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庚戌年間,先帝御封雅黎公主歿。大葬之。
楚之青到阿黎死了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國皇宮。
這件事情處處都透露着蹊蹺。在晚宴上見到雅黎公主之前,他從未聽說這位公主身體不適臥病在榻,怎地偏偏就在晚宴上病發昏倒了?這病症來得突然就算了,竟然不到兩天就去了?
雖然從蘇青翊和陸雅黎,還有太醫的表現中,他的疑問都了有非常合理的解釋,但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有些時候,正是因爲事情發展的太過圓滿合理,才更加讓人懷疑。
可是當他到了宮門口的時候,侍衛卻不讓他進。公主歿了,皇宮裡自然是亂成了一團,禁止外臣出入也屬正常。他現在是西涼國的使者,明面上自然不能輕舉妄動。悻悻的返回別館後,楚之青一整天都沉鬱着,臉色十分不好看。
那些沒用的親隨混不進皇宮裡,看來只能自己去跑一趟了。無論如何,他都要去確認一下,死了的到底是不是陸雅黎。
當天夜裡,楚之青一身黑衣潛入皇宮,躲避開侍衛的搜查,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停放阿黎的靈堂。
阿黎靜靜的躺在棺木裡,身邊灑滿了白色的小花。白燭的火光時高時低的跳躍着,阿黎的親生父母一臉憔悴和失神的跪在一邊給阿黎燒紙。
阿黎是外姓公主,原本不應有這樣的待遇。但是考慮到五年前是因爲阿黎捨身取義才救了端王蘇青翊,讓秘沙國撤了軍,祁梓洋特許她在宮中停靈一日。
陸府上下被通知阿黎去世的時候,全部都愣住了。從秘沙國回來這纔多久,前幾天還興沖沖地的辦了及笄禮,怎麼去宮裡走了一趟,人就沒了?但是好在陸陌霖和柳若楹的理智還在。
他們的女兒沒那麼容易死的。想到上次阿黎和蘇青翊對他們保密的計劃,他們心中立刻肯定了,這一定是他們商量好的障眼法。
臉上的震驚和心痛還沒有褪去,陸陌霖和柳若楹知道他們必須配合好阿黎的計劃,不能讓人看出破綻來。於是,陸府所有人都被悲傷籠罩着。
小福子恭敬的請陸陌霖和柳若楹入宮。
“公主遺體還在宮中,尚需親近之人守靈。勞煩老爺和夫人隨奴才走一趟了。”
陸陌霖和柳若楹淚流滿面的點點頭,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楚之青看到的,就是陸陌霖和柳若楹哀慼的跪在殿前,顫抖着雙手給阿黎燒紙的樣子。但是他在殿外,沒辦法看清楚棺木中人的模樣。
這時,柳若楹的身體一軟,倒在了陸陌霖懷裡。
“楹兒!楹兒!”陸陌霖嘶啞着嗓子,悲痛的看着大殿裡的棺木,又看了看懷裡的夫人,喊道:“來人啊!”
楚之青一個飛身越上房樑,把自己藏起來。宮婢慌張的走進來,作聽候吩咐狀。
陸陌霖有氣無力的說:“你們暫且在這裡守靈,夫人暈倒了,我送她去休息,馬上就回來。”
“是。”進來的宮婢都低着頭,小心翼翼的應答。
陸陌霖走後,楚之青從房樑上跳下來,看一眼殿裡的宮婢,從懷裡摸出一支迷香。把迷香從窗戶紙上捅進去,燃了一會兒,宮婢便應聲而倒,無一例外。
確定周圍沒人,殿裡的宮婢也都中了迷香後,楚之青溜到阿黎的棺木旁邊,向裡面望去。
還真是陸雅黎。楚之青將手指伸到阿黎鼻子下面,發現阿黎的確沒了呼吸,又在阿黎的臉頰上仔細摸索了一番。
嗯,是她本人,沒有人皮面具。
看來,是真的死了。楚之青最後望了阿黎一眼,面無表情的離開了。
楚之青走後,蘇青翊從後殿之中走了出來,楊素離站在他身後,看着楚之青離開的方向。許久,確定楚之青已經離開不會再回來,楊素離這纔看向蘇青翊。
“蘇蘇,現在換吧?”
蘇青翊看了眼棺木裡的阿黎,點頭。
蘇青翊小心翼翼的把阿黎從棺木裡報出來以後,楊素離返回去將自己找來的那個女孩兒的遺體放入了棺木。
這個女孩兒是楊素離在鄉下找來了,和阿黎身材相仿,面容相似。她稍加修飾,遠遠看去也不會有人發現。女孩兒家貧,得了急病去了,父母連下葬的錢都沒有。她給了她父母一大筆錢,很容易就帶走了她的遺體。
雖然沒能讓她葬在祖墳裡,但能以公主之儀下葬,也不算她吃虧。對棺木中素不相識的女孩說了句:“抱歉,一路好走”後,楊素離便回後殿去看阿黎了。
蘇青翊已經把顧況給阿黎準備的解藥給阿黎服下了,現在只等着阿黎醒過來。
楊素離鬆了口氣:“幸虧那個西涼駙馬是今天晚上來的,若是他拖上一天,或是在下葬的時候搗亂,說不定時間久來不及了,還真的會被他識破。”
蘇青翊沒有回頭,只是幽幽的說:“此人疑心甚重,雖說他已經親自驗查過,但我們依然不能掉以輕心。”
“嗯,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第二日,“雅黎公主”在衆多侍衛宮女公公的環繞下,順利下葬。
可是人還在宮裡的阿黎,還沒有醒來。
“怎麼這麼久了,還不醒來?”蘇青翊皺眉,詢問剛剛進來的楊素離和顧況。
顧況查看了阿黎的情況,又給阿黎診了脈,說:“可能上次從城樓摔下來,傷了元氣還沒有完全恢復,身體比較弱,所以甦醒過來需要
的時間也就比較長。再等等,一個時辰之內,應該能醒過來。
等待阿黎醒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對蘇青翊來說都是煎熬。半個時辰以後,阿黎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蘇青翊欣喜的抓起阿黎的手,對她說:“丫頭,你終於醒了。”
阿黎轉了轉眼珠子,看到的世界漸漸清晰起來。她先是看了看楊素離,又看了看顧況,最後眼神停在蘇青翊緊緊抓着自己的手上。
阿黎一點點收回自己的手,怯怯的望着蘇青翊,往榻裡縮着身子。
她疑惑而茫然的問:“你是誰?這是哪裡?”
蘇青翊身子一怔,看向顧況的眼裡頓時充滿的質問和怒氣。
顧況和楊素離誰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看着彼此面面相覷。顧況慌忙上前,想要給阿黎診脈,看看到底爲什麼會這樣。誰知還沒有碰到阿黎,阿黎就又躲到了榻的最裡面。
“丫頭,你不認得我了嗎?”蘇青翊看着阿黎,受傷而又心疼。語氣更加溫柔小心,生怕驚嚇到脆弱的阿黎。
阿黎的心被蘇青翊的眼神深深刺痛,她想這一次的玩笑真是開大了。本想假裝失憶逗蘇青翊玩,沒想到他會這樣……阿黎不禁自責,自己真是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開這樣的玩笑,讓關心自己的人擔驚受怕。
眼眸一彎,阿黎勾起嘴角,把自己的手伸向蘇青翊:“怎麼可能呢?青翊哥哥。”
蘇青翊又是一愣。原來這個壞丫頭又在嚇唬自己。他伸出一把將阿黎拉出來抱在自己懷裡,翻過她的身子,巴掌就落在了阿黎屁股上。
顧況和楊素離無奈的笑了。阿黎還真是會挑時候,這種情況下裝病嚇唬人。
“讓你嚇唬我,讓你嚇唬我!開什麼玩笑不好,開這種玩笑!”蘇青翊是真的生了氣,下手也有些重,阿黎的屁股還真的被他打的挺疼。
阿黎疼的哇哇大叫:“青翊哥哥我錯了,我不敢了,別打了,好疼呀……”
可是蘇青翊卻沒有因爲她的求饒而心軟,繼續教訓着這個壞丫頭。
阿黎哭喊着哭喊着,突然咳嗽起來。顧況抓住了蘇青翊的手,勸說道:“以後再教訓她吧,現在剛醒來身體還沒恢復,我在給她檢查一下。”
蘇青翊這才聽了手,看着阿黎的眼裡還是很生氣的樣子。
阿黎咳嗽個不停,小臉喘的通紅,蘇青翊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雖然嘴上什麼都沒說,但是緊繃的臉卻漸漸柔和下來。
“還好,解藥服下的早,身體的耗損也不算嚴重。但還是要好好休養,不然會落下體虛之症。”
阿黎聽話的點點頭,然後愧疚的看向蘇青翊:“青翊哥哥,剛纔是我錯了,開了不合時宜的玩笑,以後真的不會了,你別生氣。”
“知道錯了就好。”蘇青翊的語氣硬邦邦的,眼神也彆扭的很,明顯是餘怒未消,但考慮到阿黎的身體又不得不服軟。
雅黎公主沒了,那求親的使者自然也就沒了呆在祁國的理由。“阿黎”下葬後的第二天,楚之青和秘沙國的使者都來到皇宮想祁梓洋辭行。
祁梓洋做出一副哀傷的樣子來,對他們說:“本應好好招待各位貴客,無奈發生了這樣的意外,怠慢之處還望諒解。公主剛去,宮中也不宜擺宴,因此不能爲諸位踐行了,朕真是過意不去……”
“陛下無需介懷,我等能夠理解您的喪妹之痛,因此也不便多做打擾,就此告辭了。”
“陛下好生休息,逝者已矣,還請節哀。我等也告辭了。”
兩國的使者自請離去,祁梓洋求之不得。召集了大臣好生相送,他們走了,祁梓洋終於鬆了口氣。
自己這皇帝做的,還真是憋屈啊。
楚之青走後,阿黎纔回了陸府。見到她安然無恙,除了心知肚明的陸陌霖和柳若楹,其他人又是生氣又是歡喜的哭了一場。
百姓皆知雅黎公主已去。葬禮結束後,蘇青翊呆在王府裡閉門謝客。人人都說雅黎公主是端王的心上人,心上人沒了,王爺心如死灰已臥病在榻。
此時應該在回西涼國路上的楚之青,卻出現在了祁國平昌。當然,使者的隊伍依然行走在返回西涼的路上,他是隻身前來的。
據自己得到的消息,靈兒是跟着景世來到平昌以後出事的,所以自己一定要在回西涼之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找到景世以後,他懶得多費口舌,直接掐着她的脖子質問楚之靈的情況。景世也不是個傻的,他知道自己說了以後必定會沒命,就是不開口。不幸的是翠環在見到楚之青以後,立馬就變了臉色。
楚之青威脅了兩句,她就把楚之靈遭受的待遇全部講了出來,包括楚相都不知道的,楚之靈是什麼時候和景世糾纏上的,爲了什麼,後來僱了殺手殺人,又被景世陷害,最後被扔到破廟的結局等等,除了她自己也虐待過楚之靈。
景世見翠環把自己招了出來,心急之下便把責任推到了翠環身上,說是她攛掇自己欺負楚之靈的。兩人狗咬狗一嘴毛,全都露餡了。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楚之青手下一緊,景世的脖子就咔嚓一聲斷了。翠環面色慘白的看着楚之青,還沒來記得叫救命,就被楚之青一劍刺中心臟,死了。
想到妹妹慘死,連個屍首都沒留下,楚之青臉色鐵青,一把火將景世的房子燒了個乾淨。
兩月之後,端王蘇青
翊撒手人寰。皇上再次舉辦了隆重的葬禮,以示厚愛。因爲蘇青翊曾多次征戰沙場保家衛國抵禦外敵,在百姓之中有很大的威望,下葬那天,臨淄城萬人空巷,皆爲端王的離去默哀。
又過了一個月,大家都淡忘了前段時間公主王爺接連去世的陰霾,只是偶爾有人會爲此嘆息上一聲的時候,陸府上下,還有蘇青翊與他的屬下,全都整裝待發,扮成出門在外的生意人,離開了臨淄。
出了城門的以後,幾乎所有人心裡都在感概,終於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繁華的都城,對其他人而言是心之嚮往,對他們而言,卻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離開了也好。尋一處安穩清淨之地,他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比什麼都好。
此行的目的地,是蘇青翊決定的,平洛城。別看平洛城和平昌城只一字之差,兩地卻相距甚遠,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平洛城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四季如春,流水潺潺。
一路相安無事,但因爲香兒有孕在身,顛簸一月有餘,他們才終於來到了平洛。
陸陌霖改名換姓,以雲陌之名在平洛買了座宅子,安身立命。爲什麼要改姓爲雲?這還是阿黎的主意。想要掩人耳目重新生活,他們原來的名字自然是不能再用。可是阿黎太懶了,她一想,自己不是有字了嗎,不如就直接叫筠曦算了,把陸姓抹掉。但是筠曦的筠不是姓氏,爲了簡單,就叫雲曦好了。因此,陸姓就改成了雲姓。
雲曦,雲陌,雲柔,雲耿,雲澈。香兒歲安素桃她們則不用改,反正很多大戶人家家裡的丫頭也都叫這種名字,就算是有一樣的也不奇怪。
阿黎本想着蘇青翊不必再自己買宅子了,直接與他們住在一起就好,可蘇青翊卻說不方便,還是堅持買了自己的房子,掛上蘇府的牌子。
“青翊哥哥,你爲什麼非要花這個錢啊?”阿黎不解。
蘇青翊捏了捏阿黎的小鼻子,說:“傻瓜,難道以後你要從雲府出嫁,再嫁回雲府嗎?”
阿黎被他說的小臉一紅,低頭不語。
蘇青翊又說:“再說,我現在雖不是王爺了,但手下的暗衛還跟隨着我,他們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
嗯,還是他想得周到。反正兩家隔得不遠,走幾步就到了,也沒差。
蘇青翊買房子的事情時寒一去辦的,他不想改名字,因此對外直說是一蘇姓公子,無人知其名,倒是平白給他添了幾分神秘。
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阿黎第一次感覺到了真正的自由自在。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玩什麼就玩什麼,不用擔心什麼規矩,也不用擔心有人監視。
阿黎和蘇青翊毫不避諱的手牽着手逛街,吃遍了有名的糕點鋪子和酒樓,掃蕩了所有的小吃攤子,一個挨着一個的看着雜耍鋪子,今天去聽戲,明天去遊船,總之輕鬆甜蜜到不行。兩個人形影不離,沒多久平洛城的街坊領居就都知道了這一對璧人。
和善淳樸的街坊們,不但沒有因爲他們的大膽而譏諷辱罵,反而都覺得他們天生一對。最後阿黎每每聽到有人誇讚他倆的時候,都會小小得意一把,在蘇青翊耳邊悄悄說:“青翊哥哥,你看,大家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的金童玉女呢!”
蘇青翊則是迷死人不償命的微微一笑,輕輕擦去阿黎嘴角沾着的糕點屑。
阿黎的身體漸漸恢復,蘇青翊邊想着,他們的婚事不能再等,應該儘快提上日程了。找了平洛城裡最好的媒婆正經下帖提親,雙方定下了成親的日子,下月二十三。
在這個朝代,訂了親的男女是不能夠再見面的。所以在媒婆上門提親的前一天晚上,阿黎和蘇青翊相約在了遊船上。
這段時間阿黎一直和蘇青翊膩在一起,一想要一個月不能見面,阿黎就覺得特別難熬。
兩人靜靜依偎着,蘇青翊說:“丫頭,你能給我唱首歌嗎?唱給我一個人聽。你好像,還從來沒有隻爲我唱過歌呢。”
“好啊。”阿黎幸福的笑着,一口應下。不就是唱歌嘛,有什麼困難的。
清了清嗓子,阿黎清涼的歌聲便在湖上飄蕩開來。
“那時黃沙遮不住瀲灩,憑雪衣杯酒恰初見。綠柳芙蕖,飛花迷人眼,卻讀不懂你眉間。山河沉寂,依舊亂世風煙,我只視浮雲來去如等閒。
不若拂衣棄下手中劍,並轡天涯,攏雲都踏遍,最初獨酌的呢喃,爲誰癡,爲誰歡,爲誰卻黯然。曾想你在我身畔,笑說額間翠墨淡,描我眉黛如遠山。
那時風雨吹不散繾綣,任輕舟逐浪山海間。月朗星稀,你遙望海面,我只遙望你側臉。舊時歸燕,飛入誰家庭院,也只是物換星移的變遷。不若披髮散落金玉鈿,走馬晴川,流泉都聽遍。
最初獨酌的呢喃,爲誰癡,爲誰歡,爲誰卻黯然。曾想你在我身畔,笑說額間翠墨淡,描我眉黛如遠山。
最後燈火已闌珊,爲誰歌,爲誰嘆,爲誰曾嫣然。你在茜紗燭影下,暗香浮動的夜晚,描我眉黛如遠山。你在茜紗燭影下,暗香浮動的夜晚,描我眉黛如遠山。”
阿黎唱完了以後,蘇青翊吻上她的眉心,然後鄭重的說:“丫頭,成親以後,我也一定日日爲你畫眉。”
“誰要你日日畫眉了,你不煩我還煩呢。”阿黎低頭,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口不對心的嘟囔。
蘇青翊就那樣看着阿黎,覺得她羞澀的樣子分外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