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男人天生心思不夠纖細,祁嘉禾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有點不太對頭,舉箸剛要再嚐點什麼的時候,時音卻驀地伸手拿過了他手裡的筷子。
他朝她看過去,目光裡明顯流露出幾分不解。
時音拿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明顯浮現出來。
她抿着脣瓣看着他,目光微慟,卻好一會都沒能說出話。
祁嘉禾分明意識到了什麼,神色也稍微變了幾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問,聲音裡帶着幾分難過。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猜想自己到底是哪裡露了馬腳。
她擡高音量,目光倔強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從什麼時候開始嘗不出味道的?爲什麼一直瞞着我?”
難怪他一直不肯誇她做的東西好吃,也從來不對她講食物的味道,更難怪,劉媽說他從來不挑食。
她不知道他這種狀況持續了多久,但很明顯,他失去味覺已經很多年了,甚至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因此才能在吃下她這些味道奇怪至極的食物後,還能面不改色地和她談笑。
無論什麼味道的食物吃到嘴巴里面都是一樣的寡淡無味,這種生活,一定很痛苦吧?只能聞到香氣,卻無法真實地感受到酸甜苦辣,光是想想,時音都覺得這種日子慘淡至極,可祁嘉禾卻不知忍受了多少年。
在她剛來到碧海灣的時候,他一定覺得很諷刺吧?明明因爲失去了味覺所以對美食一點興趣都沒有,可爺爺卻偏偏爲她找了個廚師做妻子。
但凡她從事的是其他職業,都有可能對他產生影響,可偏偏,她是個廚師,所以因此,兩人在一開始接觸的時候,纔會總是困難重重,阻礙不斷。
他打心眼裡牴觸她,牴觸她的職業,認爲兩人不是一路人,甚至認爲,她是故意過來噁心自己的。
過往種種瞬間浮現在腦海裡,見他沒有否定自己的話,時音這纔敢肯定自己的猜測,卻也因此更加悲傷。
原來一開始,他故意爲難她奚落她,箇中居然還有這麼一層原因所在。
弄明白一切之後,她此刻只剩下心疼,還有對他隱瞞這件事的怨憤。
祁嘉禾沒有迴避她的視線,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隨即擡眸看向她,淡淡地笑了一聲:“怎麼在我面前也開始耍小心思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智商退步了,不然也不至於在一餐飯吃了大半過後都還沒有察覺到不對,反被她發現了端倪。
但也有可能,他是在時音面前完全防備不起來,纔會一時大意,鬆懈了僞裝。
“這種事也瞞着我,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她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放下筷子的一瞬間,時音甚至笑出聲來,“裝了這麼久,不累嗎?”
她不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要完全坦誠相待,彼此之間留點空間纔是絕佳的相處方式,但這種程度的隱瞞,只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想想之前自己纏着他要他點評自己所做菜品口味時,他略微的斟酌,分明就是在思考該怎麼瞞過她。
並且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他恐怕還打算一直瞞下去。
她又氣又心疼,也恨自己怎麼沒有早點發現。
可話說回來,發現了又能怎樣?她又不是包治百病的靈藥,哪怕是知道他有這樣的隱疾,她能治好嗎?能讓他親口嚐出自己的手藝嗎?
她無力憤怒,卻又無可奈何,一堆糾結複雜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便是心如死灰般的寂靜。
“怎麼這副樣子?”
作爲當事人,祁嘉禾倒是淡定得多,他輕笑出聲,連語氣也不緊不慢的:“只是嘗不出味道而已,又不是什麼絕症,緊張什麼?”
“對我來說,和絕症也沒有區別了。”她擡眸看着他,一張小臉上沒有丁點表情,聲音聽起來無比沮喪,“我從前換着花樣給你做飯,想求你幫忙,在你看來,一定很搞笑吧?”
難怪他那時會對她說“求人幫忙應該投其所好”,她以爲祁嘉禾只是對美食不感興趣,卻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原因。
他根本就不喜歡吃東西,她卻還每天絞盡腦汁給他做各種好吃的,在他看來,那時候的她一定是在做無用功,從頭到尾都像個笑話一樣。
“你會這麼想,也實在有失偏頗。”祁嘉禾看着她,視線專注而深邃,“畢竟那時候的你,其實還挺難讓人不注意的。”
哪怕是在覺得她最煩人時候,他也並沒有真正討厭過她。相反,每天下班之後看着她在廚房裡忙來忙去,還成了他繁忙又冗雜的一天裡,爲數不多的樂趣。
知道他這件事的人很少,整個祁家也只有祁崢嶸一個人而已,其餘的也就只有秦宵墨和江淼,還有阿木知道,甚至連秦宵雲都沒聽說過這回事。
時間這麼長,他都已經沒把失去味覺這件事當病了,只是每個月依舊會按時去周醫生那裡坐坐,權當一個心理慰藉。
他在生活裡會下意識迴避和食物相關的話題和事物,但時音出現以後,一切都變了。
因爲她的職業,他開始不可避免地自己最不感興趣的東西進行了過多的接觸。
甚至,時音也是第一個試圖用美食來感化他的人。
一開始他是有覺得好笑,但時間一長,他又覺得她這人似乎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麼令人生厭。
因爲食物種類和味道的不同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所以大多數情況下,祁嘉禾吃飯只是爲了維持基本的生存需要,哪怕嘴裡的東西寡淡無味,他也不能不吃。
但時音卻總想換着花樣給他做好吃的,那種天真地以爲只要自己努力做飯就能夠用手藝感化他的想法,實在是,既天真,又可愛。
再加上時音還算是個聰明人,向他求和時所說的那些話,他其實一直都記在心裡。
時間長了,他就想着,反正兩人也不可能做一輩子的仇人,試着接受她,好像也不算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