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發展墨業,並多賺錢,爲爭取明年的貢墨權打下基礎,這就是貞娘今年要做的。
到得隆慶二年,田家三年的貢墨期便滿了,到時,朝廷又要重新選貢墨商,當然了,一般來說,田家繼任機會比較大,但李家畢竟不是沒有一搏的能力的,如今,李氏墨坊的拳頭產品,李家的十萬杵等祖傳老墨方,再加上貞娘前年弄出來的再和墨,還有超漆墨,再另上這回弄出來的古渝麋墨,如此大類,再加上下面的各個小品種,未必拼不過田家。
而當然,要想拿下貢墨,還必須有雄厚的資金,說實話,大明朝現在缺錢哪,別的不說,就說田家這些年來賺了不少了,再加上他們本身是木材商人起家,資金算是雄厚的,可去年,卻因爲一場墨汁事件造成資金困難,當然,一方面是因爲田榮華要在田大到來前儘量彌補過失,因此沒跟家裡開口要錢,可就算這樣,其實也表明了田家資金並不太寬裕,南京這麼個大墨莊,怎麼着應急資金也不能少的吧。
可田家現在的情形是,錢雖然賺了不少,可貢墨那裡有一個大坑要填呢,朝廷各種拖賬,墨務司各種卡拿要等,這一直是大明朝廷中後期的頑疾。田家的資金都被拖在裡面。
而如果李家要爭貢墨,那麼這一點自也是要考慮到的,貢墨就是一把雙刃劍,其優點和缺點同樣明顯,優點自是名聲,生意什麼的全來了。
而缺點就是朝廷的拖賬以及各種卡拿要的。若沒有雄厚的資金。一時怕是抗不住。
但貢墨卻又不能不爭。任何一個制墨世家,無不奔着這個而去,就好象大多數的讀書人,無不奔着當官而去一樣,這是一種情結。
貢墨,御墨,墨務官,李氏要重現李墨輝煌這三者是繞不過去的坎。因爲這些都曾是李氏祖上的榮光,而今李氏後輩只不過正在追尋着祖上的腳步前行。
於是,李家的基調定好,貞娘就要起程回南京了。
只是才正在家裡準備行禮時,喜哥兒一溜小跑的回來說是,李老夫人病倒了。許是昨天家裡太熱鬧了,又或者是老夫人太興奮了,總之,昨天晚上,老夫人就突然發高燒。請了大夫來看,說是中了風寒。人如今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這一下,貞娘心不定了,別看李老夫人如今在家裡養着不管生意了,可她卻是李家的定海神針,李家如今正是發展的時機,若是沒了她撐着,那還是會如前年的情形一樣,亂。
因此,本來說初五起啓的,最終貞娘還是耽擱了兩天,到得初六,老夫人吃了幾貼藥,人才清楚過來,一個風寒,對於年輕力壯的人來說,或許無所謂,但以李老夫人近八十高齡的年紀,卻是有些抗不住的,兩天的病好後,整個人就瘦了一圈子,甚至原來頗有些清亮的眼神也渾濁了起來。
貞娘瞧着難受的很。坐在李老夫人的牀前,陪着她說了幾句。
“沒事,老骨頭還能撐兩年,怎麼着,不看到我李墨重現榮光,我是怎麼也不願意走的,你放心,你七祖母還能給你這丫頭撐腰呢,你好好的啊。”李老夫人拉着貞孃的手,一臉堅定的道,只是再怎麼堅定,在李老夫人的身上已經看不到過去的那種精氣神了,甚至此時,握着貞孃的手則在不停的發抖。
“嗯。”貞娘重重的點頭號,心裡卻一陣子發酸。
但貞娘清楚,七祖母真的不一定有幾年好活了。
此時老夫人累了,躺倒在牀上,閉着眼睛,嘴裡卻喃喃的,含糊不清的說着:“貢墨,貢墨,李家失去的,必要再找回來。”
“七祖母放心,明年的貢墨選舉,最後歸屬必是我李家的,你可一定要看着啊。”貞娘緊緊的握着老夫人乾枯的手,在她耳邊堅下的道。如果之前,對於貢墨貞娘是盡力而爲的話,那麼,現在,貞娘則是下定決心,勢在必得。
聽得貞娘話,老夫人閉着眼睡着了,呼吸也平穩了些,便是嘴角也微微有些笑意。
貞娘這才輕手輕腳的離開老夫人的房間。
外間,李大夫人程氏等人正守着,見得貞娘出來,都起身的緊張的問道:“老夫人怎麼樣?”
“睡着了。”貞娘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那我進屋守着。”一邊黃氏道,本來黃氏也是要跟着貞娘一起回南京的,可如今老夫人突然一生病,黃氏自然不能走了。不過,她介紹了兩個黃氏族人,一個叫黃三,一個叫黃七,都是一等一的木雕好手,以後南京墨坊的雕板活計就由他們負責。
“好,你守着,我在外間燉點稀粥,等老夫人醒來,正好吃一點,這熱騰騰的,能驅寒。”那大夫人程氏道。
又曉得貞娘忙,程氏又衝着貞娘道:“貞娘,你忙去吧,明天還是要趕緊動身了,公主府那邊的事情可耽擱不得。”
“嗯,我曉得。”貞娘又重重點頭。然後出得門。
“貞娘姑姑,我曾奶奶身體怎麼樣了?”剛出得門,就在門邊撞到小天佑,一年多不見,小傢伙長高了不少,只不過這會兒因着擔心曾奶奶的身體,小臉有些繃着。
“沒事,正睡着了呢。”貞娘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額頭,讓他不要擔心。
“那我進去陪着七祖母,我不說話,就搬個凳子坐在曾祖母身邊守着,曾祖母最疼天佑了,醒來看到天佑,定會十分高興的,一高興,病就更好的快了。”小天佑有些童稚的話,卻說一本正經,倒是讓人有一份感動。
“好,你祖母和二叔婆也在跟,聽她們的話啊。”貞娘微笑的叮囑了一句。別說。這小傢伙一年多不見。成長了不少。別看平日裡跟着喜哥兒背後就跟小跟班似的,但真遇上了事情,喜哥兒還得問問小天佑的主意,如此發展下去,再過幾年,貞娘倒是想把小天佑帶着身邊好好教教,總歸,她不可能守着李墨一輩子的。
“嗯。我一定聽話的。”小天佑保證着。
“對了,你孃親呢?”貞娘問道,按着,孫氏應該跟小天佑一起來過看七祖母的。
“嗯,剛纔過來的時候,我大舅母過來了,正跟我娘在前面說着話呢。”小天佑道。
“哦。”貞娘點了點頭,然後讓小天佑進去。
看着小天佑進了屋,貞娘這才急急的走,墨坊那邊的貨要選去檢查一下。各種事情也要交待一番的。
只是在拐彎處,卻又聽得一陣壓低聲音的談話。
“大嫂。貞娘很不錯的,這一年爲家裡賺了不少錢回來,對我們大家也知禮守禮的很,她沒有那等心思的。”說話的聲音正是小天佑的孃親孫氏。
貞娘這纔想起,剛纔小天佑說過他孃親正跟他大舅母說話,敢情着不在這裡說話。
“彩珠啊,不是我說你,你咋還這麼天真哪,首先李貞娘是八房的且不說,這人心是蛇吞象呢,誰能肯定人的心思。再說了,就算她現在沒那心思,你又怎麼知道她以後就沒那心思了,她以後是要嫁人的吧,到那時,誰不爲着自家的夫家和兒孫打算。如今南京那邊可以說完全就是李貞娘一人的天下,現在她又有公主府的供奉在身,誰惹的起她,你若是不防着點,那以後,這整個李墨讓她搗空了都有可能,李景明那麼老實的人,最後不也是做出了那等謀嫡宗產業的事情,這人心誰又有保證呢?
如今你就這麼一個兒子呢,怎麼着你也得爲他打算打算哪,我也不是要你去針對李貞娘,只是萬事都得有個防備吧,如今老夫人還在世,這些自不用擔心,可你想想萬一老夫人走了呢,你瞅她如今這一病,人都沒了精氣神了,都這麼大的歲數了,真是說走就走的事情,到時你們嫡宗一房怎麼辦,全部是老幼婦孺。到得那時,李家八房要吞了墨坊那真是分分鐘的事情,太方便了,那時候,你們怎麼活,小天佑怎麼活?”
好一頓苦頭婆心的話,貞娘在一邊聽着這個陌生的女聲,不用說了,這定然是孫氏的大舅母,想着不由的擰緊了眉頭,本來她是不想偷聽的,可是話說到這個份上,而這條路又正是去墨坊的必經之路,她使不得也得繼續聽聽。
想着前世族譜裡所說的,這孫氏在小天佑去世後就改嫁了,想來怕就是她這個大嫂一力爲之吧。而族譜上的記錄是,孫氏,改嫁,未幾,卒!
同樣是讓人觸目驚心的。
“我……貞娘不會的吧,祖奶奶可是很看重她的,她是個知恩義的。”孫氏只是一味喃喃的道。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哪,沒人說她一定會,但得防着,讓你大侄子去南京幫你看着,你心裡不是也能定一定,終歸心裡有個數,再說了,貞娘那丫頭不是還沒說親嘛,傑兒跟她年歲相當,又讀了幾年書的,識文斷字的,樣貌也不錯的,而咱們家祖上,怎麼說也是出過舉人的,如此,配她李娘那也是綽綽有餘的吧,到時候,你再在老夫人耳邊使把勁,若是傑兒能娶了李貞娘,那你就完全無後顧之憂了,也是小天佑的福氣啊,對吧?”那孫氏的大嫂一張嘴能說出花來。
“大嫂……”孫氏很是爲難的叫了一聲,她是知道的,祖奶奶對貞娘看的很得,如她孃家這樣的人家,那祖奶奶根本就是看不中的。只是這話她倒不好跟大嫂明說,怕大嫂沒了面子。
“哎喲,我這霍出去一切,還不都是你大哥不放心你,要不然,傑兒那可是我的寶貝心肝,我能讓他離了我身邊到南京去討生活?”這時,孫氏大嫂口氣不太好的道。
“可是當初祖奶奶可是發過話的,南京的一切,貞娘說了算,任何人不得插手的。”孫氏又有些爲難的道。
“我也沒讓你插手,只是讓你把傑兒介紹給貞娘。咱們這徽州。但凡是在外面發跡的。誰不是出力把族中子弟帶出去的。再說了,聽說李貞娘這回回南京還要帶兩個黃氏族中的後輩吧,你瞅瞅,你那二伯孃爲什麼塞人哪,還不也是爲了自己以後打算嘛,偏你這麼傻。”孫氏大嫂不忿的道。
聽得自家大嫂這麼說,孫氏也有點沒主意了,只是她上面有婆婆。曾婆婆,外加伯孃等,她性子又是安順的,因此,一慣不是強勢的人,這會兒也只覺得,大哥大嫂爲自己操盡了心,實在不好違背,於是道:“那我跟貞娘提,還是那句話。帶不帶人,還得由着貞娘做主。”
見自家這小姑死咬着這句話。孫大嫂也沒轍了:“行了,行了,你提吧,想來那丫頭,也是個聰明的,你要安個人,她應該不至於會拒絕,真要拒絕了,那心思嘿嘿,就難說了哦。”
孫氏大嫂頗有些陰陽怪氣的道。
貞娘在轉角處聽的挑了挑眉,孫家大嫂這揣摸人心的可真有一套,別說,小天佑孃親要是真跟她提這個,她是真沒法子拒絕的,畢竟李天佑纔是嫡房正宗,孫氏塞一個孃家人完全說的過去,如果她拒絕,那反而就成了她心虛了。
想着,聽着轉角處開始有腳步聲,貞娘乾脆退了一大段,然後再走了過來,正好跟孫氏和那孫大嫂相遇。
“正氣大嫂好。”貞娘跟孫氏打了招呼,又衝着那孫大嫂點點頭:“孫家大嫂好。”
“嗯,李姑娘好,李姑娘好。”別看剛纔,孫大嫂各種防着李貞娘,各種歪曲着心思,但這會兒,卻是笑的一臉燦爛,好似跟貞娘多親熱似的。說着,又悄悄的扯了扯一邊的孫氏。
孫氏這才一臉不自在的道:“貞娘,南京墨莊那邊缺不缺人?我大侄子在家也沒什麼事情,想到外面去走走道。”徽州人嘴裡的走走道,便是闖路子。
“嗯,今年要再加一個工房,缺人倒是缺的,不過缺的是工人,就不知大嫂家的侄子可吃得了那個苦,大嫂也知道墨坊裡的工人是挺苦的。”貞娘想了一下,卻是轉臉衝着那孫大嫂道。
那孫大嫂子臉皮一陣直抽,墨坊的工人真的是苦力活兒,自家兒子可是識文斷字的,哪能去幹那活。於是便小心的道:“那不能安排在賬房裡嗎?我家小子識文斷字的,若是考試運氣不好,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是秀才相公了呢。”
“就算是進賬房,那也得先學技術的,這進墨坊的哪一個不是這樣,三年雜工,三年技工,如此才能進得賬房管得事情,便是我自己也是自小就學墨技的。”貞娘淡定的道,甭管你什麼心思,一切按着規矩來。若是怕吃苦,可以不去。她又以自己爲例,又有什麼好說。
除非你有一身過硬的墨技,那自然又另當別論了。
孫大嫂一聽這話,沒轍了,這丫頭的技術那可是沒人能比的,自家兒子於墨業是一一竅不通,這丫頭是打算按規矩來,孫大嫂自是有些不捨,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不管怎麼說,她也是清楚,要想在墨坊出頭,一身技術是少不掉的,總歸李家這份行業最終要落到李天佑的手裡,任何事情得趕早啊,等到以後,李天佑掌管了墨坊,那自家兒子怎麼着也是個“開國功臣”,那時自有風光之處,如今吃點苦也好,省得自家這小子仗着讀了幾天書,還真是自己是個讀書人了,別的沒學,卻學了那些人文人的風流,盡往那妓家跑,家裡的錢都快讓那小子敗光了,如此,想着,最後咬了咬牙:“成,由貞姑娘安排。”
“那好,我明天就要出發了,下午讓他準備準備,明來一大早就到墨坊裡來一起出發。”貞娘點點頭。
到了墨莊,那可是自己的地盤,這位孫大嫂的兒子若是能安心做事,那墨莊自有他的一席之地,但若是打着別樣的心思,當初,曾一品那樣的老江湖都在自己手上栽了,又何況孫大嫂家這樣初出茅廬的。