牽扯進來這件事情感到十分過意不去,但轉而,他又換上了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說道:“還好祁先生沒有追究責任,這次真是多虧了你。”
時音看着他,一時半刻沒說話,她不是很能確定孫經理話裡的意思,但多少也能猜到接下來他要說的話。
果不其然,孫經理看了她一眼,有些猶豫地問道:“小時,你和祁先生……認識嗎?”
果然。
“見過幾次,不是很熟。”時音沒打算和他繞圈子,“怎麼了?”
雖然說起來輕輕鬆鬆,也確實是事實,可時音也知道,自己這話也算半真半假,她和祁嘉禾的關係豈止“不是很熟”而已。
畢竟從法律層面來說,他們可是配偶。
孫經理聽她說不是很熟,臉上的表情頓時也有些尷尬,看祁嘉禾剛剛在包房裡的反應,他還以爲兩人至少是認識的。
但從祁嘉禾對她輕飄飄的態度來看,倒也真像是不太熟的樣子。
“啊,沒事兒,我就隨口一問。”孫經理有些心虛地看了她一眼,眼珠轉了轉,最終還是斟酌着開口:“主要是我家裡有個親戚的孩子馬上就要上高中了,分數離省重點差了那麼一點,找了好幾個領導都沒辦法。我本來想着,你要是和祁先生認識的話,想求你幫忙跟他說說情,看有沒有可能幫孩子一把。你既然和他不熟,那就不麻煩你了。”
時音在心底笑了笑。
世間熙熙攘攘,皆爲利來利往。要不是有這件事,孫經理估計也不會想着特意過來和她道歉。
畢竟是跺一腳就能讓整個江城抖三抖的人物,祁嘉禾確實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可那跟時音又有什麼關係?
別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孫經理的親戚,就是時音自己,也未必見得願意爲了自己的事兒去求祁嘉禾幫忙。
不想欠他人情是一方面,祁嘉禾願不願意幫忙,是另一方面。
“那也是有點可惜了,我要是能幫忙的話,肯定也會幫你問問。可惜我沒這本事,跟祁嘉禾也不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時音勾起脣,淡淡地笑了笑,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孫經理自然也不再好意思多說什麼,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卻又翕動着脣瓣看着她,好一會纔開口道:“今天這事兒……”
時音斂了笑意,正色道:“該怎麼解決怎麼解決,看元叔的意思。孫曉雲是你的女兒,護犢之情我可以理解,所以你讓我背鍋,我也認了,但別想着我會在元叔面前幫你說情。孫曉雲來飯店也有一年了,還在犯這種低級錯誤,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她根本一點都不珍惜你爲她爭取來的這份工作?”
沒想到自己的心思都被時音一眼看穿,孫經理臉上有些掛不住,明白事情已經沒有迴轉的餘地,他沉沉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我也不指望你爲曉雲說兩句好話,畢竟確實是她疏忽在先,我就是想向她替你道個歉。”
時音看着面前這個中年男人,心裡突然有些難以言說的苦澀。
曾幾何時她也是被父親捧在掌心裡的寶貝,磕着碰着都捨不得,可如今,那個曾經爲她遮風避雨的男人早已經不在了,她只能作爲一個旁觀者,冷眼看着別人的父女情深。
時音狠狠攥緊了拳頭,掐了一把手心的軟肉,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話說完了,孫經理,還有事嗎?”她處變不驚地看着對方,這麼問道。
孫經理看她一眼,嘆了口氣,搖搖頭。
“那我先去忙了。”說完這句話,她再不看對方一眼,轉身便進了後廚。
時值下午三點半,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吃飯,後廚更是閒出花來了,偌大的廚房只有時音一個人。
時音站在操作檯前,側眸看了一眼,外面門簾下的那雙腳停留了半晌,這才離開。
她收回視線,這會纔有功夫梳理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
滿腦子都是祁嘉禾的話。
“別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她想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在祁嘉禾看來,她分明就是一個貪圖名利,卻又假裝清高的拜金女。
別說他了,這段時間以來,時音自己都這麼覺得。
明明很想讓他出手幫忙,卻硬是死撐着不願意開口,就爲了那點可笑的面子。
時錦程在世的時候也常說,以她的脾氣,以後出社會保不齊要吃多少虧。
細細回想,這句話彷彿還歷歷在目,可對她說這句話的人的音容笑貌,卻已經開始逐漸在她的腦海中散去了。
可她想,多數時候她也不是非要和誰置氣,只是自己已經落入瞭如今這般田地,倘若她真的連最後一點體面也無法保全,那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時錦程走後,她就只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