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
“若扎!”
蘇青翊和穆則帕爾看到被自己打傷的阿黎,都恨不得將自己的手砍去。兩人同時衝過去,結果是蘇青翊搶先抱住了阿黎。
時隔三年再次擁抱到真實的她,蘇青翊卻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欣喜。看着懷裡沒有了意識的阿黎,蘇青翊不僅痛恨穆則帕爾,更痛恨一次次將她牽扯到危險之中的自己。
見蘇青翊要帶走阿黎,穆則帕爾不顧身上的疼痛,攔在蘇青翊面前。
“放下她!”穆則帕爾狠戾的盯着蘇青翊,眼睛裡釋放出危險的訊號,就像是一頭被搶了獵物的餓狼。
蘇青翊卻沒工夫跟他耗着,他現在只想趕快帶阿黎去醫治。三年前她的身體就已經遭受了重創,如今,他真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可是穆則帕爾哪裡就會這麼容易放過他。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他心裡再清楚不過,今天一旦讓蘇青翊帶走了阿黎,他,恐怕就會永遠失去她了。
雖然蘇青翊現在抱着阿黎行動不便,但穆則帕爾也在剛纔的打鬥中受傷不輕,因此,蘇青翊想走,還是很容易的。
可惜,這裡是穆則帕爾的地盤。就在穆則帕爾攔着蘇青翊的時候,國師府的侍衛全部出動,圍在了阿黎的院子裡。
戰況瞬間逆轉。在侍衛的協助下,蘇青翊終究變得傷痕累累,可是他就是抱着阿黎不鬆手。
穆則帕爾一掌擊在蘇青翊背後,在蘇青翊搖搖欲墜的同時,轉到前面搶下了阿黎。
他抱着阿黎回到房間,命人去找來了府上的大夫。至於蘇青翊,他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管他。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他都沒空去想。
昏迷後的阿黎,像是墜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夢境。夢裡面,她好像是個局外人一樣,在看着一個甜蜜而又悲傷的故事。
可是那個故事的主人公,竟然是她自己,小時候的自己。
她看到,受到驚嚇的自己被那個白衣公子,就是祁國的端王蘇青翊抱在懷裡;她看到,小小的自己大膽的親了好看的蘇青翊,還得意洋洋;她看到,自己親暱依賴的叫他青翊哥哥;她看到,她和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她看到,他們一起玩牌,一起上街,一起打雪仗。
在一個晚上,她去爲他擋箭,而他本可以避過卻爲了保護她受了那一箭。他身上血流如注,她眼裡悲痛欲絕。看着故事的自己,好像也感受到了她撕裂般的心痛。她忍不住想要上去安慰那個自己,卻發現場景變換,故事已經發展到了另一幕。
爲了救醒蘇青翊,還是個小姑娘的她咬牙把自己的胳膊割破,將混合的血淚交予大夫。她夜以繼日的照顧他,無視自己虛弱的身體。她對月起誓,不計代價只求那人平安順遂。
可是那人醒了以後,卻將她趕走。她和他表明心跡,卻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後來有個姑娘告訴她,他是喜歡她的。她欣喜若狂,天天粘着他,無論他怎樣想要趕走她,她都不爲所動。最終,她如願以償,得到了他明確的迴應。
他們擁吻在無人的街角。她害羞臉紅,而他,開懷大笑。
她又看到,他們在漆黑的山洞裡相擁取暖,彼此依偎。
她的心,再次覺得無比溫暖。
可是下一幕的畫面卻讓她如墜地獄。
她被綁在城樓上,絕望而心痛的看着下面的蘇青翊。身邊站着的人,竟然是哥哥!
她看到,在蘇青翊就要舉劍自裁的時候,她義無反顧的從城樓上跳了下去,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有蘇青翊撕心裂肺的呼喚。
而她同時看到,將她綁在城樓上威脅蘇青翊的人,竟然是哥哥。
心,猛地抽痛。
大雪紛飛的冬日,她在紅梅樹下,爲其翩翩起舞的哥哥……
炎炎夏日,她悶在熱氣朝天的廚房裡,精心爲其做糕點做宵夜的哥哥……
她一針一線,滿心歡喜爲其縫製披風的哥哥……
她在桃樹下,被他推着,歡暢的享受落英繽紛,讓她笑靨如花的哥哥……
在她生病的時候抱着她安撫她讓她感到安心的哥哥……
滿足她無禮的要求,第一次嘗試卻做出了難看又難吃的包子的哥哥……
雖然不允許她出門卻每天都在想盡辦法都自己開心的哥哥……
在別人面前是黑臉閻王,面對自己的時候卻總是小心翼翼呵護備至的哥哥……
他說蘇青翊是自己的仇人,是要殺害自己的人,可是,最後傷害她的人,卻是她全心全意對待至真至誠相信的哥哥。
他騙了自己!
夢中,阿黎的心裡有開心,有甜蜜,有哀痛,有悲憤。
穆則帕爾聽着昏迷中的阿黎一聲聲喚着青翊哥哥,心痛的無法自拔。她是不是,已經完全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昏迷着,是因爲她不願意醒來,不願意看到自己嗎?
他陰沉着臉,看着給阿黎診脈的太醫。
府上的大夫無能,沒辦法診斷出阿黎如今的狀況,他只好去請來了宮裡最有名的太醫。
可是這太醫也已經快磨光他的耐心了,如果再過一刻鐘,他還是沉默着沒有動靜的話,穆則帕爾覺得他很有可能會剋制不住自己的狂躁捏斷他的脖子。
還好,在穆則帕爾爆發的前一刻,太醫終於開口了。
“國師。”絲毫不知自己已經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一遭的太醫,淡定的對穆則帕爾做了個揖。
穆則帕爾一臉憔悴,但還是第一時間發問:“她怎麼樣?”
“實不相瞞,這位姑娘現在很危險,時間久了,怕是……
”
穆則帕爾像是被觸怒的一頭獵豹,他揪着太醫的衣領憤怒的罵道:“難道我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很危險嗎?!還用你說?!我要的,是解決辦法!辦法!”
而這個太醫,也許是在宮裡呆的久了,練出了一身從容鎮靜的心態。他並沒有因爲穆則帕爾的憤怒變得戰戰兢兢畏畏縮縮,而是皺起眉來仔細思索。
“國師息怒。老夫剛纔給姑娘診脈,發現她之前就受過重傷,只是因爲體內被種下了忘塵蠱,才勉強維持着生命。”
“你怎麼知道?”穆則帕爾一愣。那忘塵蠱,是南蠻秘術,極少有人知曉。難道,他是南蠻人?穆則帕爾懷疑的看着太醫。
太醫倒也坦誠,迎着穆則帕爾詢問的目光,說道:“不瞞國師,老夫祖上有南蠻的血統,家族中流傳下來一本南蠻醫書,所以對這忘塵蠱有些瞭解。原本我也並不是完全確定,畢竟這種秘術失傳已久。如今看國師的反應,想必是沒錯了。”
穆則帕爾對他套自己話的舉動十分不悅,但是看他也算見多識廣,想着阿黎還需要他救治,所以忍着自己心裡的不滿,他不耐煩的說:“少廢話!到底有沒有辦法!”
老太醫捋了捋鬍子,說:“這位姑娘如今昏迷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受了武力高強之人的掌力,最重要的是,她體內的蠱蟲,死了。”
“死了?!”穆則帕爾蹭的站到阿黎牀邊,不願相信的反問。
太醫十分確定的點頭:“是,已經死了。所以,延續她性命的支柱已經倒塌,她自然,就無法甦醒。”
蠱蟲死了,他的若扎也活不了多久了,而且現在,沒有了蠱蟲的控制,她,怕是真的已經恢復了記憶了。
穆則帕爾心灰意冷的一步步後退,空洞的雙眼望着牀上的阿黎,不知所措。
這時候,老太醫又說:“如今這姑娘的狀況,已經藥石無靈了。或許,唯有找到傳聞中的羌狐族聖物西玉銀蓮,才能救她吧。”
老太醫的話,無疑是雪上加霜,給了穆則帕爾最後的也是最重的一擊。
西玉銀蓮,西玉銀蓮……原來,還是要用蘇青翊的東西,才能救了她。
老太醫看着失魂落魄的穆則帕爾,無奈的搖搖頭,背起藥箱,自己走了。
穆則帕爾回到書房,找出那天阿黎交給他的白玉花雕盒,打開,他出神的看着盒子裡的西玉銀蓮。
他不想讓讓若扎恢復記憶,他也不想看着若扎就這樣死去。
現在她雖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可是她卻醒不過來,這樣,他還是能強行將她留在身邊,看着她,陪着她的。可是,一旦他把西玉銀蓮給她用了,她好起來了,自己,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她會隨着蘇青翊離開,不帶一絲一毫的留戀。或許,不僅沒有留戀,她還會無比的憎惡自己。
他害怕。
他害怕看到她醒來時厭惡的目光,他害怕她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害怕失去她的依賴她的信任。
他的害怕他的恐懼讓他不得不猶豫,不得不遲疑。
沒錯,他就是這麼自私。他從來,都是自私的。
現在,他自私到寧願眼看着若扎會沒命,他都不願意把西玉銀蓮給她服下,因爲在他心裡,就算是死,若扎都只能是他的。
以前,他也一樣自私。他自私的囚禁着若扎,欺騙着若扎。
其實,在欺騙若扎的同時,他何嘗不是在欺騙自己。
他心裡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將若扎當做過妹妹。他心裡也清楚的知道,若扎依賴他相信他在乎他,只是因爲她把自己當做唯一的親人。三年來,他一直在刻意忽略這個事實,活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謊言裡。
一切,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時間到了,夢就該醒了。不管這個夢多麼美好,不管做夢的人多麼沉迷,該來的,還是回來。
或許,這就是宿命。
可他穆則帕爾什麼時候認命過!
如果他認命,早在二十年前他就餓死街頭了!如果他認命,他早就被當年那個蠱術師折磨死了!如果他認命,他早就在朝廷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狐狸手下粉身碎骨了!
就是因爲他不認命,他如今才能大權在握,活的光鮮亮麗,起碼,表面上,光鮮亮麗。
親生父親的拋棄,朋友的背叛,師父的折磨,敵人的暗算,他全都挺過來了。可是,卻輸在了一個小丫頭身上。
是啊,輸了,他輸了。
第一次,他覺得那樣無能爲力。以前那些痛苦,只會讓他覺得不服,覺得不甘,讓他奮發圖強,然後毀了那些曾經傷害他的人。可是面對若扎,他無能爲力。
受傷的人,不是他,他沒辦法報復。
三年的幸福時光,本就是他偷來的。到了歸還的時候,他卻貪心的不想放手。他想要永遠霸佔她。
醉酒的那個晚上,自己做的事情,或許若扎永遠都無法原諒,可是自己卻沒有半點後悔。就算是在若扎心裡,自己已經變成一個擒獸不如的人,他也不後悔。
他只恨,自己還是沒能把那個只信他只聽他只對他好的若扎留住。
胸中一陣憋悶,穆則帕爾泄憤一般,將那白玉花雕盒扔下地上,白玉花雕盒應聲碎成幾片,西玉銀蓮就那樣躺在地上。
把頭磕在書桌上,穆則帕爾覺得,自己是真的要瘋了。良久,他終於直起身子來,眼睛看向地上的西玉銀蓮。
沉重的邁開步伐,他走到西玉銀蓮前面,蹲下身子,顫抖着手,將西玉銀蓮抓在手裡。一步一頓的走到阿黎房間門前,穆則帕爾猶豫着,
遲遲不敢進去。
他伸手,在門被推開一個小縫兒的時候,他又停了下來。
他還是下不了決心。
這段時間,自己變得越來越優柔寡斷了。內心苦澀的穆則帕爾,暗暗咬牙,轉身離去。
路過花園的時候,穆則帕爾停下來看了看手裡的西玉銀蓮,眼神一暗,將其隨手扔在了花圃裡。
就這樣吧。若扎,哥哥最後再對不起你一次。
穆則帕爾離開後,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蘇青翊屏息斂氣,將穆則帕爾扔在花圃裡的西玉銀蓮撿起來。趁着穆則帕爾不在的時候,他去阿黎的房間裡找過,沒有西玉銀蓮的影子。那時候他便知道,阿黎定是將西玉銀蓮交給了穆則帕爾。
可是他不知道穆則帕爾的臥房和書房在哪裡,只好在暗中守株待兔。幸好老天保佑,讓他撿回了西玉銀蓮。否則,丫頭豈不是就要這樣香消玉殞了?
穆則帕爾,我還以爲,你有多在乎她,原來也不顧如此。蘇青翊冷笑一聲,又一次潛入阿黎的房間。
這幾日,穆則帕爾命人將阿黎的房間看守的很是嚴密,他之前偷偷進來也費了好大力氣。就在剛纔,侍衛還在不停巡查。
蘇青翊瞅準了現在是半夜時分,侍衛會交接,趁黑將阿黎帶走了。
行館裡,歲安焦急的走來走去,擔憂的伸長脖子望着外面。
“王爺怎麼還不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歲安急的跳腳,正忍不住想跟去探探情況,卻聽得外面傳來蘇青翊壓着嗓子的聲音:“歲安!”
“王爺!”歲安小跑着迎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蘇青翊懷裡的阿黎。
“王爺,你終於把小姐帶回來了。”說着,歲安的眼淚就要掉下來。
蘇青翊把西玉銀蓮扔給歲安:“去將這花研碎,煮在白粥裡端過來,要快。”
“噢,是,是!”看蘇青翊嚴肅的表情,歲安知道這東西定是與小姐有關的,因此不敢有絲毫懈怠,親自去煮好了粥,一刻也不假手他人。
蘇青翊端着白粥,一口一口餵給阿黎。直到阿黎將全部的白粥都嚥下,蘇青翊才鬆了口氣。
歲安看着蘇青翊那樣小心翼翼的照顧着小姐,感動之餘,也終於放下心來。小姐和王爺,以後可就苦盡甘來了吧。
正當歲安感慨的時候,蘇青翊突然出聲:“歲安,去準備馬車,召集我們的人手,馬上出城回國。”
“這麼急?”歲安驚訝。
蘇青翊看着還沒醒過來的阿黎,憂慮的說:“丫頭是我偷出來的,我怕穆則帕爾發現後會追來……如今我們在秘沙國,勢單力薄,還是早日回國纔好安心。”
“嗯。”歲安也害怕阿黎會再次被擄走,格外鄭重的點頭,去安排打點。至於在三國聚首還未結束的時候就離開,會給兩個國家之間造成什麼影響,不是她能夠關心和擔心的事情。她沒有普度衆生的宏望,她只希望小姐快點好起來,和王爺幸福快樂的在一起。
而其他的事情,相信王爺會處理好的。
也不知是阿黎的身體太弱,還是確實受傷太嚴重,或是他們一直在趕路太過顛簸,已經吃下西玉銀蓮這寶物兩天了,阿黎還是沒有醒過來。
馬車裡,蘇青翊把阿黎抱在懷裡,心酸而又欣喜的一直看着她。
丫頭,能找回你,真好。
三年了,我終於能將完整真實的你抱在懷裡了。我終於不用,只有在夢裡才能看見你了。你不會再消失了,是嗎?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這壞丫頭,我那麼想你,你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過的那麼快活。這樣想着,蘇青翊都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
丫頭,你看,我吃醋了呢。以前,你不是最喜歡取笑吃醋的我嗎?你爲什麼不醒過來,再笑一笑這樣的我呢?
只要你願意醒過來,不怎樣取笑我都行。
我要把你栓在身邊一輩子,不,好多輩子,生生世世,都要把你栓在身邊。不管你是惡作劇,是取笑我,還是氣我,我都願意,只要你醒過來。
你看我都做出這麼大的讓步了,你還不樂意醒過來,看看我嗎?
馬車走的很快,微風撩起馬車簾子的一角,外面路上野花遍地,草木茂盛。他們已經裡平沙城很遠了,穆則帕爾的人馬也沒有追過來。
外面的景物快速在蘇青翊眼前閃過。蘇青翊輕聲說道:“丫頭,你看,外面的花草多好看。我們馬上就能回到祁國了。你很快,就能和你爹孃,還有你姑媽,你的大哥哥和澈姐姐團聚了。他們都很想你,你知道嗎?還有香兒和寒一,我讓他們成親了,你一定很開心吧?還有寒十,還有歲安,他們,也都很想你。你還記得歐陽軒嗎?他還是呆在茶樓裡,不過,這幾年他越發的呆了,只知道研究茶葉。張叔和歐陽叔,他們也常常唸叨你呢。噢,還有素桃和青杏,雖然我很少和她們接觸,但是有一次,我看見她們做了你喜歡吃的糕點,默默流淚呢。我想,她們應該也是想你的吧?你看,這麼多人都等着你呢,你一定要好起來,知道嗎?最重要的是,丫頭,我也,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啊……”
長這麼大,這恐怕是蘇青翊說話最多的一次了。
越說,蘇青翊的心裡就越苦澀,眼淚,不自覺的從他削瘦的臉龐落下,滴在阿黎的眼皮上。
阿黎眼皮微動,緩緩睜開眼睛。
回憶如潮,耳邊回想着蘇青翊剛纔說的話,阿黎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朦朧着眼睛,阿黎的手抖得厲害,她慢慢的擡起手來,終於撫上蘇青翊的臉。
她哽咽着說:“青翊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